Sir更担心的是,大家因为不及格而错过这部剧的亮点。改编自《釜山行》导演延尚昊和漫画家崔圭硕共同创作的同名漫画,由延尚昊本人亲自执导。一开播就在Netflix上,创下4348万小时的收视纪录,排名非英语圈地区电视剧首位,在法国、印度、日本、波兰等多国摘得收视冠军。而且,不只收视的成功,烂番茄还将其选为“2021年最佳惊悚剧集”。从惊喜到不及格,从国外的高评价,到国内的口碑翻车。
不,其实第一季开播时,因为主角仅仅出演了三集剧情,就已经被很多观众认为是诈骗了。而第二季,刘亚仁的角色是回归了,但换了金圣喆接手。为了强调换演员,他特地把这个角色上一季的最后一场戏让金圣喆又演了一遍。邪教教主郑晋守(刘亚仁 饰)交代这个世界的故事设定:所谓预示,就是先说这人名字,然后说Ta会几点几分去地狱。首先,会有一张横空出世的“大脸”也就是“天使”告诉他们会在几号的几点几分前往地狱:然后,到点了,就会有外表酷似三只大猩猩的“地狱公使”过来先把人打的鲜血淋漓。最后,人被烧的只剩个灰炭了,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世界上发生这么恐怖的事件,大家自然需要讨一个说法。一部分人选择了跟随郑晋守为代表的邪教——新真理教。这个教认为,“地狱公使”代表着“神”实在看不下去人间的罪恶,所以“神”用这种方式来带走罪人(他们把被那几只猩猩虐杀的过程称之为“演示”)。而邪教里,还有一个更极端的旁支,叫作箭簇,相当于这个教派的少壮派或者冲锋队。他们恨不得把每一个被预告的“罪人”都拉过来直播审判。比如女主角闵惠珍(金贤珠 饰)所创立的“苏涂”组织。他们致力于让一些不想公布自己被“预告”要下地狱的人藏匿身份。因为“苏涂”认为——没有什么“神”的旨意,三只大猩猩杀人其实和意外事故差不多。这就是《地狱公使》的故事设定和对抗的正反双方,听起来还算有意思。比如,为什么会有这个预示的设定?为什么会有天使和大猩猩?为什么要先折磨后烧人?而且地狱真的存在吗?“地狱公使”肆无忌惮杀人,邪教人还对此进行宗教崇拜,观众都会产生疑惑:整部剧对“地狱公使”现象进行解释的人包括但不限于社会评论家、邪教徒、律师、警察......但全剧没有任何人去正经研究原因,甚至为了呈现迷信和愚昧,大部分很快就认命一般接受了这个设定。这些明显缺乏细节和逻辑的世界观搭建,让《地狱公使》第一季的观感很难代入。比如说,剧里一直在谈“地狱”,所以第二季真安排了两个从地狱中复活的人。一个是新真理教前教主郑晋守(金圣喆 饰),另一个是第一季里第一个被直播前往“地狱”的朴静子(金新绿 饰)。郑晋守除了在“地狱”见到当年抛弃自己的父母,以及最后一集变了个怪物外,没有提供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朴静子倒是得到了预知别人死亡的能力,但她是怎么得到这个能力的。也完全没有一点交代。第二季终于加上了来自政府这边的代表人物——政务首席秘书官李秀京。看起来政府想要下一盘大棋,要分别扶植“苏涂”和新真理教来玩一手制衡。一般来说,政府敢这么搞,肯定是背靠军警等暴力机关。但在第二季最后全国暴乱的时候,政府不仅没阻止,一群全副武装的特警还被箭簇这么一帮流氓模样的小青年给直接“突破”了。更离谱的是,这样一群能从特警中冲出来的小青年反过来又被女主和同伴两个人就给打倒了。敢情让官方出现,只是为了挨打,然后展现主角团战力爆表的?第二季和第一季一样,依旧沉迷于呈现危机矛盾冲突的精彩——没有然后了,第二季就讲完了。
不仅挖坑不填,还越挖越多,不断呈现爽感,但忽略故事情感世界观的搭建……
它虽然用一个粗糙的模型,但把视角少见地对准了一个敏感的领域:原著漫画的作者之一崔圭硕,在采访里谈到,他笔下的神是宇宙恐怖主义性质的存在。简要来说,就是人类因为自己的局限面对不可预知的宇宙的时候所感到的恐惧。这个哲学概念如今最常见的表现形式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克苏鲁神话。在这个神话里,宇宙中确实存在“神”,但“神”是高维种族,并不关心低等生命的死活。它们帮助人类也好,伤害人类也罢,只是因为它们漠不关心,就像人类也并不关心脚下蚂蚁的喜怒一样。大猩猩搞虐杀,看起来挺“恶”的,但说恶吧,“神”有时候还真会搞死一些现实社会里的恶人。比如第二季开头,被进行“演示”的人坦诚自己以前进行过校园霸凌。放在现实的互联网上,估计会有不计其数的人夸“神”干的漂亮。在剧中,“神”的这些“杀戮”,真的是“善”还是“恶”?因为不可预测,很多人只能自己骗自己,“死”是“罪有应得”的,“活”是被神“眷顾”的。他们寻找规律,他们麻痹自己,他们报团取暖,这种思想的人多了,聚集起来——比如第二集中,郑晋守举了日食的故事来讽刺调查自己的宗教和“地狱”现象的警察陈京勋:看似是剧中主角讽刺警察抓捕是做无用功,新真理教的出现是必然。