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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环洋竞争时代的大国博弈

环球资讯+  · 公众号  · 军事  · 2017-05-25 19:27

正文

从2016年朴槿惠政府决定引入萨德系统以应对朝鲜导弹危机,到近日萨德系统开始实际部署,萨德入韩一直是绝对的热点新闻。它吸引了传媒领域国际关系层面几乎全部的关注资源,从而无形间让人们过于关注一个具体的技术事件,而失去了宽广的战略视野。2017年2月13日,一场名为“印度洋-太平洋地区:聚合印度-日本利益”的研讨会,在印度新德里举办。日本驻印度大使平松贤司与印度内政国务部长基伦·里吉朱,均出席会议。里吉朱在发言中呼吁,印度必须走出印度洋,日本也必须走出太平洋,得到平松贤司的积极回应……也许此类事件没有萨德入韩吸引人,但其同样值得关注。大国博弈正在进入一个全新时代,由此带来的冲击,远远超过萨德事件本身的影响。

 


海权大潮尚未退去

受技术的限制,海洋在农业文明时代主要扮演了交通障碍的作用。除了地中海等个别地区,人类对海洋的利用率非常低。各大文明长期互相隔断,没有形成真正的全球化和全球市场。

以大航海革命为先导,技术变革迅速改变了海洋属性。这个传统的文明互动障碍,迅速变为交通的坦途。时至今日,尽管航空、航天技术发展迅猛,但海洋在大宗物流层面的影响力,始终没有消退。新式集装箱技术和巨型船舶技术的发展,使得今天的世界,无论是大规模军力投送,还是重要物资的远距离运输,主要还是依赖海洋。

一旦海洋成为人类文明发展的主要交通网络,人类文明的发展就必然呈现出环海、环洋分布的特征。

地中海长年风和日丽,锯齿状海岸线适合早期船舶停靠,岛屿星罗棋布构成前进踏板,四周为陆地包围类似巨型内湖。独特的构造,使得这里相继形成了古希腊与古罗马的伟大文明,后者其实就是一个环地中海的巨型帝国。


大航海革命后,英国著名地缘学者麦金德所说的“地中洋”开始取代地中海,孕育更庞大的帝国。先是大西洋,接着是印度洋,形成了欧洲列强主导的两大地缘圈。不列颠霸权就是通过控制大西洋和印度洋,进而控制全球物流和力量投送。欧洲因之成为世界的权力中心。相形之下,太平洋成为遥远的洋,类似于黑洞地带和权力真空,周边聚集的多是落后国家和未开发地带,这里是包括英国在内的欧洲列强鞭长莫及之处。

作为英国式海洋霸权的对立面,陆上巨无霸沙皇俄国开始翻越乌拉尔山,万里东进。作为不列颠霸权征服北美的私生子,美国则精明地奉行“孤立主义”和“西进运动”。“孤立主义”其实是谨慎地避免与强国发生冲突,“西进运动”则是实现水流就下的低成本扩张。它先是在北美大陆上西进,一步步获得太平洋海岸线,成为两洋大国。接着,它开始跨越太平洋,进行海权西进。

最终,美、俄两个大国在远东会师。同时,日本作为非欧美、非白种人强国开始崛起,终于彻底颠覆了不列颠霸权。但是,人类文明环洋发展的特质并未改变。

从美西战争、日俄战争到两次世界大战,国际形势在动荡中剧变。欧洲中心地位的去而不返,人类文明发展的引擎区明显已经转移到了环太平洋区域。今天,最具活力的经济体,几乎都在这个区域。最强大的国家和最具发展潜力的国家,也在这个区域。

与此同时,环印度洋地缘圈也在努力发展,环大西洋地缘圈则在调整中谋求复兴,只有环北冰洋地缘圈受技术和地理条件的限制,暂时还不具备实质影响力。于是,就形成了环太平洋、环大西洋、环印度洋三大地缘圈互相竞争的格局。

 


