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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丨看到原生家庭,就摆脱了原生家庭

李松蔚  · 公众号  ·  · 2019-03-16 20:37

正文

这是我去年写的一篇文章。最近大家讨论原生家庭比较多,有人在后台留言问我的看法。我就把这篇文章再发一遍。

这篇文章发出之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当时很多人不能接受。一段时间过后,有人慢慢可以认同其中的一些观点。我不否认原生家庭对人有很大的影响,但它并不能取代今时今刻人们的选择自由。——自由是有代价的,如果你只是想轻松地抱怨,可以无视这份自由。但如果想要改变现在的生活,你需要接受一下这些不同的观念。

这篇文章,我要对原生家庭的说法丢三个炸弹。

我针对的目标,不是【原生家庭】这个概念本身,而是流行在一部分人头脑中的,对「原生家庭」的误解。它们可以概括如下:

1 ,成年人的很多心理问题,来自于原生家庭(父母)对我的方式。

2 ,父母那样对我,他们也是原生家庭的受害者。

3 ,原生家庭对我的影响,属于深层烙印,很难摆脱。即使我们觉察到原生家庭的伤害,也只能在下一代身上避免(我们这一代只能牺牲掉)。

4 ,或者,通过长时间的心理咨询或修行,可以一点点拔除掉这些影响。

有一些观点可能还会有偏激的引申,比如「父母皆祸害」之类。但这篇文章的主旨不是为「父母」辩护,我们的关注点集中在,不管父母怎么样,从不幸的原生家庭成长起来的子女,是不是真的就要蒙受一辈子的阴影?

我认为不会。

如果你认同原生家庭对人有终生的影响,那就要做好准备了,因为接下来抛出的炸弹,可能会让你相当不舒服,甚至会让你觉得被看轻甚至否定。我要预先向你道歉。这不是挑衅,只是想在你的认识之外,炸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它们不好接受,但我相信迟早会有帮助。因为, 原生家庭的影响,被误解得太多了。

炸弹之一:

认识到被原生家庭「伤害」的人,其实已经好了。

我有一个魔术,专治那些抱怨被原生家庭「伤害」的人。我只要聊一分钟,就能「治」好原生家庭带来的「病」。不信?请看我的表演——

来访者说:「我爸妈老打击我,让我特别缺乏自信。」

我说:「你说 缺乏 自信,是什么意思?」

他说:「就是老觉得自己不够好。」

我问:「你觉得自己不够好,但实际上呢?」

他搓搓手:「 实际上还不错。

我说:「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说的缺乏自信,是说你的实际情况往往比你以为的好一些?你觉得自己不好,但实际上你还不错。」

他点头,嗯嗯嗯。过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了:

「哎?怎么按照你的说法—— 我其实挺自信的?

在真实的咨询中,不会直接这么对话。否则,除非是内心强大的来访者,否则会很生气(就像你现在感觉到的那样)。不舒服的点在于,一个人从小被父母打击,那必定是非常痛苦的回忆,那些难以释怀的怨恨,会让人恨不得用「我这辈子都被毁了」来回敬,来证明父母「罪行」的严重。这时候证明这个人的自信还在,好像是在帮凶手辩护:「你看!受害者的伤已经好了啊!」

我无意为父母辩护。当年的错,犯下了就是犯下了,受伤就是受伤,被怨恨一辈子也是果报。我想说的仅仅是,一个人发现自己【有问题】,和不知道自己【有问题】,这两种情况处于完全不同的阶段。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有问题,这时候才有问题。一旦他知道自己有问题了,问题就已经好了。

乍一听,像是某种诡辩,但它背后隐藏着复杂的逻辑,涉及到哲学中的逻辑层级论。我们再换个例子,解说得详细一些:

一个人抱怨她的原生家庭:「从小,我妈妈很焦虑我得什么病,动不动就带我上医院看病。受她的影响,我现在也对健康过度焦虑。」

这里命名了一种「病」,叫做【过度焦虑】。这个命名在逻辑上有两个层级,一是【过度焦虑】作为一种标签本身,二是【过度焦虑】的内涵,即当事人无法判断真实的风险,为了一些「不知道有多大概率发生」的坏事而不安。两者的关系,就像地图与领土,菜单上的菜名与热气腾腾的菜肴。

