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南京“西华门”考
李新峰
题要:
明代南京的皇城,西部外门为西安门,内门为西华门。但明代中期以来,学界多记外门为西华门,现代民间亦称西华门。学界与民间,为何长存与官方条文记载相反的“谬误”?本文梳理明中期以来学界记载的来龙去脉、明代各类叙事对西部外门的称谓,发现:明人在官方场合的用语与条文吻合,平时则俗称西华门,并非清代或现代讹改,明代陈沂、现代朱偰皆尊重俗称反致抵牾。明人首先视皇城为内城加瓮城之一体,而非内外两重,遂以皇城西门的传统名目,径称皇城西部外门。南京皇城之内外一体程度强于北京,“西华门”遂沿用不移,甚至导致内部西门一度讹称西安门,已可视为行用更广的本名。
明代南京的皇宫城池,分内外两重。内城东西两门,为东华门、西华门,外城东西两门,为东安门、西安门。
[1]
此既见《洪武京城图志》,又有《明太祖实录》、北京皇城等为证。但明清以来,诸多文献记载称外城西门为西华门,影响深远,直至二十世纪,南京当地尚称外城西门遗址所在为西华门。学界就此多有辨正,外城西门本名西华门,已无异议。但是,皇宫城池,是明代南京最显要的建筑,为何存在这么多与权威本名相反、与“事实”矛盾的记载?南京居民为何长期使用“错误”的俗称?尚容细究。与此“西华门”相关的文献记载,可分两类:专门记载南京皇城规制者,与叙事涉及外城西门者,以下分别讨论。
一、规制条文中的“西华门”
记载南京皇城规制者,既有明朝官方颁行的正式条文,也有地方志、私人著述等官方色彩较淡的描述。列举城门时,官方必重权威本名,民间或录现实称呼。明代的官方记载,来自三种官方文献。《明太祖实录》记明初内城初就、改作大内时,两次系统介绍殿宇门楼:
新内成。正殿曰奉天殿……周以皇城,城之门,南曰午门,东曰东华,西曰西华。
改作大内宫殿成。阙门曰午门……左顺门之外为东华门……右顺门之外为西华门。
[2]
《明太祖实录》又载,洪武年间三次设置皇城门官、门吏:
置门官,午门、东华门、西华门、玄武门,奉天门……各设门正一人、副一人。
置皇城门官,端门、承天门……东安门……西安门……北安门……门设正,正七品,副,从七品。
置午门、端门、承天门……东安门……西安门……北安门门吏,各四名。
[3]
洪武二十八年(
1395
),朱元璋命礼部颁行《洪武京城图志》,其中混合列举内外诸门:
奉天门……午门……东华门、东上南门、东上北门、东安门……西华门……玄武门……以上皆宫门。
[4]
至明末天启年间,《南京都察院志》载:
皇城各门:承天……午门……东安门、东华门,西安门、西华门,北安门、玄武门。
[5]
这三节文字,内“华”外“安”,内容、理念高度一致。清代中期,《明史》保留了相互矛盾的两种说法,其中《舆服志》载“宫室之制”,
[6]
基本照录了上引《实录》前两节。
1933
年,葛定华列举《洪武京城图志》与《明史·舆服志》记载,判断内“华”外“安”为确。
[7]
1986
年,叶骁军指出,《明史·舆服志》所载来自《明太祖实录》,内容正确。
[8]
但是,从明中期到二十世纪中期,主流学界极少采用这三则原始资料,而另有记载与研究。
(一)学界记载
《洪武京城图志》刊行百余年后,正德、嘉靖年间,陈沂三刊著述,再识规制。正德十一年(
1516
)初,陈沂刊行《金陵古今图考》,称“若夫本朝之详,则有《京城图志》在焉”,作“国朝都城图”标皇城四门为洪武门、东安门、西安门、北安门,
[9]
并称:“其西安门以北宫墙,即古都城之故址,东出青溪桥处也。”
[10]
“西安门以北宫墙”,指外城西门北的皇墙。可见陈沂认为,诸“安”门为外城门,同《洪武京城图志》。嘉靖十五年(
1536
)左右,
[11]
陈沂主编的《南畿志》刊行。其中“都城图”同前,正文却与地图矛盾:
皇城……正南门曰洪武……东近北曰东华门……西近北曰西华门……北曰玄武门……(《京城图志》)。
大内,六门,正中曰午门……东曰东安,西曰西安,北曰北安……(《京城图志》)
。
[12]
在嘉靖十六年(
1537
)刊行的《金陵世纪》,陈沂沿用此意。
[13]
此称“皇城”即外城诸门为东、西华门,“大内”即内城诸门为东、西安门,与前引所有记载,恰好相反。
陈沂在《南畿志》凡例中称:“都城宫阙山陵台省苑囿,必因地以昭其盛,直据《一统志》《京城图志》,不敢有所作也。”
[14]
《图志》将内外城视为一个整体,各述四方,每方严循内外之序。明代中期,对皇宫城池内外一体的认识观念,开始向内外两重观念转变。
[15]
陈沂或受新观念影响,将《图志》所述理解为内外两城,见洪武门而以为下述外城。
[16]
此勉强可通,但毕竟与此前著述抵牾。“不敢有所作”,似有不得不曲解之隐情。
陈沂之后,万历《应天府志》《上元县志》,皆称体例有禁,不记宫室规制。
[17]
清初,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录上引《南畿志》,又称:“皇城自长安左、右门北,又东、西安门,北玄武门。”
[18]
可见继承了陈沂的认识。《洪武京城图志》于弘治六年年(
1492
)重梓,此后未再刊刻。
[19]
顾炎武广搜地志,《利病书》《肇域志》皆未录《图志》原文,可见明末流传已稀。此后,地理著述多径采《南畿志》,如傅维鳞、余宾硕、康熙《上元县志》,或基本照录,或缩写成文,或改换归属。
[20]
至《明史·地理志》,摘写全段入史。
[21]
《地理志》初稿的作者徐乾学,
[22]
可能直接采用舅舅顾炎武原文,而删去标识出处的“(《京城图志》)”。而《舆服志》大段摘录历朝《实录》,应属倚重《实录》的万斯同自撰。万斯同或许碍于总裁,备存二说。但是,关于皇宫城池规制,《地理志》的影响力远在《舆服志》之上。至乾隆《江南通志》,全录《南畿志》,收入《四库全书》,
[23]
具备了钦定资格。此后同治、宣统诸志,又分录或调整,更行纷纭。
[24]
(二)学界研究
清代地理著作,多机械地处理前代文献,沿袭《南畿志》误读《京城图志》形成的文字。这既非学术研究考察或文献整理,也不体现当时真正流行的俗称。但三百年间,仍有极少数例外。康熙前期,略晚于顾炎武的顾祖禹,未受《南畿志》那两段文字影响:
皇城奠焉(在京城内之东偏,当钟山之阳),正门曰洪武门(南直正阳门),东曰东安门,西曰西安门(……其西安门以北宫墙,即古都城之故址,东出青溪桥处也)。
东府城(在皇城西安门外青溪桥,东南临淮水)。