海岸线就是战略接触面

从这个角度看世界,就会有这样的观点出现——一个国家的海岸线,其实是它参与区域、全球事务的战略接触面,也代表了它进行战略选择时的自由度指数。

从这一点上看,美国可谓得天独厚,因为它是一个三洋国家,在大西洋、太平洋和北冰洋都有海岸线,理论上也就具备了三个战略接触面。这是美国巨大的地理优势,因此,其享有巨大的跨区发展选择自由,进而享有了巨大的扰乱某个区的自由。

澳大利亚、南部非洲、拉美、俄罗斯,都拥有两条战略海岸线。但是,澳大利亚人口过少(参阅《战略棋手,澳大利亚的选择》,《世界军事》2015年第8期),南部非洲和拉美尚是一片破碎地带。俄罗斯的北冰洋海岸线暂时缺乏实质意义,太平洋海岸线则缺乏不冻港,且被第一岛链所封闭。

我国只有一条战略海岸线,而且位于欧亚大陆之上,不免弹性不足。因而,我国其实更希望环太平洋地区能继续扮演世界经济发展引擎的作用,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顺势扩大自身的影响力,才能从中汲取充足的发展红利。

相比之下,美国利益虽然在环太平洋地区同样根深叶茂,但因为它的三条海岸线,使得美国具备战略性转向能力,随时可以通过参与环大西洋地缘圈的发展,而逐步从环太平洋地区退出,进而无债一身轻地搞乱这个地区。

以往我们受单极、多极体系思维的影响,总觉得助推欧洲的一体化和大发展,有利于制衡美国霸权,却忘了,美国与旧大陆天然存在着宗教、文化、历史的血脉联系,假如美、欧大发展,就意味着环大西洋地缘圈的再崛起与环太平洋地缘圈的相对衰落。而美国一旦可以脱离亚太,就可以更自如地搞乱亚太。这里面存在着一个复杂的互动关系。在未来至少30年内,美国将继续维持其军事、语言、金融等诸多领域的霸权优势,具备搞乱亚太的能力。但美国也明白,真要是亚太大乱,未必对美国有利。可如果美国找到了替代品:一个日趋繁荣、联合、膨胀的环大西洋联合体,美国就将有更大的自由和胆量来搞乱亚太。

如果说美国坚持部署萨德系统,展示了美国搞乱亚太的能力,特朗普上台后,对TTI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不置可否,却率先否决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正是美国寻找替代品的表现。这就进一步提醒我们:与其把美国推出亚太,不如拉美国深入亚太,进而在水涨船高中形成互相依赖。更要上屋抽梯,想方设法勾消美国的其他选项,让环印度洋、环大西洋共同体无法与亚太并驾齐驱,让美国别无选择,只能越来越依赖环太平洋共同体。这就使得中美关系能在捆绑战略下,形成斗而不破的互相依赖。

 


日印图谋跨洋发展

与把美国留在亚太相比,更棘手的是警惕其他中等强国的举动。

当前的美国,与19世纪的不列颠霸权一样,初步显露了相对衰落的迹象。这个时候,是开创帝国的2.0、3.0时代,还是从相对衰落走向绝对衰落,目前尚难定论。但可以肯定的是,与所有相对衰落中的霸权一样,这个时候是霸主最需要借力于中等强国之时,也是中等强国最适合奉行搭车战略、利益捆绑、顺势扩张的机遇期。

日本与印度显然已经嗅到了机遇的味道,并开始紧锣密鼓地展开行动。当地时间2017年2月13日,印度著名智库“观察者研究基金会”在新德里主办了一场名为“印度洋-太平洋地区:聚合印度-日本利益”的研讨会。日本驻印度大使平松贤司与印度内政国务部长基伦·里吉朱均出席会议。

里吉朱在发言中呼吁:“印度必须走出印度洋,日本也必须走出太平洋,不是因为我们不满足自身的利益,而是因为我们必须服务整个世界的利益。”“如果不把日本的作用加进来,就难以确保世界的稳定。”“我觉得印度和日本尚未完全发挥潜力。在纳伦德拉·莫迪总理上台后,我们一直在期待(实现)这一点。莫迪和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之间产生的化学反应非常明显。我们必须坚定不移,共同携手,才能发挥稳定器的作用。”对上述发言,平松贤司进行了积极呼应,表达了日本积极参与印度洋事务的意愿,还扬言日本反对任何胁迫,将致力于维护亚太地区的航行自由。

这个宣言一旦落实,就意味着印度和日本将进行一个巨大的地缘合作——印度协助日本进入环印度洋地缘圈,日本协助印度进入环太平洋地缘圈。通过这种利益置换和互相帮助,两国都将升级为两洋大国,这势必对亚太形势产生剧烈冲击,并无可置疑地影响到我国的发展。

不过,当今世界仍处在美利坚霸权时代,印度和日本要剧烈改变地缘格局,首先冲击的是美国霸权。那么,美国会如何看待这个冲击呢?

