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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568个故事

我的同桌和MH370在一起

◆ ◆ ◆

文 | 后海的歌

2014年3月8日，由马来西亚飞往北京的马航MH370失联。在失联的第866天，中马澳三国发布公告：对马航MH370的寻找中止。

不管是中止还是终止，这条新闻都未引起舆论波动。时间不停流淌，菜市场的喧闹声每日定时响起，人们脚步匆匆，追赶着时间也追赶着各自的生活。飞机和那机上的227名乘客似乎都淡去了，在国人的口中和心里。

可是，我一直记得。我的同桌还在那里。

一、2002年

那年中国队踢进了世界杯，我参加了中考。中国队在世界杯颗粒未收，我的中考成绩却还过得去。

高中开学报到的日子我到得很早，举目四望，校园空无一人。正在我肆无忌惮地欣赏校园景色的时候，我看见了他：又瘦又小，身旁立着一个卷着铺盖的化肥专用编织袋。他俩像刚从地里挖出的新鲜土豆，浑身散发着浓郁的乡土气息。我和他四目透过四个镜片一对视，心里了然：今天来提前报道的就是实验班的同班同学了。

两天后他坐在了我左侧，成为了我的同桌。他姓栗，板栗的栗，我叫他西木。西木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也算是村子里出草的凤凰。西木嘴巴右侧长着一颗虎牙，说笑的时候会不甘寂寞地探出头来，从我的角度看去，那颗虎牙甚是撩拨。后来我曾正色道：“能不能不要透出这颗老先生？”。西木嘴巴一咧，嘴角上翘，那颗虎牙曝光在青天白日之下，像极了我家隔壁邻居的那只黄狗。然后我靠这个场景笑话在无聊到发酵的高中生活里开心了三天。

西木很聪明，也很谦逊，他对别人的请求总是有求必应，只有一次除外。那次期中大考，我们一桌三个（对，没看错，我们同桌是三个，我在中间）创造了一个小小的不俗，在一千多人的竞争中分列12、13、15。我12，他15。其实这个成绩对于我们来说都还不错，但是西木因为比两个女生少了两分而佯嗔了一个下午。晚上下了晚自习，我问他：“你那本物理习题看不看，不看的话借我拿回宿舍看看。”他头也没抬：“你看我也看，你不看我也不看。”

切！

我直接拿书走人。他还是没抬头，估计就知道保不住这本书。

我和他发生过争执，原因我忘了。只记得那天他说了句什么不中听的，我一下午没理他，晚上自习之前跟别人换了位子。我决定再也不理他了。但第二天晨读前，我一进教室，居然发现他把桌子给我换了回来，而且并无道歉和解释。好吧，你赢了。

2005年高考，他去了长沙，我去了长春。一字之差，相隔上万里。之后的四年里，我们再没联系过。

二、2010年初春

本科毕业后他在长沙一家小公司就职，经常出差，流窜于全国各地，我则去了北京的保福寺桥附近读研究生。

那年冬天很冷，一直冷到了那个虎年的初春。我缩在宿舍敲电脑，电话响了，居然是西木！我一时有点懵，他解释说来北京出差，出来见个面吧。好吧，等我穿厚点。

在清华的南门口见到他，没怎么变，个子还没长，就是衣着洋气点。我说我尽地主之谊请你吃呷哺呷哺，他说行，也不跟我客气客气。大吃二喝后结账，服务员递上发票，西木伸着头往我手里看：“有发票？给我呗，我出差有伙食补助。”切！我心说那你为什么不请我呢，你都工作的人了。

然后我们俩带着一身火锅味走进了我国最高学府的校园，谈天说地，有的没的。这么多年过去，我们已经找不到多少共同话题。他抽烟，而且很凶，嘴里说着装出来的老成话配合着缭绕的烟气。我心里明白，他还没长大，还是那个“你看我也看，你不看我也不看”的犬牙小子。期间忽然聊起什么，他站住问我：“那个……我高中时候喜欢过你知道吗？”

啊？我一脸懵逼且尴尬。“不知啊……”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也早就过去了，你别多想啊。”