青溪(郡志:……南流入旧内,又出西安门外之竹桥,入濠而绝)。
[25]
第一段前后部分,来自《大明一统志》
[26]
和上引陈沂《金陵古今图考》原文,介绍四门者,为顾祖禹自撰。第二段来自《太平御览》引《晋书》旧文,
[27]
“皇城西安门外”为顾祖禹增入。第三段来自万历《应天府志》,
[28]
“西安门外”亦顾祖禹所加。此皆以东、西安门为外城门。这些见解,后代方志、著述不乏改写、转引者,但无人深究。
嘉庆年间,《新修江宁府志》的纂修者姚鼐等人,认为内城门名为东、西华门,质疑当时外城门之“西华门”俗称。
[29]
但于外城门之本名甚至有无,仍囿于文献记载,或慑于条文权威,而含糊其辞。至
1933
年,葛定华初综文献,考察遗址,访求故称:“清代明宫已毁,俗人难辨,故混称东、西华门为东、西长安门。口碑固有时不足征也。”
[30]
葛氏严格区分本名与俗称,挑选可靠的专记规制的文献特别是《洪武京城图志》,以探讨明初本名,第一次明确指出:这个“西华门”是俗称,是错误的。
从顾祖禹到葛定华,明代皇宫城池的内外西门本名,逐渐回归原貌。
1936
年,朱偰系统研究考察了南京古迹,出版《金陵古迹图考》,却令这个问题回归混沌。在书中,朱偰强调《洪武京城图志》“最可靠”,却称明代外城门为东华、西华、玄武门,内为东安、西安、北安门
[31]
,与《南畿志》正文一脉相承。至
1955
年,朱偰修正了见解:
当年皇城凡二重,外重……西为西安门(今存,在逸仙桥,俗称西华门),东为东安门,北为玄武门。皇城之内为宫城……为西华门(今废)……为东华门(今存,在午朝门东)……为北安门(即后宰门,地名尚存)。
[32]
此时,朱氏似乎在东西两面接受了“正确”解读,改称明代外城门为东安、西安门,内为东华、西华门。但是在北面,仍认为外城门称玄武门,内城门为北安门。按,将东安、西安、玄武并列,亦见上引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南京宫殿”段。但《利病书》所述,乃顾炎武心目中宫殿所在的内城诸门,非朱氏所称外城诸门。此折衷各说,实不合乎任何记载。朱偰为何既舍《图志》、又舍陈沂,出此下策呢?
外城西门“俗称西华门”,没有动摇朱氏对外城西门称西安门的抉择。但是,内城北门“即后宰门,地名尚存”,或令朱氏认为:此地既非大名鼎鼎的玄武门,就只能是陈沂解读中的内城北门北安门了。换言之,朱偰与葛定华稍异,虽重视规制条文对本名的记载,亦重视当地俗称。当本名一目了然时,俗称自然退后。若本名不明,俗称又契合记载,就影响甚至主导推测。俗称与记载,遂曲为折衷。此后学界,于朱氏前后观点、乃至后期观点的正文或附注,各有所取,一度令这个问题陷入了空前混乱。
陈沂与朱偰,是明初六百年以来最究心南京古迹、最熟稔南京风物的两位专家。可恰恰是他们二位,在南京最显赫古迹的最基本的名称问题上,犯下大错。陈沂的曲解被广泛接受,衍生出诸多对外城东西门名的矛盾记载,人烟辐辏的外城西门称“西华门”,导致各种对历史的认知困难。朱偰欲调和俗称与记载的歧异,反而错上加错,可见“西华门”“害人不浅”。关于“西华门”缘起,有各种推测和传说,如清初改建外城西门致讹说、清代来自西安驻防者改称说、近代西华门湮废导致西安门借称说、民间泛泛讹称说等。这些从当地生活角度出发的说法,皆认为“西华门”属清代以来现象。而为西安门遗址正名的文化各界,又注重陈沂以来学界的错误理解。但是,《洪武京城图志》并非文意奥古,如此低级的误读,发生并保持数百年,实在不可思议。有无可能,明代已有俗称外城西门为西华门的现象,陈沂正如四百年后的朱偰,乃直面文献与俗称的歧异,而调和折衷呢?
二、明代叙事中的“西华门”
专记规制的文献及其衍生研究中“西华门”、“西安门”,仅存在于制度条文语境或学者的观念世界。它与明清以来当地居民事实上使用的俗称,并无必然关联。官方的本名、学者的结论,既不一定制约、也不一定受制于俗称。但是,若非专记规制,包括地方志在内的各类著述,叙事当不必对照、遵守规制条文或学界认识,而会使用作者习以为常的称呼。若明清著述指称外城西门为“西华门”,是书写、刊刻之误,还是作者理解粗浅、知识错误所致,还是体现了当时当地的民间真实称呼?明代史料述及内外城西门,尤见关乎玄津桥、皇墙、关卡、木厂、“旧丞相府”、内守备府的记述。以下按照各地“西华门”在明代文献中首次出现的顺序,依次辨析。
(一)玄津桥
《明太祖实录》载,洪武三年(
1370
):
命建驸马都尉李贞第于西华门玄津桥之西。
[33]
按,明初逐步兴建皇宫,吴元年(
1367
)建成“皇城”即内城,有西华门等四门,洪武六年(
1373
)修筑“内城”即外城,十年(
1377
)底设西安门等门官
[34]
,乃外城西门首见记载。杨国庆据此判断,西安门等在洪武十年(
1377
)方建成,洪武三年(
1370
)尚无西安门,此乃西华门与玄津桥相接
[35]
。
玄津桥横跨杨吴城濠,东通皇宫,正对外城西门。
[36]
今西华门、玄津桥遗址皆存,两者相距一公里。以西华门体现修饰玄津桥的位置,太过辽远。按,明初两京的皇宫城池,可视为内城加四面瓮城的结构。明初十分重视瓮城防御,吴元年(
1367
)修成的“皇城”,不太可能只是一个长方形的内城,一出西华门即面对闹市通衢。西部瓮城,即从东华门到西安门由高墙重门围成的狭长城池,颇可能与内城、南方瓮城同时建成,至洪武六年(
1373
)方以各瓮城顶端为基准,增筑外城。
[37]
换言之,洪武三年(
1370
),可能已建后来的外城西门西安门。它虽然不如永乐三年(
1405
)后那样紧邻玄津桥(详见下文),毕竟比西华门近得多。所以,此“西华门”虽难确定所指,仍可能是当时对外城西门的俗称。
景泰《寰宇通志》和天顺《大明一统志》皆载:“竹桥、土桥、玄津桥,俱在西安门外之北,跨青溪。复成桥,有二,一在西安门外。”
[38]
明人记南京街衢津梁,只及皇宫外城之外者。此西安门外,指外城西门外。
嘉靖十六年(
1537
),陈沂《金陵世纪》载:
大中桥,东通西长安街、崇礼街,西通里仁街,西南大中街,东北西华门街,南通通济街。
玄津桥,在复成桥北、西华门之前。
[39]
此二“西华门”,不见以往记载。大中桥是明代全城交通枢纽,沟通旧城和皇城。其“东北西华门街”,若直抵西华门,必有皇墙阻隔。“东北”应指向北偏东,通往外城西门西安门,也就是玄津桥在“之前”的“西华门”。不过,当时确实存在从大中桥到西安门的大道吗?