一旦区分出这两个层级,「魔术」就发生了。

我问她:「你说 过度焦虑 ,是什么意思?」

她说:「就比如说这几天吧,我咽唾沫的时候,感到嗓子有一点疼,我就老胡思乱想,担心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越想,就担心得越厉害。」

——这是引导她在第一个层级上,描述【过度焦虑】的性状。

我再问:「那你要去医院看看吗?」

她愣了一下:「干嘛去医院? 我知道没病啊 。」

——她相信自己是多虑,这是在第一个层级上,论证【过度焦虑】的成立。而我利用这句话,跳到第二层级上,接入【过度焦虑】的内涵。

我说:「啊!你知道没病!——那你担心什么?」

她:「……」

——看,这就是魔术的诀窍。她需要证明自己是多虑了,才能在第一层级上让【过度焦虑】成立。而证明自己是多虑的这个动作,恰好在第二层级上终结了【过度焦虑】。为了证明自己有病,她必须先「治」好自己的病。

这么看来,根本不用「治」病!只要说出得的是什么病,病就好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这种看似悖论的对话,用到的是现代家庭治疗的理论中,处于核心位置的理论——对疾病的认识论( epistemology )。能说出「原生家庭导致我现在 XXX 」的人,认识到所谓 XXX 的存在,就已经摆脱了原生家庭的影响。 看到即改变。产生不一样的认识,就打破了病理性的认知框架。

这并不是说,原生家庭对人没有影响。原生家庭是可能摧毁一个人的自信。但真正缺乏自信的人会是什么样?他们并不抱怨原生家庭,因为认识不到那里,他们只会说:「我没有不自信的问题——我是客观上一无是处!」

同样,真正过度焦虑身体健康的人,绝不会认识到自己「过度焦虑」,只会认定自己的焦虑是「适度」的。身体就是有病,就该马上去医院啊!

从这个角度来说,一个人承认原生家庭的影响,这个认识的转变意义非凡。说得简单一点,从「所有人不都是这样吗?」到「我靠,原来我是受到原生家庭影响才这样的,这是我的问题」,这一变化在心理治疗中占据了决定性的作用。 而所有对原生家庭的批判,一旦发生,就代表这一变化已经完成。

但是在情感上,对原生家庭的批判这时候才刚刚开始,怨恨,愤怒,委屈等情绪正在喷涌而出……还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化解,这造成了很多人在情感上无法接受:「我才刚意识到他们伤害了我,你就说我已经好了!」

情感上难以接受——但事实就是这样。

看上去像是在诡辩。光是看到自己有病,怎么会等于病就好了呢?但是在认识论的语境里,逻辑就是如此: 认识到有问题,就已经打破了认识。

这是第一个炸弹。不服来辩。

(果然,来辩的人很多……)

很多读者质疑:「难道我说出我得了抑郁症,抑郁症就好了吗?」

那倒不会。抑郁症并非一个单独的「问题」,它是一组症状的集合,包含了很多复杂性,值得专门写篇文章。有一些部分可以通过自我觉察而获益。至少,一个人承认自己有「抑郁症」,对自己的认识就会发生一些改变。

有人说:「那又怎样?认识改变了,行为没有改变。就像我父母总是吵架,我能认识到这对我的影响,但我还是忍不住跟我的伴侣吵架啊!」

好,这个问题,就涉及到另一个哲学观念——

人是否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行为?

有人从原生家庭的理论推导出——不大自由。因为已经被原生家庭限定了。他以前受到过父母的影响,所以现在他不可避免地,会跟伴侣吵架(哪怕他明明不想吵架)。而我认为,人是可以选择的。不管遇到什么情形,都可以选择吵,也可以选择不吵,他有行为的自主性,除非他意识不到自己还有选择。换言之,一个人意识到自己,比如有不安全感的时候就会吵架(这就是前面说的,认识到问题存在),同时他还保留了这个习惯,我会认为他是有意如此。

本质上,这也是一种认识论的差别。一个人为什么做出某种行为?可以认为是被之前发生的事决定了,这叫【因果论】,是 20 世纪心理学的主流;也可以认为,它与前面的事无关,只是这个人这一刻自由意志的体现。后面这种认识,是【目的论】的根基,熟悉我的读者应该很了解了。

因果论指向过去,目的论面向未来。

换成目的论视角,再看这个问题:「认识改变了,行为没有改变,我还是忍不住会跟伴侣吵架」,就会觉得很好理解了。

也不只是这一个问题。无数人会说:

我知道自己没那么差,但我就是不自信!我知道没生病,但我还是焦虑!我相信伴侣爱我,但我还是不安全!我看到了问题,但它没有好!