但何尝不是创作者在暗示,从古至今这个问题一直存在。对遭受危险的恐惧,对不可预知灾难的失措,所以人类需要报团,需要意义,需要信仰,需要宗教……比如在《地狱公使》的第一季第一集,出现了一个箭簇的“主播”。这个主播非常的亢奋,对着互联网宣扬着自己狂热的信仰。但有一天,这个最狂热的信徒,也接到了来自地狱的通知:他想不明白,自己已经尽全力都已经在遵循着新真理教的教义了。他的“神”,为什么还是要让他像个罪人一样进入地狱呢?直到,第一季的最后,主角一行人带着要被进行“演示”的婴儿来到他这里。他才突然给自己所信仰的“神”和自己都找到了绝佳的“借口”:“神”惩罚的都是罪人,而刚出生的婴儿不可能是罪人。而和这个婴儿的“演示”时间相近的自己,是为了掩盖“神”的错误而存在的。这个逻辑任何正常人听起来都相当离谱,但对于狂热的信徒来说,他们就是可以为自己的“神”找到一切借口。而在找回信仰之后,这个“主播”表现的比以前更加疯狂。但人就是可以为了“合理性”,脑补出一场大戏,甚至陷入疯狂。一个自称“阳光班老师”的女信徒向大家展示了自己的断臂:这是她在参加箭簇的活动的时候失去的——在“公使”们灼烧被“演示”的人的时候,扑在那人的身上,想看看奇迹会不会发生。阳光班老师在第一次行动中失去了自己的手臂,第二次行动更是连命都搭上去了:如果说剧集的设定上充满着bug,让很多人食之无味,难以下咽。《降临》的原著《你一生的故事》的作者特德姜写过的一个短篇故事,《地狱是上帝不在的地方》。它对上帝存在的世界运行规律进行了推演,而人类和上帝的互动,逃不过伊壁鸠鲁悖论——就像《蝙超大战》里莱克斯·卢瑟——他童年的时候,他的父亲经常家暴他,却又能对公众保持良好的形象,他从这没有逻辑的苦难中意识到神不可能全能全善。因此开始反对看起来如“神”存在的超人。
而特德·姜在书中推演的结果也就是,上帝必须是冷漠且无法沟通的,上帝的世界才可能存在。而《地狱公使》也创造了一个会让角色们产生信仰危机的模型。《地狱公使》这个系列通过“宣示”“演示”“意图”这样简短而精确的词语来突出其核心概念,这一感觉非常有趣。
比如讲现代媒介对人的苦难的剥削,新真理教要把每一个被“预告”的人抓到摄影机前,让他们在聚光灯前面为自己即将来临的死亡而哭泣:而箭簇为了把水搅浑,还大肆网暴着被“预告”者,按上一堆莫须有的罪名。当然,Sir觉得最有意义的,还是剧中抛出的那个讨论。剧中的邪教希望通过恐惧约束人的行为,但不可控地造成了更多杀戮和动乱。第一季最后拯救自己被“演示”的孩子的夫妇,他们在三头“地狱公使”面前抱住孩子最终自己烧成了灰炭,而孩子却在他们的怀抱中活了下来。这个行为在第二季中被箭簇和新真理教都视为“神迹”,但这对夫妇其实从没有相信过所谓“神”,也没有被任何势力逼迫或者激励。在《地狱是上帝不在的地方》的后记中,特德姜提到自己对于《圣经》中的《约伯记》有一些不满,上帝为了考验约伯对自己的虔诚。剥夺了约伯的富贵和儿女。而在约伯证实了自己的虔诚之后,上帝又给了他新的财富和儿子。特德姜觉得新的孩子不可能抚平以前的丧子之痛,《约伯记》应该是讲述了这么一个道理:美德并不一定会获得美好的结果。约伯这样的好人也可能没好报,而约伯依然以一个善良的心态接受了这一切。但让约伯再发了笔横财不就是在破坏这个故事的教诲吗?世人看到约伯在最后又获得了更多的财富。不依然是寄希望于“上帝的奖赏”而去做好人吗?于是特德姜在小说中用一个叫作伊桑的角色,他在目睹了主角们的“下场”后,觉得自己得到了教诲——但你依然应该敬爱上帝,虽然上帝并不代表公正、怜悯和仁慈,但你依然应该无条件爱着上帝——尤其是不处在宗教背景的我们来说很难理解他们对上帝的特殊情愫。在《地狱公使》里,邪教用尽一切办法告诉人们那个“神”代表着公正。但他们却都没有约伯的勇气,让他们可以勇敢地接受不幸且难以揣测的命运。只有接受了这个世界的残酷,我们也才能拥有“真正的信仰”。
就像女主角闵惠珍,她一直站在邪教的对立面,甚至从不相信任何宗教上的神迹。可在自己保护的一家三口全部被烧为灰炭,生命最绝望的时候。她等来了那个婴儿的哭声,等到了奇迹:
但她也从未像那些教徒一样,觉得这个婴儿是什么上天的赏赐或者惩罚,只是默默地保护着她长大。第二季最后,在“世界末日”的时候,她带着孩子离开了。她答应告诉孩子真相,并且让孩子永远记得亲生父母的好,让孩子同意她做她的第二任母亲,然后驾车和她一起离开了。也从来不该有爱要在外力的逼迫下才能成立,当我们觉得爱是应该的时候,无论结果如何,它都是对的。同理,我们做任何你觉得是对的事情,哪怕这个宇宙对我们漠不关心,哪怕我们总难得偿所愿。只要去做,无论有什么结果,都是我们遵循了最忠诚的“信仰”——并不是某个神祗,或者某种预兆,更不需要像那些表面虔诚实则恐惧的“教徒”一样,患得患失。Sir觉得,这也许就是这部标签上写着“恐怖”的韩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