《洪武京城图志》载:“大中桥,即古之白下桥也……长安街,在皇城西长安门外,即旧白下桥东。大通街,在大中桥东,南接通济门,北通竹桥。里仁街,在大中桥西。”
[40]
可见从大中桥出发,有向东的长安街、向西的里仁街,和桥东向南、向北的四条道路。陈沂所记六街中,长安街、里仁街相同,崇礼、大中二街系东西向新增,“东北西华门街,南通通济街”这对应《洪武京城图志》“南接通济门,北通竹桥”二路,似无疑义。但是,陈沂在二十年前《南畿志》介绍八条大街和“小街二十”,
[41]
上述六街中独无此二路。在《金陵世纪》介绍十三条大街和“小街二十”,独无此向北一路。
[42]
《洪武京城图志》正文载:“竹桥,跨清溪水上,在皇城西,南对柏川桥,北通太平门。柏川桥,在通济街。”“街市桥梁图”则标明,通济门、柏川桥、竹桥之间是一条南北通衢。
[43]
观柏川桥所在,此路南段可能因处通济门内而名通济街。不过,上引《图志》载南北道路是大通街,陈沂载,大通街“南北横过长安街,为绰禊立四面”,
[44]
规格很高。在杨吴城濠以东的御河上,自西向东有柏川、乌蛮、会同、大通四桥,大通街最可能经过乌蛮桥,
[45]
即与通济街紧邻并行。洪武末年,外城西墙尚未西拓(详见下文),与杨吴城濠间有大片空地,宜有南北大路。永乐西拓皇墙后,墙濠之间应存南北道路,但偏东的大通街向北路段必受影响甚至取缔,则大中桥东的南北交通,可能西移。陈沂增为六街,却不提著名的大通街,介绍数十街,却不列大中桥所出的“西华门街”,很可能因为:此时大中桥东,早已改沿外城西墙北上“西华门”,旧路不与,而新路名尚不著。
万历五年(
1577
)的《应天府志》,和万历二十一年(
1593
)的《上元县志》皆载,玄津桥在“复成桥北,西华门之前”。
[46]
它们本应与《寰宇通志》《大明一统志》保持一致,却在叙事中改“西安门外”为“西华门之前”,与陈沂相同。二志虽大量采录陈沂著作,但并不盲从,而多有重要修订。如陈沂在《南畿志》《金陵世纪》载御河诸桥,万历《应天府志》补充了大通桥别名、会同桥与大通桥位置关系、乌蛮桥精确位置,
[47]
皆据实详辨,非机械抄录。故此“西华门”,可能是万历时期对西安门的俗称。
(二)皇墙
《明太宗实录》载,永乐三年(
1405
)六月,“(招)〔拓〕西安门外地,改筑西华门外皇墙。”七月,“徙府军右卫治于鼓楼之西。旧治在西安门外,以拓皇墙故徙之。”
[48]
在明代非专述规制的著作中,这是唯一同时提及南京西安门、西华门者。
明代南京皇宫的外城,西部宽于东部,似即西拓结果。《洪武京城图志》载,西部内外城之间,比东部多出一道西中门。
[49]
则洪武时期所建外城,西部可能本来就宽于东部。但如上引《明太祖实录》,洪武十八年(
1391
)各方诸门设门吏,东、西、北三面皆设中门,不独西中门。《洪武京城图志》刊行时,或东、北中门已废,然此已不能证西部独宽。
《明太祖实录》载,洪武六年(
1373
)筑皇宫外城:“周二千五百七十一丈九尺,为步五千一百四十三,为里十有四。”
[50]
梁庆华等换算为
8288
米,将西部宽度按东部计,将南方瓮城直至洪武门计算在内,合乎实测。
[51]
明朝官方测量北京皇宫城池周长时,确实计长方形城池加瓮城。
[52]
则洪武外城西部的宽度,确本同东部。
万历十六年(
1588
),礼部屡奏灾异,称:“南京旧西安门脊、钟鼓楼各兽头及牮杆等,俱被雷毁。”
[53]
文献中常见南京西安门,此“旧西安门”必漫漫称呼“南京旧皇宫”的西安门,应即洪武时期西安门遗址。所以,上引确应理解为拓城改门:在原西安门以西改筑新的西安门,在新西安门南北筑墙,正是内城“西华门外皇墙”。
永乐十五年(
1417
),明太宗居南京,斥汉王高煦居山东乐安州。《明太宗实录》《明宣宗实录》皆载,此前“褫其衣冠,囚系之西华门内”。
[54]
明代各种史籍、笔记,于此皆无龃龉。或曰,内城非系囚之所。《明宣宗实录》又载,宣德元年(
1426
)俘虏汉王,押往北京,“新作馆室于西安门内,处高煦夫妇男女。”
[55]
其他明代记载亦同。参此,永乐时期的“西华门内”,或为南京新建的西安门之内。不过,汉王被囚南京时,乃单人囚禁,在北京则与家人同居。而后来汉王被擒,单独囚禁在北京时,仍位于西华门内逍遥城。
[56]
则此南京“西华门内”,仍指内城。
(三)关卡
《明英宗实录》载,宣德十年(
1435
),“妖贼缘旭林……夫妇至南京……入东安门,为守卫者所诘,旭林等以刀剑伤之。官军追至东华门外,擒获。”
[57]
缘旭林等时欲“入”城,而非外逃,当在外城东门关卡与守军冲突,最远到达了内城东门附近。东安门、东华门之名,与规制无异。
正德《大明会典》载:“凡每月三次,该南京江东宣课司抽分活猪三十五口,于西安门并本寺良醖署支糟糠等物喂养,充本寺大官署支用。”
[58]
按,“本寺”指南京光禄寺,位于“内城西”,
[59]
即外城西门之内。《会典》所载,至少为正德六年(
1511
)刊行之前状况,甚至明初已然,必早于前引陈沂所有著述。
上引成化十四年(
1478
)火灾不久后,王恕转述南京给事中所奏:“内府各衙门军民匠役人等数多,又有接拨旗军力士,约有七千余名,俱由东安、西安、北安等门早晚出入。”又述南京兵部述上工人匠言:“各役常日进内上工,天未大明,俱到西安等门伺候开放点验牌面。”
[60]
支料养猪、盘查出入工匠的西安门,必指正对闹市区的外城西门。
万历二十四年(
1596
),一伙儿小偷儿两次潜入南京皇宫盗铜,事发:
正月二十二日晚……进西安门、西上门,由阙右门过阙左门,至走更桥下干水洞内,扒进禁城内东宫殿上……至二十三日五鼓,仍往水洞扒出,由西安门至费朝家……至二月二十八日五更时分……由旧路潜入东宫里……先约王銮、陈太等,亦带烧饼酒肉,在于东华门外北第十铺地方竹园内躲住。候至三更时分,各贼放下麻绳,将銮等所带酒肉烧饼系上城,吃毕,亦将铜用绳系下,藏放空僻金水河内。至二十九日五更时分,仍出水洞,由东安门出。