 


美国霸权框架中的日印合作

在前述会议上,里吉朱还特地提到了印度“东望”政策的升级:“印度从东望政策向东进政策的转变,也是一个实用的重大变化。”

关于“东望”政策,笔者在此前关于印度的文章中已有介绍。这个政策的实质,是印度在苏联解体后推出的一个重要地缘战略政策。其目的在于强化与马六甲海峡以东各国的联系,打破外交孤立局面。同时待价而沽,等待国际局势的再度变化。

从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中美关系的绷紧,为印度提供了期待已久的新转折。只是因为“9·11”事件将美国的精力引向反恐战场,这才让印度又向东多望了10年。随着奥巴马内阁的战略东移,印度终于等到了由望到行的转折点。


2011年7月,时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访问印度,在演讲中她鼓励新德里,不仅要向东望,更要向东进,要积极与东部打交道。与此同时,安倍晋三也开始积极宣传美日澳印四边同盟构想,以此形成新的对华包围圈。

印度在安倍的框架内,与日、美、澳不断强化高层互动。在进行了三年的热身运动后,随着莫迪出任印度新任联邦总理(2014年5月26日),印度终于决定,积极回应美国的邀请。于是,Look East就变成了Act East。20年的“东望”政策,终于升级为新的“东进”政策。

这个“东进”政策的实质,就是利用中美、中日关系的收紧,伺机让印度成为两洋大国。当然,这个两洋大国并非称霸两洋。只要美国海军依然保持当前的力量,印度洋就不可能是印度的洋,太平洋也不可能是日本的洋。那么,自然也就不可能出现印度、日本共同主宰的印度洋,与日本、印度共同主宰的太平洋。

但这不妨碍印度在印度洋上谋求当地优势,同时借助与日本的合作获得在太平洋上的影响力和行动力。反过来,日本要做的是在西太平洋上形成自己的当地优势,进而通过与印度的合作谋求在印度洋上的影响力和行动力。有了这种两洋影响力、行动力,就可以转化出强大的外交置换筹码。

但是,有了筹码之后,找谁换,换什么?当此之时,印、日之间的战略分歧就将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

 


美国的真实战略意图

日本如果想实现霸权崛起,必须先获取东北亚,进而是亚太地区的主导权。这就注定了中、日之间的地缘张力是不可调和的。除非一方彻底投降,甘心做对方的附庸。

相反,中、印之间虽然也存在着激烈的地缘安全边界竞争,但毕竟这个竞争对中国来说是相对次要战略方向上的竞争。而印度,在海上要面对一个同样志不在小的澳大利亚。印度洋虽大,未必能同时容下印、澳。假如有朝一日,日本真的大举西进,局面将更加复杂。当前之所以印、日、澳三方还没有摊牌,一方面是因为印度洋还在美国霸权的控制之中,另一方面是因为日、美均努力将印、澳的注意力向对付中国上牵引。但是,如果美国霸权退出了印度洋,又或者中美关系出现了戏剧性转折,印度、日本与澳大利亚的矛盾就将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

归根结底,日本与中国的地缘矛盾是很难调和的,印度与中国的地缘矛盾却是可以调和的。日本拿到筹码后,会和很多国家交换,唯独不会和中国交换。但印度却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个节点上与中国交换,甚至与中国联合。这中间就为大国外交的施展,留下了丰富的空间。

更有意思的是,美国之所以鼓励日本走出太平洋,现在又鼓励印度走出印度洋,其实在于,美国最担忧的始终是:一个战略思维高超的国家巧妙施展远交近攻的策略,先在某个区域内成为无可替代的强权中心,再由地区霸主一步步迈向全球霸主的地位。


