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瘢襞少女》
（节选）
从没见过那么丑的女人。
将来肯定也见不到。
站在窗边，爱德华七世公园和庞巴尔公爵广场尽收眼底。
美丽的景色。里斯本沐浴在明亮的午后阳光中。
那阳光也照在眼前的香槟酒杯上。客房服务提供的香槟。
银盘里切好的水果。草莓和橘子。葡萄一颗颗仔细地剥好了皮，腌制在糖浆和利口酒里。
沙发对面坐着阿形溪。
已经三年了吗？仿佛已经过了近乎永恒的时间，又仿佛我们刚刚分别一样。
我下定了决心，问溪：“还想要我吗？”
“为什么这么问？”
溪微微侧首，似乎很奇怪。和三年前没有半点变化，如同棒球手套般变形的大手拿起一只雅致的玻璃杯。
“你明明早就是我的了。”
我很惊讶，于是等待溪的下一句话。
＊＊＊
好吧，我们来说说阿形溪。你肯定也很关心吧。
阿形溪非常丑。不是“不够美”。是丑。她的长相会激发观者的感情，引发难以遏制的混乱与厌恶。而这种丑就是她的本质。阿形溪的一切存在——无论是罕见的才华还是特异的能力，全都建立在那丑陋之上。
我第一次见到阿形溪的日子——就从那天开始说吧。我二十七岁，她——嗯，十九岁。聘请了弗拉斯塔·德拉霍什教授的某所日本大学刚刚扩建了研究设施，会议室也是崭新的。天花板、墙壁和地板全都是一尘不染的白色，形成了微亮的无影空间，唯独中央放了一张大大的鲜红色桌子。同样的红色也用在椅垫上。此外再没有别的颜色（除了我们）。我们私下里把它称为库布里克的房间。
那一天，德拉霍什教授和包括我在内的五六个人围坐在桌边。我们是“信息拟姿”的主要开发人员。
医生娜奥美、丘脑卡程序员凯尔、教授、我、运动生理学专业的器械体操高手……唔，列维琴，还有统计处理出身的谁来着，富舍古？应该就是这些人。
“阿雅砂还没来？”娜奥美一直在摆弄平板。那东西和笔记本差不多大，可以浏览、编辑各种电子文件。
“马上马上，正在带她来。”教授用他那标志性的轻松语气回答，拿起纸杯喝了一口咖啡。我都能闻到那香气。
娜奥美把平板扔到桌上。啪的一声。但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平板没有物理实体。谁都能触摸它，阅读它的内容，拿起它来也会感觉到重量。即便如此，平板还是虚拟物体，只是被房间覆写了而已。库布里克的房间里构建了“多重现实”的设备，它作用于插在我们体内的丘脑卡上，让我们产生真实感。
需要说明的是，即使是在当时，虚拟平板也已经很普遍了。
大部分商场和学校都导入了多重现实。
但是——
德拉霍什教授双手把纸杯揉成团，尽管里面还剩了半杯咖啡。当他再次摊开手掌，里面是一个徽章般的图标。星巴克的商标。这是教授复原的旧日饮食品牌之一，也是第三代多重现实的样品。
教授从屁股口袋里掏出零钱包，放进图标。零钱包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品牌图标，像是硬币一般，现在又多了一个绿色圆圈套着的女巫脸。这个图标也没有实体。
和以前在商业和教育领域普及的多重现实相比，第三代添加了味觉和嗅觉。那是教授当时的卖点。他擅长营销，于是投资者们派了一支“眼光独到”的团队，他们轮流拜访了库布里克的房间。
他们喝着拿铁，咬着巧克力，用湿巾擦手，体会平板皮套的触感和气息，惊叹不已。当他们尽力伪装镇静，含糊地表达着投资意向离开房间时，他们真的震惊了。因为手指上残留的巧克力触感与香味，在关门的瞬间消失了。他们震惊的不是消失，而是刚才那种指尖的触感太过真实自然，以至于消失前都不曾留意它的存在。这正是教授最为擅长的故弄玄虚。实际上，他在这个部分投入了大量的资源，而这种举重若轻的巧思确实相当有效，它使得来访者们都认为自己眼光独到。
零钱包回到教授口袋的同时，门外也有了动静。
我紧张起来。除了教授，其他人应该也一样。因为马上就要见到阿形溪了。
“请进。”
随着教授的声音，门开了。
从那扇门过不来的——
我差点儿脱口而出。
当然，溪的身体再大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但我的确感觉到溪是强行把身体塞进来的。在平滑且均一的库布里克的房间里，某种不同的感触塞了进来。那时候阿形溪的身高应该是一百七十厘米，体重差不多一百五十公斤，不过，我也不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那样的体格。特大号的 T 恤被巨大的乳房和腹部撑得几乎裂开，黑色的运动短裤嵌进她下肢的肥肉里，挤出复杂的皱褶。我不由得想起某人在网上说的恶语——“阿形溪全身都是犀牛屁股”。她的相貌不需要在这里描述了吧。我当时确实被她全身异常发达的皮肤组织吓到，非常震惊。这就足够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