该日守把东华门奉御张进、把总指挥翟凤、百户周纪、阙左右门小火者赵进诚、把总指挥丁应时、百户刘誉、西上门把总指挥马元、千户王相、西安门把总指挥张云鹏、百户张应奎、东安门把总指挥许宗、百户蒋芝,既司守卫,漫不防闲……将内外守卫官员及查该日军人一并提问。
[61]
第一次,小偷们进西安门,经西上门,绕过西华门,经阙左、右门,从内城南偏东处进内城,原录返回,出西安门。第二次,原路进入,期间有人在“东华门外北第十铺地方竹园”接应。这并非城外居所,而是外城之内临近内城东墙处,便于接头。故诸侠得于月黑之夜,欢宴于内城墙,后出东安门。两次作案过程中,西安门、东安门是皇宫城池的最外围关卡。案发后,涉案各关卡的守卫官员皆受处分,由名单可知,其中仅东华门、阙左右门有宦官把守,显然性质偏“内”。在此奏疏中,内“华”外“安”,绝无混淆。
崇祯十七年(
1644
),福王入南京登极。弘光元年(
1645
),文震亨载:
恭闻……从朝阳门入,至东华门,步行过殿陛,行谒奉先殿,出西华门,暂以内守备府为行宫。
[62]
内守备府,是南京守备太监的衙署。天启《南京都察院志》载:“内守备衙门,柏川桥转字铺。”
[63]
嘉庆《新修江宁府志》载:“两厂,明东西两厂,以阉寺为之,称为内守备。两厂相连,在复成桥东。”
[64]
如上引,柏川桥位于御河入杨吴城濠处,东抵西安门,东抵长安右门外城门。《洪武京城图志》载:“复成桥,在玄津桥南。”位于柏川桥西北。
[65]
复成桥东、柏川桥北之地,扼守皇城西南角,滨旧城区,宜为内守备府所居。福王由内城至此,必先出西华门、后出西安门,南转至此。文氏记福王进东华门后步行经诸殿,应指内城东门,而又东华门、西华门并举,则此西华门更可能指内城西门。
(四)木厂
《明英宗实录》载,正统七年(
1442
)正月,“南京内府西安门内失火,烧毁廊房及簿籍器物以万计。”二月,“命南京工部修治西安门内廊房。”天顺七年(
1463
)正月,“南京西安门木厂火,延烧于皇墙。”
[66]
按,《明太祖实录》载,洪武二十八年(
1395
),“置皇城长安、东安、西安、北安四门仓。”
[67]
此西安门与长安诸门并列,指外城西门。木厂不太可能深处内城西门,仓厂则可并置,木厂所在的西安门亦当指外城西门。正统年间的西安门火灾,或亦起自木厂。
成化十四年(
1478
),南京皇城发生火灾。《明宪宗实录》《国榷》分别载:
南京西华厂火,焚竹木等料。
南京西华门厂竹木等料火。
[68]
但当事人王恕有《南京长安右门外木厂内失火参工部官奏状》,载火灾发生在“长安右门外榜房后南京工部堆垛木料厂房”,起因是班匠在厂房内煮饭失火,担责官员是“本部西安厂看守木料办事官”。
[69]
按,明代的长安右门,是承天门外瓮城的侧门,可俗称长安西门、西长安门
[70]
。万历时期,王士性载:“出西安门,长安街掠西南而去。”
[71]
据上引西长安街位置,知明代后期长安右门甚至可称西安门。则王恕所言“西安厂”,是否即西长安门外的“堆垛木料厂房”?
细观担责官员名目,可能由工部分派到“西安厂”即起火地点办事,也可能由工部下属的“西安厂”分派到长安右门外的厂房办事。若失火厂房本名“西安厂”,则王恕在奏状题目与叙事中,可以径称,似不必特称“长安右门外木厂”“堆垛木料厂房”等等。若系对“长安右门外”厂房的简称,则王恕在奏状中,不太可能用易生歧义的西安门,去简称此前已呼为长安右门的西长安门。故此“本部西安厂”,既非厂之本名,亦非长安右门木厂的简称,更可能是天顺年间曾经起火的西安门木厂的常见称呼。弘治年间所修《实录》称“西华厂”,当来自“西安厂”,虽无“门”字,似有将外城西门称为西华门的意味,谈迁或因此径加一“门”字。但王恕言“西安厂”,表明官方明称外城西门为西安门。
(五)旧丞相府
上引叙事中,陈沂之前,无论官方正式叙述,还是普通人在官方场合,一律称外城西门为西安门。陈沂之后,官方叙事如述案情、记典礼,一仍其旧。又如《明神宗实录》载,万历三年(
1575
),南京工部尚书刘应节上言,议修南京皇宫城池:“系内外出入之防者必修,外围皇城、内围禁城是也……修臣民观瞻之重必修,东安、东华等门也。”
[72]
论出入频繁、事系观瞻,西部远重于东部,故此必涵盖西安门、西华门等。但是,明代中后期,官僚文士偶赴皇城游览,述及城内“旧丞相府”时,纯属“民间叙事”,对外城门的称呼多有不同。
正德十三年(
1518
),黄省曾录南京兵部尚书乔宇观览南京皇宫详情:“道承天右门……入端门,又入午门……循城之东,经八宝库、古今经籍库、东华门内,观太孙宫、东宫……又经武英殿,至大庖……由西华门、西上门以出。”
[73]
这可能是现存最早的明代南京皇宫游记。乔宇先入外城南部瓮城,再进内城,由东至西而出。所经之处皆内城殿院,而由西华门出至西上门,说明此“东华门”“西华门”指内城门。
嘉靖后期,何良俊任南京翰林院孔目,后弃官卜居南京十年,
[74]
曾随大臣拜访宦官:
入西华门,即访丞相府。府在西华门内,北向,规模甚宏壮。
[75]
无论“丞相府”本名为何,一定不是内城建筑,“西华门”成疑。万历十六至十八年(
1588-1590
),王世贞任南京兵部右侍郎、刑部尚书,
[76]
纪游更详:
入西华门数百步,更入重门,又百余武,有大门北向,其高与诸宫殿等,为三门以通。中涓指谓余,此故丞相府也……已而有堂,巍然南向,由堂背以入。中涓曰,此相府后堂也。其壮丽亦可敌诸宫殿……复由堂背入,甍栋逾壮丽。曰,此相府……自丞相府而西数百武,复有门,自西门而又西千武,而始为西门楼,则大内矣……既谓之丞相府,则惟庸妻子皆居之,不应在西华门内……甲士入西华门,门者岂不之觉察?将无丞相府私第,始犹在故西华门外,后西华而广之,并其第录故也?