“……”   那你说它干屁。

清华园里的那条小河浊臭污秽，景色不算太美。傍晚天色青青，穹顶压下，有点沉闷。我们说再见，然后我转身南去，刚走，他喊我“喂！”

“嗯？”

“路上小心，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哦。看来我刚才的吐槽他听进去了。

三、2012年夏

我毕业离京，回到了家乡的一个通信运营商工作。巧的是，西木也七转八转地回来，负责我们公司一些设备的维护。我们同样为社会主义的通信事业贡献力量，不同的是我是甲方他是乙方，我心下暗爽。

他请我吃饭，原本我想讹顿大餐解解上次呷哺发票的气，后来又觉得晚饭吃多长肉不值得。得，来碗粥吧，便宜他了。他坐在对面啃着肉饼，那颗虎牙还不时探出头来。

“你给我们机房维护什么设备啊？”

他满嘴肉饼，紧着嚼几口咽了：“HLR。”

“哦，知道。归属地位置访问寄存器，是吧？”我很得意。

“嗯。”他继续吃。我解释说我们懂的话少遭你们维护的糊弄。这厮也不抬头，嚼着饼含糊道“想糊弄还是能糊弄的。”

我：“……”

四、2013年冬

我十一结婚，给他邀请，他先说来，后来又给我打电话说来不了了，因为想要跳槽去中兴海外部。我说为什么去，那些地方还是比较艰苦，钱也是有命赚没命花。他解释说相亲的对象联系了一阵子又黄了，就想趁着单身出去赚两年钱也攒攒资本。然后又跟我道遗憾不能参加婚礼，好吧没关系，我原谅你了。挂电话前，他问我大学同学里有没有在中兴工作的，海外部的更好。巧了啊！我一拍大腿说有啊！我们班长就是啊，我介绍给你。

等挂了电话，我又觉得哪里不对。貌似他最后那个问题才是该电话的关键，跟我道歉是顺带的吧。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跳槽了，我不知道我的帮助起了多大作用。年底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一个写字楼里的中兴办事处取一张调动函，然后过几天再去省人才中心调回在这里寄存的档案。我取回调动函的那天晚上发现自己有早期流产迹象，于是不敢妄动，每天静卧养胎。然后跟他解释爱莫能助，让他另寻他人。他说好，过一阵看你去。

不久后我看见他QQ空间里晒出了中兴的员工工牌。2014年初，他跟我说要出印度的海外。我脑海里浮现出恶心的恒河水，然后给他留言注意安全。

三月初，他的空间里出现了大马的双子大厦。我问：怎么不去印度，又去马来西亚了？他回：公司临时安排。

三月八日，我刚从孕早期的水深火热中挣扎出来，坐在沙发上用勺子挖着1/4个西瓜看着电视。新闻里滚动播出有架飞机失联，已经过去四个小时，燃油快要用尽，多国领导人都在忙着应对和安抚。这时电话响起，老公（他是西木室友）问“知不知道有架飞机，MH370失联了？”

“嗯，怎么了？”

“栗**在那里！”

电光石火！我脑海里浮现出他空间里灯火辉煌的双子大厦，和出现在镜头下方的那张自拍的大脸，无力质疑。

这是他第一次出海外。

几天后，在厦门机场大厅的屏幕里，纳吉布正在开记者发布会。我看见电视下方的汉字字幕写到：MH370终结于印度洋。

全场哗然。

是夜，我梦见他在跟我说着什么，没有声音，周围都是小鱼。没有光，很暗，像黑夜里的水族馆。

2014.3.8-2016.11.22  两年零八个多月过去了，希望一点点破灭，偶尔出现的线索也都指向了最坏的结局。他没有兑现他的话再来看我。

今天，搜寻中止已四个月整，我写下此文纪念他。

他和飞机在一起。

可是飞机在哪呢？

附：

这是西木QQ空间最后的照片，时间是2014.2.28，下面有亲友留言带特产回来，他回“好”。他的QQ状态写着“逃离地球”，一语成谶，再无法修改。

作者：后海的歌。

责编：严彬、笑笑

插图：华商网新闻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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