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 | 车神

图/superschool48

1

第一城城郊，春明山。

与旁边几座山漆黑庄重的气氛不同，凌晨的春明山灯火通明，仿佛此刻才焕发出它真正的魅力。炫目的灯光、人头攒动的看台、以及令人血脉喷张的汽车引擎声，让这个夜晚热火朝天。而这一切的缔造者，则是那座位于春明山上的庞然大物，范式赛车场。

范氏赛车场作为第一城里最大的地下赛车场，近几年来势头却越来越大，甚至已经到了政府默许其存在的地步。与其他正规赛车场不同的是，范氏赛车场的盈利方式并不是门票，而是高昂的广告费以及全城独一无二的赛车赌博。这里汇聚着全城最为优秀的车手，是整个第一城中当之无愧的赛车圣地。

然而今晚的范氏赛车场，明亮的灯光下，却是令人感到压抑的安静。

周围的万人看台上，所有人都在盯着位于赛车场终点处的那个电子大屏幕看，上面显示着一个闪着金光的数字——15’16’’

站在终点处的解说员呆滞地看着那个金色的数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辆刚刚冲过终点的赛车里走出来一个身材火辣的少女，带着一张搞笑的兔子面具，走到解说员身前，敲了敲他的头说道：

“傻了吗？赶紧给奖金！”

解说员这才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他颤抖着双手，拿起手中的麦克风大喊：“十五分十六秒！十五分十六秒！新的记录诞生了！而这项殊荣就属于我们刚刚才来到赛车场一个月的新秀！兔子！”

声音仿佛炸弹一般将人群引爆，海浪般的欢呼和尖叫在看台上响起来，无数人高呼着位于终点处少女的名字，可她却仿佛视而不见一般，匆匆从车手专用通道离开。

“今晚的奖金已经打到您的账户里了，另外您确定您真的不考虑签约我们吗？要知道即使是天下第一车神也在我们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的，待遇绝对很优异……”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跟在少女身边匆匆说道，他的天赋是沟通，本以为可以很轻易地将这位年轻的天才收入囊中，然而没想到的却是不断碰壁。

少女不断对他摆手做出拒绝的样子，令他不禁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出租车师傅正在招揽客人。最终男人还是没追上少女的脚步，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这怪不得男人，少女急匆匆地走是因为她有事。

她要上学。

2

苏杨蹑手蹑脚地走进自己的屋子，将身上那个搞笑的兔子面具以及那身为了彰显自己成熟的黑色紧身衣脱下来藏好，换上校服，看了看表，走出家来到楼底，王忠已经在楼下等了一段时间，刚刚开完夜车的他揉了揉眼睛，打开车门放女儿进来。

“今天吃什么？是天下第一煎饼还是天下第一肉夹馍？”王忠让车缓慢地开在小区门口的那条早市街上，关切地询问着苏杨。

“随便。”苏杨哪里有精神考虑这些，她看着窗外的那些写着天下第一的旗子，昏昏欲睡。

第一城是座城。

城的全名叫做天下第一城，建立它的人如今已经找不到任何记载。其名字的由来源于城内的一套系统——天赋鉴定系统。

天赋鉴定系统的历史和城市的历史一样不可考量，根据天赋鉴定系统超强的基因分析能力以及庞大的信息库，可以锁定某个人的天赋，根据天赋，人们可以选择更有效率的人生。而在所有基因中，每项天赋中最突出的那个人，将被系统评判为天下第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每个人都是天下第一。”这句第一城的口号，让无数人充满自信的活下去。

然而苏杨认为这句话的真实性很有待证实，她的身边就有一个平庸到看不出任何天赋的人——她的老爹，王忠。

王忠是个老司机，老出租车司机。业绩在公司常年垫底，勤勤恳恳却丝毫不见回报，整日胡子拉碴，挺着个啤酒肚，唯一的爱好就是看肥皂剧，活脱脱一个中年loser的样子。

苏杨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王忠身上有什么突出的能力，唯一异于常人的是他每月看言情剧的数量。苏杨虽然随母姓，但从小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唯一的亲人就是这么个胡子拉碴的平庸中年男人，让自幼就想当一个英雄的她觉得很受打击。

“别睡了，赶紧吃饭，马上高考了还不知道紧张。”王忠的声音让她从吐槽中缓过神来，“今天还是那个天下第一煎饼吧，那个人可是天下第一煎饼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摊出他那样的煎饼。”见苏杨兴致乏乏，王忠拍板说道。

苏杨点了点头，眼皮又开始打起了架。

王忠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摇开车窗对那个印着假冒证书的小贩大喊：“来个煎饼，两个鸡蛋一根烤肠不要葱！”

3

苏杨站在教室后面，强打着精神听着老师的训斥。

“这个月迟到四次，被抓到上课睡觉15次，苏杨，你还想不想上大学了？”老师严厉地说道，“就你这个成绩，最近下滑的多厉害自己不清楚？你看看隔壁班那几个，整天熬夜做题，你呢？上课睡觉！”

苏杨轻轻撇了下嘴，心里不屑道：“那些人天天熬夜学习也没我考的好到哪去……”