[77]
何、王记丞相府门“北向”,即在甬道南侧,向北开门,但具体位置难详,“西华门”“西门楼”“大内”“故西华门”云云,更增疑云。万历十九至二十年(
1591-1592
),王樵任南京光禄寺卿,究心故实,
[78]
尤熟稔光禄寺所在外城西部:
工科给事中陈君洪烈到任。故事,内府衙门皆预宴,多不至。予一往焉。出光禄署,入西上门,循皇城而南,入阙右門,会于吏科。
由西华门循池而北,古木交荫,池水深广,内府各监局多面城而列。
大庖在西华门内,尚膳监在西中门内,与御用监相对。御用监,旧丞相府也。尚膳监之左为大烹门,门之内为凉楼,乃造办供进品物之所。凉楼之后为光禄寺,前列四署。
[79]
据第一段,光禄寺在西上门外,即西。据第三段,光禄寺在西中门内的尚膳监之左后,即东北。尚膳监与御用监即旧丞相府相对,即分布在甬道北南两侧。由此,三个衙门位于西中门、西上门之间,尚膳监在西北,光禄寺在东北,御用监(旧丞相府)在南。西中门与西上门,位于外城、内城之间,确切地说,位于西安门、西华门之间。则何良俊、王世贞笔下的“西华门”,确指西安门。
王世贞“更入重门”,应即永乐拓皇墙前的“旧西安门”、西中门等。丞相府北门巍峨,且有三门,但府内建筑南向,需要“由堂背入”,则此北门非府第后门,而是《明太祖实录实录》《洪武京城图志》所载西上南门。《明武宗实录》载,正德八年(
1513
),“雷击南京光禄寺大烹门凉楼。”正德十三年(
1518
),“南京工科给事中劾奏尚膳监太监任宣,于南京西上北门乘轿张盖,骄纵无上。”
[80]
《洪武京城图志》在皇城西甬道之路北,标有三门,路南仅标一门,偏在东南角。路北偏东者,当为王樵所记大烹门。正中者,当为尚膳监对应的西上北门。则西上南门,当非《图志》所标那样偏僻,而是在西上北门对面。此后,王世贞不是回到甬道,而是站在丞相府向西远眺,看到“复有门”,即来路“更入重门”者,此“西门”再往西很远,则是“西门楼”。明代南京外城西门规格甚高,很可能曾建城楼。
[81]
王世贞所见“西门楼”,应即外城西门,即入“大内”最初穿过的“西华门”。
王樵“循池而北”,得见内府监局面城而列,指内外城之间的监局与内城城墙隔护城河相望,则此西华门指内城西门。按,明代北京西华门内有大庖厨,西华门外为御用监、尚膳外监,与南京相似,唯尚膳监、光禄寺位于皇城东部、南北相邻,异于南京。
[82]
此当因北京皇城西部有太液池,导致地隘,而稍改某些寺监于东,其他格局未变。则王樵述“大庖在西华门内”,当同北京,亦指内城西门。
万历四十五年(
1617
),顾起元《客座赘语》详录家乡名物,提及丞相府、“西华门”:
大内西华门里,内监传,旧丞相府中有五谷树。
大园,如西华门之郭府园、魏公之万竹园。
由笪桥而北,自冶城转北门桥、鼓楼以东,包成贤街而南,至西华门而止。
今传西华门内为丞相胡惟庸府。
[83]
丞相府之“西华门”,与何、王同。府第名园,必在外城之外。城内地标,亦必指外城西门。
谈迁自崇祯十五年至弘光元年(
1642-1645
)入高弘图幕,盘桓南京。
[84]
崇祯十七年(
1644
),谈迁《枣林杂俎》载:“皇城西华门外旧丞相府,有五谷树。”
[85]
此句似录自顾起元,而改“内”为“外”,称内城西门为西华门,又同黄省曾、王樵。
上引诸例,凡官方叙事或在正式场合,用语全部合乎权威本名。成化十二年(
1474
),守卫南京皇宫城池的卫所旗军,由四千余名增至六千。
[86]
如上引,弘治年间有七千工匠频繁出入外城。外城西门正对主城区,应是旗军工匠的主要出入口。南京居民显然知晓外门的官方名称,不可能因“大内”深密而混淆内外。
黄省曾、王樵、谈迁、文震亨叙事,直称内城门为西华门时,未涉及外城西门。崇祯十一年(
1638
),方文寓居南京,诗云:“所恨旧京广,敝庐偏西安。”自注:“予居西安门。”又诗云:“小卜西安门外居,涧云溪水薄吾庐。”
[87]
明确称外城西门为西安门。如上引,谈迁虽在《国榷》径解“西华厂”为“西华门厂”,却在《枣林杂俎》改“西华门内”为“西华门外”,暗示西华门应指外城内门而非外门。可见,诸多明代作者,并未如陈沂所记规制那样,彻底颠倒内外之名,呼内门为西安门。
但陈沂、何良俊、王世贞、顾起元和两种万历方志,明确称外城西门为西华门。陈沂所载,除“西华门”,更有“西华门街”,必非师心自用。王世贞认为,丞相府不应位于“大内”即“西华门内”。所谓“故西华门”“后西华而广之,并其第录”,似指丞相府位于“故西华门”外,永乐西拓皇墙,西华门西移,将丞相府包含在内了。但如上述,西移的是西安门,而非西华门,况且丞相府位于西中门以东,以往的外城西门不可能比这再往东了。王世贞的猜测不能成立,却说明,这位南京兵部侍郎认为,皇宫外城西门称西华门是恰当的。何良俊亲历其地,顾起元更是南京当地人,中会元而辞官长年家居,不可能错认皇城内外。万历方志记诸桥,特意改“西安门”为“西华门”。他们当如普通旗军工匠,知晓内“华”外“安”之制,但同时习称外门为西华门,不以为忤。如此,上引《明太祖实录》“西华门玄津桥之西”,确有可能是现存最早的“西华门”。
总之,至少从明代中期开始,南京居民虽在官方场合称外城西门为西安门,平时却称西华门。则“西华门”,既非书写刊刻文字之误,亦非学者误解条文、知闻狭隘导致的错误认识,更非清代偶然出现的讹传。它是明代长期、普遍的俗称,与官方本名西安门并行不悖。陈沂颇有可能不肯对俗称视而不见,方过于勉强地曲解了《洪武京城图志》。
三、南京“西华门”的“优势”
明代南京除有“西华门”,另有“后宰门”现象。内城的北门玄武门,本俗称厚载门或后宰门,与外城的北安门,内外相对。天顺二年(
1458
),倪谦载,永乐年间,徐惟谦父子“俱至南京,克传家学,赐第北安门外。”
[88]
赐第所在,必在外城门外。万历三十五年(
1607
),葛寅亮载:“兴善寺,在太平门内、北安门后东城地。”
[89]
天启年间,《南京都察院志》载:“兴善寺……坐落北安门。”“第七所,在太平门兴善寺。”
[90]
可知兴善寺位于太平门、北安门之间。但康熙中期,赵吉士引“先曾祖日记”:
天启六年,南京太监二十四衙门与北京太监魏忠贤立有生祠,在后宰门兴善寺傍。
[91]
兴善寺康熙后期改称香林寺,
[92]
遗址今存,远在外城北门之北,必不致与内城北门混淆。则此明代后期“后宰门”,实为外城北门北安门的俗称。同治年间的地方志,或将北安门、香林寺并置于“东北第七甲”,
[93]
或载:
旧庙之略存者,后宰门外香林寺。
[94]
可知清代后期,经太平天国洗礼后,称外城北门为后宰门之习,仍未湮废。
明代北京外城的东、西安门,有俗称东、西华门者,有分称二者为内东、西华门和外东、西华门者。外城北门北安门,也有借内城北门之俗称“厚载门”,而为己之俗称者。这些俗称,入清后仍存,“外东华门”“外西华门”等延续至清代中期。
[95]
内城规格高于外城、“东华”“西华”为传统皇城门名等内崇外卑现象,皆可能导致外城门名“攀附”内城门名。但是,皇宫城池的瓮城结构,导致内外一体的观念浓厚,内外两重观念淡薄。民间视外城为以内城为主体的“皇城”整体之一部,视外城门为以内城门为核心之瓮城的末端一部,应是以内称外的深层原因。
[96]
类此,南京的“西华门”“厚载门”,并非以讹传讹,而是习知其故、行用为常的传统,是元明以来这种普遍现象之一例。