这不是原生家庭带给我一生的烙印吗?

不,存在另一种解释方式。这是我要抛出的第二个炸弹:

被原生家庭「烙印」的感觉,可能是大脑在骗你。

一个人,明明知道自己不差,却一口咬定自己「不自信」;或者明知道身体没病没灾,却仍然忍不住胡思乱想,原因只有一个:他们需要「制造」出这样的假象。大脑可以建构出不存在的东西。假如大脑希望让自己相信,自己具有一些叫做「不自信」、「焦虑」、「缺乏安全感」之类的特质,它可以毫不费力地建构出这些东西,自己无法辨别真假,还能轻轻松松甩锅给原生家庭。

可是好端端地,大脑干嘛要骗人?

按照【目的论】的解释,因为这样做有好处。

有一个画面可以帮助理解这一点: 2010 年上海世博会,那些排长队的热门场馆门口,摇着轮椅的残疾人可以走绿色通道,不必排队。而在世博园的出口,我看到很多「残疾人」站起身,收起轮椅,大摇大摆地离开……

我们想象一下,一个明知道自己优秀的人,却一口一个「不自信」,不就像一个两腿健全的人,却一直用轮椅行走吗?倒不是说他存心骗人,他可能也在骗自己。 他那么做看似给自己增添了很多麻烦,但也有好处。 比如可以另辟蹊径,比如少承担一些责任,又比如这样一来,得到了更多关心和照顾。

可不可以起身离开轮椅呢?随时可以。但起身之后,他就会面临新的处境,他和别人的关系会产生变化,这里有很多新的风险和挑战。他不一定做好了准备。就像一个人随时都可以承认:「我知道自己还不错,只是常常忍不住把自己想得很糟糕。」但是一旦这么说了以后,要如何作为一个「还不错」的人,去和别人相处呢? 那可是一个全新的,不一样的世界,他做好准备了吗?

这告诉我们,为什么原生家庭会给人那么深重的烙印感?甚至会让人「一生都难以摆脱」?不是因为什么魔咒——并不存在那样的魔咒。而是因为,一些人已经习惯了坐轮椅的便利,就不太想尝试一种新的行走方式了。

这个炸弹,在武老师的微博下面炸起了不少反响。很多人很愤怒。这也难怪,这种说法不但缺乏同情心,而且有一点恶意揣度:「你明明没病,你还装病,就为了得到好处」。所以目的论的传播,常常会被人群起而攻之。

确实是一种很讨厌的说法。

即使是我,也觉得目的论有时过于不近人情。如果是面对面,一个陌生人向我求助,我也很难直接说「你保留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好处」。礼貌起见,我多半还是会说「唉,你经历了这么多不幸,生活真是很不公平」,好歹觉得自己在说人话。

但我发现,在适当的时候,对一个关系足够亲近,或者自我足够强大的人来说,目的论的思考方式——如果不引起反感的话——对他有更大的帮助。所以在文章当中,我想给它一次机会,希望至少对一部分人有用。

这个帮助体现在哪里?既然一切都是你的选择,既然原生家庭没有给你打上烙印,也就意味着你立刻,当下,随时随地,什么「治疗」都不用,就可以改变。只要一转念,就可以做出跟过去不一样的,从未尝试过的选择。

其实,第三个炸弹,已经不知不觉抛出来了:

随时都可以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只要做好准备。

很多人一直渴望从原生家庭的影响中解脱,不过,他们听到这个说法,第一反应不是振奋,而是不爽。我替你说出这背后的想法吧:「怎么可能那么简单?」「都是纸上谈兵,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经历过的痛苦,你懂个屁!」「你说的只是对正常人而言,但我是病人」……

是的,我自己第一次看到这种说法时,也感到愤怒和不可思议:「 你把改变说得那么轻松也就算了,还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没做好准备?

怎么可能有那么轻松的改变啊!

但我们不妨做一个思想实验:假如有一种魔法,把改变变得很轻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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