但她明面上还是不住地点头，表示绝不再犯。老师见到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更气不打一处来，懒得跟她废话，挥手示意她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等待已久的同桌周欣然连忙凑了过来，悄声说道：“苏杨，你那支口红是真的？”

苏杨得意道：“那当然！”

周欣然吐了吐舌头，说道：“真没想到开赛车那么赚钱。”

苏杨骄傲地耸了耸鼻子，趴在桌子上对周欣然说道：“我先睡会儿，老师来了记得叫我。”

周欣然点了点头，看着苏杨那张写满疲倦的脸，不由想起了一个月前在她看来与奇迹无异的那天。

周欣然总觉得苏杨对金钱执着太过了。

她去过苏杨的家，总觉得那里不像一个家庭条件很差的人能住的地方。然而苏杨却是完全看不出大小姐的样子，总是变着法子打零工。尤其今年刚刚成年，能做的兼职一下子多了很多，她看着苏杨每天偷偷摸摸地翘课去打工，也不好说什么，作为好朋友只能在她睡觉的时候给她望风。

一个月前。

周欣然觉得苏杨疯了。

“大姐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这是赌博啊！”看着周遭拼命嘶喊的观众，周欣然拉住苏杨大声喊道。放学时苏杨说带她去个地方，兴致勃勃的她也没多想就跟了过来，没曾想她居然带她来到了一个地下赛车场，而且似乎还要下注的样子。

“这个赚钱最快了！放心我有分寸，今天的押的钱都是我前几天买彩票中的，输了也没事！”苏杨信心满满地说道。

周欣然拉不住她，只能看着她把五千元交易过去，然后内心不安地站在终点期待着今晚苏杨能压中。

十五分钟后。

苏杨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个被远远甩在身后的赛车手，眼里充满了怒火。

“喂！你怎么跑的？跑成这样还来地下赛车场？”没等周欣然反应过来，苏杨就冲到了那名车手面前，不满地喊道。

车手摘下头盔，很明显也憋着气，不满道：“你行你上。”

苏杨气笑了，说道：“要是能上我早就上了，还用你在这丢人现眼？你知道刚刚让我输了多少钱吗？”

车手冷声哼道：“那咱俩跑一场，我赢了你给我跪下道歉；要是你赢了……”他挑衅地盯着苏杨：“我把钱十倍给你。”

周欣然连忙冲上来拉住苏杨，低声道：“你疯了，你连驾照都没有！”

苏杨信心满满地甩开周欣然的手，盯着车手说道：“好啊。”

4

“根据过去一个月的数据显示，兔子的赛车水准大约在中等偏上水平。如果不是这个月那几个顶尖车手集体休假，断然不会让她嚣张到这种地步。”一个身穿黑西服的年轻男人对面前的中年人分析道，他有些紧张，因为他深知面前的这个人有着多大的能量。

“唔，继续，那她的记录怎么说。”中年人示意他继续。

“我们的记录其实这几年来一直处于我们的控制之下，顶尖车手的成绩应该还可以比这个优秀，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兔子的能力依然可以在这方面称之为天才。”

“而且，我们还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一件事。”年轻男人笑了笑，身后的幕布上出现了一段视频。

视频的光线很暗，仿佛是在某个大型的地下车库。两辆车从起点出发，其中红色的那辆开始阶段仿佛车手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令另一辆黑色涂装的车遥遥领先，然而一分钟后，红色的车开始奋起直追，整个过程中仿佛水平急速提升，最终将黑色车甩在身后，率先通过终点。

“这个赛车场是咱们车场下属的一个小型车场，前几天两个高中生前来赌车，输了之后对押注的车手表示不满，两人争吵起来，之后他们决定通过赛车来结束争吵。出人意料的是，驾驶红色车的高中生居然完胜车手，在领取了约定好了的赌金之后两人匆匆离开现场。”

“这有什么？那个车手的技术本来就不怎么样，你们下次找人记得找些专业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作为范式赛车场的老板，对于赛车这件事他也是能评论一下的。

“而且，这个和兔子有什么关系？”

“在他们出现之后兔子比赛申请表就出现在了我们的邮箱里，而且根据两人的身材以及气质，基本可以肯定是一个人。”年轻男人说道。

“这就是你所说的有意思的事？高中生赛车罢了，虽然少，但是还是有的。”

年轻男人擦了擦头上的汗，解释道：“不是，董事长，您再仔细看看她第一场比赛的视频。”

中年男人打起精神，再次看了一下，这一次，他终于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第一分钟，开的太像个新手了吧。”

“没错！”年轻男人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我怀疑，兔子那天是第一次正式驾驶，如果是真的话，那么她就真的可能是新的天下第一车神！”

中年男人沉吟片刻，开始安排：“马上去查这个兔子，确保她能在范氏工作，如果不能……”他冷哼了一声，“也绝不能让她像上一个车神一样凭空消失！”

年轻男人应了一声，从会议室离开，脚步匆忙地走进位于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按下一条短信，发送了出去。

半分钟后，位于第一城城市中央的警务局里，一个面容庄正的男人看了看手机里刚刚发出来的情报，打了个电话：

“侦查组吗，我是李秋毫，马上就要收网了，这几天不要打草惊蛇。七天后，查封范氏！”