但是,南京“西华门”,生命力比北京强得多。明代后期百年中,北京的“西华门”,曾衍生出“外西华门”“内西华门”等区分内外的名目,流露了一点对真正西华门的“歉意”。南京外城西门的俗称,则只有径称“西华门”一种,正主儿被直接无视了。北京的各种俗称,与权威本名并行,至清代中期逐渐消失。而南京的外城西门,入清后略经重建,官民普遍称为西华门,攘夺了内城西门的权威本名。“西安门”,除上引顾祖禹文,以及乾隆《上元县志》、《江南通志》这类漫引《肇域志》《读史方舆纪要》包含“西安门”的文字,
[97]
居然绝迹。而这两种著作叙事,提及当时外城西门时,无不呼为西华门。此后诸官私记载,似亦无例外。
南京的“西华门”,为何命运与北京相反,一直沿用到现代呢?如上述,明代北京皇城的城门本名与俗称,或借称或衍生,可追溯至名分高低、规格差异、瓮城结构、内外观念等原因,不妨与南京分别比较。
(一)名分与规格
东华门、西华门,早在东晋、北宋即为皇宫城池东西门名。
[98]
明代以前,它们在北京仅见于元大都时期,在南京则有更绵长的传统。南宋以南唐皇宫为行宫,设东、西华门,
[99]
元代以行宫为江南行御史台,门名依旧。
[100]
《明太祖实录》载,朱元璋攻克集庆路后,重用秦从龙,“即元故御史台为府,居从龙于西华门外。”
[101]
此即明代常称的“旧内”。从行宫到“旧内”再到“新内”,东华门、西华门之名,在南京已行用两三百年,久于北京。而东安门、西安门,最早在吴元年(
1367
)建成“新内”时,方见于南京,永乐时期方见于北京,对两地居民而言都是陌生的新名目。明代南京居民,当比北京稍更习惯以东华门、西华门称皇宫城池东西门,但差别不大。
内城的城墙与城楼,规格高于外城。明代北京的内城,不计城垛高
9.5
米,厚
8
米,顶宽
6.8
米以容守卫。外城高
5.8
米,厚
2.1
米,顶宽
1.7
米,更像一堵外围的墙垣,几乎不足与内城并列。
[102]
南京内城规格不详,现存南京西华门,台基距地面
10.75
米,
[103]
但明代北京西华门的台基原始高度不详。按,《明太祖实录》载,洪武六年(
1373
),中都初具规模:
中都皇城成,高三丈九尺五寸,女墙高五尺九寸五分,共高四丈五尺四寸五分。
午门、东华门、西华门城楼,台基俱高五尺九分。午门东南、西南角楼,台基与城楼台基同。
玄武门城楼,台基高五尺九寸五分,其东北、西北角楼,台基亦与城楼台基同。
[104]
此郑重区分玄武门与其他门,可知“五尺九分”虽琐细,确属精确。中都西华门台基高
4.459
丈,远高于
3.95
丈的城墙,而稍低于
4.545
丈的女墙计有
0.86
寸,合
0.27
米。
[105]
北京皇宫城池,高度不如中都,则北京西华门台基低于女墙的幅度,应稍少于中都的幅度。北京内城加女墙高
3.455
丈,
[106]
合今
10.98
米。则北京西华门台基,当略微高于此数减去
0.27
米所得
10.71
米,正合南京的
10.75
米。由此可知,两京西华门的台基高度相同,内城城墙的规格当完全一致。
今南京外城西门附近的皇墙遗址,潘谷西据其基础宽
3
米估计,墙原高
6
米,顶部
1.8
米。
[107]
所估高度、顶部宽度与北京略同,但厚度大大超过北京。天启《凤书》载,明代后期的中都遗址,“皇城……高二丈……里城……高二丈五尺,上有女墙。”
[108]
王剑英指出,这高度只是时人大略估计,并非实测。
[109]
中都经二百年风雨,城墙或已侵蚀降低,但可略知,当初内外城高相差不大。南京外城是模仿中都规制而建的,高差当类似。
北京的东、西安门,为木构屋宇式,七间三开门,单檐歇山顶,
[110]
远不如东、西华门的重檐高楼。南京的外城西门,为砖砌三洞门,洞门体积、底座雕饰规格,居然超过内城西门。
[111]
因未见正式考古报告,不知门上是否有柱础,但观其厚度,当建有《洪武京城图志》“皇城图”所标单檐城楼。此门系永乐西拓皇墙时新建,但不应大异于洪武旧制。则洪武以来,南京外城西门的城楼,高壮不下于内城西门,且在两边矮墙衬托下当更形巍峨,足以自成一“门”。
由此,南京西华门虽名分崇高、历史悠久,但洪武所建中都、南京皇宫城池的外城规格,并不像元大都、永乐北京那样远低于内城,外城门“攀附”内城门的需求较低。南京“西华门”生命力之强,当别有原因。
(二)结构与观念
北京的皇宫城池,虽承袭南京瓮城遗制,毕竟一次性建成,内外俱备。而南京先有内城加瓮城,后方有附属性质的外城。论视皇城为内外两重的观念,南京较北京更加淡薄。南京的西上南、北门,并非北京那样背后开南北通道的路口地标,而是正规的大门,临甬道两侧而建,与西安门、西中门、西上门构成一个彻底封闭、各门位置均衡的瓮城
[112]
。在洪武初年,这个瓮城以西华门为核心,构成一个独立的“皇城”西门体系,门禁、防御功能较北京更加明确。进入西安门,就是进入了“大内”,整个皇城离旧城区最近的西安门,自可被视为皇城西门,而按传统俗称“西华门”。
洪武六年(
1373
)建外城后,并未另辟外城门,而是由瓮城联通内外城。从城外或内城出发,都要通过瓮城,才能到达内外城之间其他各地。关于王世贞等游览的旧丞相府,钱谦益、潘柽章皆推测,中书省理当在大内附近,可能就是此地。
[113]
按,此地至清代曾为康熙帝南巡驻地,清末尚为江宁将军公署,
[114]
可知建构宏伟、材质坚固,绝非一般建筑。它邻近内城西门,若赴朱元璋早朝听政的奉天门,极为方便,除了明初中书省,无可当者。则吴元年(
1367
)建成“新内”后,中央各官署很可能主要分布在内城外的瓮城之外地带。办公当差者本可径入各衙门,只是要进内城时,需先通过瓮城各侧门进入瓮城,瓮城顶端之门不甚受人瞩目。洪武六年(
1373
)建外城,中书省等被包含在内。官吏军民从西部城区赴衙门办公当差,须先通过原瓮城顶端之门、现外城西门进入瓮城,再出瓮城各侧门到达衙署。从此,外城西门即西安门,为上述人员进出皇城必经。但他们进入西安门,是为了到规格更低的内外城之间的衙署地带去的。内外之序,仍依次为内城、瓮城、内外城之间地带,原衙署地带不可能因外城之包含、进出之所经,得视外城门为自己的外围。西安门没有沦落为纯粹的外城门,而是成为“皇城四门”之西部门体系的标志,“西华门”之名更属自然。
洪武十三年(
1380
)胡惟庸案后,中书省、大都督府等遭取缔,但未见改建五府六部记载。直到洪武十七年(
1384
)、二十五年(
1392
),中央官署全面改建于外城之南。
[115]
此后,内外城之间仅剩光禄寺及内廷机构,近乎元大都的苑囿性质,与后来永乐建北京皇城相同。但此前二十余年间,南京皇宫瓮城的完整结构和明确职能,强化了“西华门”传统,乃北京所无之经历。
永乐十八年(
1420
)迁都后,北京内外城规格迥异,瓮城遗制仍存。故内外两重的观念,直到明代中后期随着外城开放、君主“退守”内城,才逐渐凸显,入清以后方取代内外一体的观念。
[116]
在北京,随着外城诸门失去门禁功能,东华门、西华门成为真正意义的“大内”东、西门,以内称外的现象也就逐渐消失了。在南京,万历三年(
1575
),南京工部建议:
系内外出入之防者必修,外围皇城、内围禁城是也。
[117]
万历《大明会典》载,此年准修“皇墙、禁城等垣”。
[118]