按美国战略学界对战略的定义,日本无疑属于战略思维清晰的国家,历史上也险些成为亚太地区的霸主。所以,美国绝不允许日本再次成为地区强国。这个时候鼓励日本走出去,让日本多承担海外义务,实质上是稀释日本的国力。表面上看,日本海上自卫队的旗帜飘扬在多个海域,其实恰恰是剥夺了日本可能形成的强固势力范围,堵死了日本霸权再度崛起的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布热津斯基在《大棋局》中强调,可以让日本成为具备全球影响力的大国,但不允许日本成为东北亚的主导者。

同样的手法,现在又开始运用到印度身上。独立后的印度继承了太多的英国外交传统,有时候连美国外交官都觉得,和印度人打交道有种穿越回19世纪的感觉。印度的地理位置又是如此优越,对这种国家,美国当然也是不放心的。

所以,美国要牢牢控制住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制海、制空权,同时推动印、日互相进入远洋地带。不仅是要让两国服务于美国的总体战略,更要严防两国形成坚实的周边势力范围,还要让两国互相制衡。

对此,日本也好,印度也罢,其实也是很清楚的。但是,为什么两国还要主动入套呢?原因就在于,美国霸权目前还只是出现了相对衰落的迹象,远未到全面衰落的时刻,此时跳出来和霸主对着干,只能是毁灭自己,成就别人。而且,大国政治本来就是在互相利用中找到相对最佳的选择。故而,印、日在没有相对更好选择的前提下,只能选择次优方案——放缓周边势力范围的获取,先谋求美国霸权框架内的学习和发展机会,再等待更好的战略机遇的出现。

 


中国如何应对

面对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我国在今后相当一段时间内,首先要牢牢恪守的是如下几个基本行动准则:

1.今天的环太平洋地缘圈在全球格局中的地位,类似于两次世界大战前的欧洲。从这个角度回顾20世纪前50年的德国问题及其背后的欧洲问题,对理解21世纪前50年的中国问题及其背后的亚太问题,无疑有着深远的借鉴意义。德国的错误在于,导致了欧洲列强互残的两次区内巨型冲突,造成欧洲的整体衰落和持续分裂(俄国从大欧洲范围内脱离是欧洲最大的损失),客观上为非欧洲国家的大发展提供了天赐良机。英国未能在外交层面提前打开死结,美国又深入操控破碎的欧洲,终于彻底终结了不列颠霸权与欧洲中心时代。这是今日中美两国都要深刻思索的一段历史。

2.中美斗而不破,顾全环太平洋稳定大局,不等于无所事事。可以十年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尤其是面对那些已经开始行动,企图对中国进行超车、塞车的中等强国和别有用心的地区内扩张型小国,一定要适度还击,有所作为。

3.核武器的出现,改变了大国博弈的基本形式,却没有改变基本原理。如何灵活运用非军事手段达成大国目标,在水流就下的推近及远中,稳步扩大我国的切实利益范围和影响力范围,是未来30年的重大课题。这中间,固然离不开军事力量和国家力量的核心主导,但是,民间力量和民间组织,无疑也将日趋占据无可替代的重要位置。这是真正的深度军民融合,是大国崛起必须要走的道路。

4.短期内,要盯紧日、印两个地区大国,以及周边一些小国。从长期发展而言,要紧盯澳大利亚及可能出现的南部非洲联盟和拉美联盟——这三股势力均属于两洋大国,具备深度改变全球地缘格局的能力。

5.最重要的事情,仍是力促环太平洋地缘圈继续升级,成为全球发展无可替代的引擎区域。同时让美国别无选择,只能越来越深地将自身繁荣与环太平洋地缘圈的繁荣共同体化。这样一来,无论是中美之间的竞争,还是中国和周边国家的竞争,都将成为区内竞争,类似于16到19世纪欧洲列强间的有限竞争,同时在区外更可以开拓联合行动的新空间。在这种斗而不破的格局下,进行灵活的区内有限竞争,和适度的区外联合行动,其实最符合我们的长远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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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马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