5

傍晚，从学校接完苏杨回家后，王忠将车调转车头，径直开往了位于城郊的陵园。

路上他买了一束花，在车里对着后视镜用电动剃须刀刮了刮胡子，深吸一口气，做出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来到了一座墓碑前。

墓碑上的照片里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笑得无比开心。碑上简简单单地刻着苏小画三个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王忠将那束花放在墓碑前，点了根烟叼在嘴里，眼睛眯了起来。

“老婆，苏杨最近要高考了，很像你，很聪明，应该能考一个很好的大学。”

“要是没出那件事的话，有了你的辅导，苏杨估计能考全城第一了吧。如今你留下的，也就这栋大房子和苏杨了。”

“我没带她去测试天赋，准备等考完试再去，好好学习比什么都强，天赋那东西害人，能晚测就晚测。”

“对了我最近想给家里买台洗衣机，原本准备多攒点钱给苏杨大学置办点好东西来着，没想到洗衣机居然又坏了，我又不会洗衣服你也知道……”

转眼间一根烟抽完了，王忠将烟头丢在地上踩了两脚，转身向门外的出租车走去。

今天耽误的时间太多了，估计得多跑两个小时才能把该交的车费赚出来。他打了个电话，让苏杨自己买东西吃，然后驾车冲进了车流之中。

苏杨看着老爹的短信，不由得雀跃起来。

看来今晚能多跑一次？她这样想着，套上外套走出了家门，随便拦了辆出租车，向城外的春明山驶去。

一路上她闭上眼，将头靠在车窗争分夺秒地休息，却没发现司机不住地通过后视镜偷瞄她。等到了目的地，司机将她叫醒，看着苏杨逐渐消失的身影，司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喂，老王吗？我刚才拉了个小姑娘，好像是你家那个。”

“对对对，就是短发，大眼睛。”

“我也不知道啊，我以为自己认错了，她去春明山干什么？不会是看你跑黑车吧！你多大年纪了还干这个……”

“行行行，没事我就是有点担心，客气什么，改天咱们找个时间喝一顿啊。”

王忠看着远处依稀闪着灯火的春明山，握紧了方向盘。

6

“15’10’’！兔子再次刷新了我们的记录！”解说员的声音伴随着人群海浪一般的欢呼，响彻全场。

苏杨从车里走出来，和之前一样径直走向出口。

“苏杨是吗？”一个突兀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苏杨连忙转过身，发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带着十几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站在她身后，和蔼笑道。

苏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警觉说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笑了笑，挥手示意身边人退下，然后说道：“别紧张，我是这个赛车场的主人，我叫范兰才。”

苏杨隐约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但就是想不起来，于是她依然保持的警戒的姿势，死死盯住男人。

“我知道你的名字并不奇怪，作为赛车场里的常胜女神，不调查才是不应该的吧。”范兰才解释道。

“找我有什么事？”苏杨晃了晃脑袋。

“我是想和你谈下有关于签约的事的，范氏将提供给您……”

“不用了，我还要上学，纯粹把这个当成兼职。”苏杨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范兰才摊了摊手，摆出一副无奈地样子，说道：“好吧，不过还请苏小姐记得参加一周后的车神争霸赛，看起来苏小姐是很缺钱的样子，那场比赛的奖金可是五百万哦。”

苏杨的心猛地漏了一拍，但表面上还是装出正常的样子，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在她身后，范兰才依旧微笑着，但笑容中仿佛多了一些什么。

苏杨心跳的厉害，直到走到家门口还依然不敢相信听到的数字是真的。

五百万！

至于得到五百万的前提条件，她选择性的略过，不断被超越的记录给了她极大的信心。我的天赋就是开车，不，我，就是天下第一车神！

然而家门口的情景却让她的心逐渐凉了下去。

王忠站在门口，身上穿着那件老旧的T恤，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他拉开门，但没有进去，苏杨咽了口唾沫，乖乖走了进去。

7

“干什么去了？”王忠坐在沙发上，看着穿着暴露的女儿，明知故问道。

“我和同学去看比赛……”

“看比赛看进车里了？还用戴面具？”王忠气笑了。他可是在看台看了一个晚上。

苏杨知道自己露了馅，索性不再说话。

“为什么去，缺钱吗？”王忠不解地问道。

苏杨沉默不语。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前几天看你从手机上看那个什么口红，是为了买这个？”王忠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赛车多么危险！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就是因为车祸死的！”

声如炸雷。

苏杨呆滞地抬起头，这是王忠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妈妈，之前他都以各种理由敷衍过去，这次终于将真相说了出来。

“我妈……是车祸死的？”她不可置信地说道。

王忠一拳重重捶在桌子上，一声巨响，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他抬起头说道：“爸爸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但是还是希望你好好学习。”他从兜里摸出来一支口红，递到还在发呆的苏杨手里。

“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别做这些危险的事了。”他走进厨房系上围裙，“饿了吧，给你做点，吃完早些睡觉。”

苏杨看着那支口红，死死地攥住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