可见明代后期,南京官方也存在内外两重城池的观念。但是,南京内城只有空寂的宫殿,外城的内廷机构也寥寥无几,官员、宦官和相应谋生民众,进出稀少。上文所见一般官僚,仅可凭机缘进入外城,可知南京外城一直未向民间开放。工匠旗军入内工作、守卫,亦无需分辨内城西门的本名。对南京人而言,出入“大内”的标志,仍是出入外城西门。南京区分皇宫内外城的观念与需求,远低于北京,也就从无内西华门、外西华门之说,更无令内外二门回归本名的可能。清代以来,南京皇城湮废,改为驻防城,内外之别、权威本名在官方层面失去了意义。最为南京居民熟悉的外城西门,自然沿袭了“西华门”。
总之,洪武以来,南京皇宫城池的外城西门,长期称“西华门”,主要原因并非内城西门名分崇高悠久、规格高壮,而是南京的瓮城结构比北京更明确、内外两重观念比北京更淡薄。外城西门,不是作为皇城外墙上的某个城门,而是作为整个西华门系统的外门,作为面对南京主要居民区的皇城标志,直接攘夺了内城西门的名称。
(三)官名与俗称
作为民间俗称的“西华门”,影响了历代学者对规制条文的解读。这些被改造过的规制条文,是否也曾反作用于民间,强化了“西华门”呢?
陈沂因“西华门”俗称而生的错误理解,的确主导了后代学界对规制的认识。但普通民众采用俗称,无需借助规制条文。陈沂除称外城东西门为东西华门,还相应地称内城东西门为东西安门,历代记载条文亦相沿不改。但明代民间,似无受陈沂这种理解的影响,称内城西门为西安门者。清代,内城西门的官方本名已湮没无闻,但位于驻防城内,似亦无人提及。至
1898
年,
Gaillard
《江宁府城图》则赫然标内城诸门为“东安门”“西安门”“后载门”,而将外城诸门标为“西华门”“北安门”。
[119]
此内“安”外“华”,北门却又以“安”为外,不合任何规制条文的记载,而与上引
1955
年朱偰的修正见解,完全相反。观此图所载地物之详尽精确,这些地名当来自实地调查。则清末,内城的西华门,确呼为西安门,简直契合了四百年前陈沂所解。
1933
年,葛定华详历故宫,记录、辨析各地俗称:
自天津桥而东,为明时西华门大街。桥东二十余丈处,有城门三阙,俗称为西华门旧址。
自大街直东里许,又有城门一座,孤立西向,一如西华门,俗称为西长安门。
自内五龙桥而东半里余,复有一城门孤峙,与西长安门相对,即俗称东长安门也。
南京旧图载,宫之北为后宰门,更北为北仪门,均无遗存,但见其地瓦砾遍地耳。
本节所称长安、西华、后宰诸门之名,均依俗称,非明时本名也。
[120]
“南京旧图”之“后宰门”“北仪门”,虽与《江宁府城图》异字,但所指当同为“厚载门”“北安门”。葛氏视为“俗称”,益知《江宁府城图》所载,亦当时俗称。
1936
年,朱偰据实地调查,亦注内城东、西门时名东长安门、西长安门。
[121]
据前引王士性载,明代俗称“西长安门”的长安右门,可简称为“西安门”。则《江宁府城图》载“西安门”“东安门”,究竟是“西长安门”“东长安门”等讹称的简称,还是受陈沂以来规制条文影响,而自“西华门”反向生成的俗称,就实在难以判断了。
明代以来,南京皇宫外城的西门西安门,俗称“西华门”。至清末,内城的西门西华门,俗称“西安门”。尽管无法得知,规制条文是否影响了民间称呼,但民间称呼,的确影响了学界对规制条文的解读和传承。最初,外门借用内门“西华门”之名,内外二门皆可称西华门。后来,外门独占了“西华门”。最终,内门反倒改用了外门的本名“西安门”。在这个从借用、并存到取代、互换的过程中,来自民间的“西华门”是逐步强化的。规制条文中的官方权威本名,生命力不见得高于五百年间曾用、习用的称呼。地名的俗称,无论来自错误解读还是借用讹传,用的人多了,也就成了本名。在学界艰难辨析的历程中,陈沂、朱偰,努力调和官名与俗称的歧异,虽属错解,也展示了长期、普遍存在俗称的珍贵事实。而顾祖禹、葛定华,基于对原始文献的认真解读,坚持己见、廓清原貌,尤其令人钦佩。
本文原刊于《史林》2020年第3期。
如需引用,请参考原文
[1]
明清以来,对南京、北京皇宫城池的称呼,有“皇城”“宫城”“禁城”“大内”等,所指不一。本文姑以“皇宫城池”指整体,以“外城”指现代称为皇城的外围,以“内城”指现代称为宫城的内围,以免歧义。又,今北京,明清曾为北平、北京、京师,今南京,明清曾为京师、南京、江宁等。本文概称“北京”“南京”。
[2]
《明太祖实录》卷
25
、
83
、
116
,吴元年九月癸卯、六年六月辛未朔、洪武十年十月,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
1962
年影校本(本文所引明代历朝实录,出版信息略同,以下不注),第
379-380
、
1481
、
1888-1889
页。
[3]
《明太祖实录》卷
44
、
116
、
175
、
220
,洪武二年八月己巳、十年十二月戊申、十八年九月丙寅、二十五年八月癸酉,第
861-862
、
1901
、
2657
、
3227
页。
[4]
《洪武京城图志》“宫阙”,《永乐大典》卷
7701
,中华书局
1960
年影印本,叶
17a
。按,收入《南京稀见文献丛刊》与《永乐大典方志辑佚》的点校本,略存遗憾。本文正文取《永乐大典》本,图取影印清抄本,重出者仅以页码标识法区别。
[5]
天启《南京都察院志》卷
24
《巡视九库带点皇城四门职掌·皇城四门·见行事例》,《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齐鲁书社
2001
年影印本,第
73
册,第
676
页。
[6]
《明史》卷
44
《舆服志》,中华书局
1974
年标点本,第
1667
页。
[7]
葛定华:《金陵明故宫图考》,国立中央大学出版组
1933
年版,第
37
页。
[8]
叶骁军:《南京明宫城门考辨》,中国古都学会编《中国古都研究》(第二辑),浙江人民出版社
1986
年版,第
203-207
页。
[9]
按,严中已经指出,《金陵古今图考》的《明都城图》标皇城诸门为东、西安门(《玄津桥东城门为西安门不误》,《南京晨报》
2009
年
9
月
1
日)。
[10]
陈沂:《金陵古今图考》“序”“国朝都城图”“国朝都城图考”,《洪武京城图志金陵古今图考》,南京出版社
2006
年点校本,第
66
、
89-91
页。按,点校本之“国朝都城图”经改补,原图漫漶而略可辨,参见《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齐鲁书社
1996
年影印本,史部第
186
册,第
520
页。
[11]
谢晖:《明嘉靖本南畿志刊成年代小考》,《图书馆论坛》
1997
年第
1
期。
[12]
正德《南畿志》卷首“都城图”、卷
1
《总志·南都纪·城阙》,《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书目文献出版社
1988
年影印本,第
24
册,第
43
、
44
页。按,本文所引《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诸册,仅出版年份略分先后,以下不注出版信息。
[13]
陈沂:《金陵世纪》卷一《纪城郭》《纪宫阙》,《金陵世纪金陵选胜金陵览古》,南京出版社
2009
年点校本,第
13
、
17
页。
[14]
正德《南畿志》“凡例”,第
37
页。
[15]
李新峰:《也谈明代紫禁城的名称演变》,载《故宫学刊》第二一辑,北京:故宫出版社,
2020
年,第
116-118
页。
[16]
按,陈济民已经指出,《洪武京城图志》“由内而外,临近并记”,陈沂误读,误导后人(《为什么是西安门不是西华门》,《金陵晚报》
2012
年
7
月
6
日,
A34
版)。
[17]
万历《应天府志》“凡例”:“志以郡名,宫阙都城台省苑囿,皆不得书。”(《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
203
册,第
255
页)万历《上元县志》卷
4
《建置志》:“其城郭宫阙郊庙官署,在邑境者,盖什八九。法不得书,重皇都也。”(《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国家图书馆出版社
2013
年影印本,第
295
册,第
47
页)
[18]
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江宁庐州安庆备录·江宁府·南京》,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2
年校点本,第
827
、
831
页。按,叶骁军据《天下郡国利病书》之自注“(《京城图志》)”,认为《利病书》所载来自《京城图志》,当不如《明太祖实录》准确(《南京明宫城门考辨》,第
205
页)。按,《洪武京城图志》为朱元璋命礼部纂修的专书,应较建文永乐年间成书的《实录》更权威、精确,且内容实与《明太祖实录》相符。
[19]
朱明:《洪武京城图志版本考》,《江苏地方志》
2011
年第
2
期。
[20]
傅维鳞:《明书》卷
84
《营建志·南京宫殿》,《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
39
册,第
131
页;余宾硕:《金陵览古·大本堂》,《金陵世纪金陵选胜金陵览古》,第
316
页;康熙《上元县志》卷
4
《建置志·城守》、卷
14
《古迹》,《金陵全书·甲编·方志类·县志》,南京出版社2010年影印本,第2册,第382、444页。
[21]
《明史》卷
40
《地理志·南京》,第
910
页。
[22]
徐乾学:《憺园文集》卷
10
《备陈修书事宜疏》,《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5
年影印本,第
1412
册,第
446
页。
[23]
乾隆《江南通志》卷
30
《舆地志·古迹·江宁府》,《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
1986
年影印本,第
508
册,第
5
页。
[24]
参见杨国庆、王志高《南京城墙志》,凤凰出版社
2008
年版,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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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
[25]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
20
《应天府》《东府城》《青溪》,中华书局
2005
年点校本,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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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
[26]
天顺《大明一统志》卷
6
《南京·城池·京城》,三秦出版社
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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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
[27]
《太平御览》卷
181
《居处部·第》,中华书局
1960
年影印本,第
880
页。
[28]
万历《应天府志》卷
15
《山川·上元·青溪》,第
466
页。
[29]
嘉庆《新修江宁府志》卷
7
《山水下·杨吴城濠》、卷
9
《古迹中·明故宫》,《续修四库全书》第
695
册,第
87
、
113
页。
[30]
葛定华:《金陵明故宫图考》,第
4-7
页。
[31]
朱偰:《金陵古迹图考》,商务印书馆
1936
年版,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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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
[32]
朱偰:《南京的名胜古迹》,江苏人民出版社
1955
年版,第
43-44
页。
[33]
《明太祖实录》卷
48
,洪武三年正月甲辰,第
957
页。
[34]
《明太祖实录》卷
25
、
83
、
116
,吴元年九月癸卯、洪武六年六月辛未朔、十年十二月戊申,第
379-380
、
1481
、
1901
页。
[35]
杨国庆、王志高:《南京城墙志》,第
165
页。
[36]
《洪武京城图志》“桥梁”,叶
21b-22a
;《洪武京城图志》“街市桥梁图”,第
8
页。
[37]
李新峰:《论明代北京皇城的瓮城结构》,《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0
年第
2
期,第
140-142
页。
[38]
《寰宇通志》卷
8
《南京·应天府·桥梁》,影印《玄览堂丛书》,广陵书社
2010
年影印本,第
5198
页;《大明一统志》卷
6
《应天府·关梁》,第
117
页。按,严中已据《大明一统志》所载,证外城西门本名西安门。
[39]
陈沂:《金陵世纪》卷
1
《纪津梁·跨古城濠之桥》,第
64
页。
[40]
《洪武京城图志》“桥梁”“街市”,叶
21a-22a
。
[41]
正德《南畿志》卷
4
《应天府·城社·应天》,第
85
页。
[42]
陈沂:《金陵世纪》卷
1
《纪衢市·国朝大街》,第
32-33
页。
[43]
《洪武京城图志》“桥梁”,叶
21b-22a
;《洪武京城图志》“街市桥梁图”,第
8
页。
[44]
陈沂:《金陵世纪》卷
1
《纪衢市·国朝大街》,第
32
页。
[45]
参见《洪武京城图志》“桥梁”,叶
21b
;《洪武京城图志》“街市桥梁图”,第
8
页;正德《南畿志》卷
4
《应天府·城社·应天》,第
85
页;陈沂:《金陵古今图考》“明都城图”,第
89
页;万历《应天府志》卷
16
《建置志·上元》,第
496
页。
[46]
万历《应天府志》卷
16
《建置志·上元》,第
496
页;万历《上元县志》卷
4
《建置志·津梁》,第
215
页。
[47]
万历《应天府志》卷
16
《建置志·上元》,第
496
页。
[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