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赵瑜
早些年,年轻得厉害,热爱读书。看书驳杂,从张承志到如何养金鱼,跨度很大。那个时候身体好,在一家杂志社当差,喜欢远行。坐火车,且可以报销全部路费。于是,我得以在旅途中阅读不同的书籍。
在
卧铺车厢里阅读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在火车快速奔跑的时空里,文字有了别样的韵味。
在安静的图书馆里看书有些寂寞,读到有趣的东西不能笑,在火车上却可以哈哈大笑。
记忆中第一次出差带的书是王朔的《看上去很美》,购的是正版,带一光盘。
书很好,主要是因为王朔市井语言的天分。
那语言声色俱佳,有体温,有声响。
记忆比较深的是在火车上看米兰
·昆德拉的《慢》,那是米兰·昆德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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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时写的作品。
慢是对时间和速度的一种抵抗,然而,我却为了赶时间,坐夜班的火车,要马不停蹄为生计奔波。
在这样一个矛盾又现实的环境里,读这样的书,是有些讽刺意味的。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写长篇小说。
长篇小说是一个房子,我当时只有瓦片似的语言,没有任何生活根基。
我奋不顾身地用瓦片在空中垒起自己的房子。
我似乎一直在等着瓦片从房顶上跌落下来,我想听到瓦碎的声音。
然而,让我失望的是,瓦没有碎。
碎掉的是时间,我从火车上下来,便忘记了小说。
我融化在世俗生活里,融化在物质和欲望里。
那本《慢》一直没有看完,一直到现在,仍然没有。
我觉得它是一本不能轻易看完的书,我向无数人推荐过这部小说,我甚至在内心里暗示自己,一定要走得慢一些,要活得慢一些,要学会慢一些表达。
然而,一切都快起来了。
火车提速了,网速提高了数倍,小区附近的饭店改名字叫做快餐店,就连火车票上的印字也由原来的普通列改为快车,由快车改为特快。
火车的速度快了,但旅途阅读仍旧在继续。
在长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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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火车旅途中,我读过很多作品——韩少功、张炜、史铁生、张承志、北岛、渡边淳一、米兰·昆德拉、鲁迅、沈从文、张爱玲。
有一年去湘西旅行,带了一本沈从文的散文集。
那是一本编选得让人舒服的集子,除了湘行散记,还附有沈从文的湘行书简。
我一下子被那些带着
1934
年沈从文体温的书信内容吸引,发神经,沿着当时沈从文的路线,在湘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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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后来回到凤凰古城,我在当地买了一套房子。
那房临沱江,有新筑的木桥曲折在房子一侧,走在那桥上,仿佛伸手便可打捞出沈从文的童年。
正是从在火车上阅读沈从文的书信开始,我对书信集有了莫名的喜欢。
接下来,读了沈从文家书,知道沈从文在书信里向张兆和吹牛的模样。
读了徐志摩书信,看到了徐志摩在船舱的墙壁上给陆小曼写情书的情形。
阅读鲁迅书信集,看到了热情的、宽厚的、活泼的、狭隘的、幽默的、无聊的鲁迅。
《两地书》也是在火车上读完的,读的时候用圆珠笔在书上画线,因为是在书摊上买的旧书。
我当然喜欢那些书洁净,有童年野地里青草的气息,但我更喜欢阅读时的随意,不喜欢看书时被书的美好束缚而小心翼翼。
若那书实在是好,那么,我一定会买两册,一册翻阅,恶狠狠的;
另一册则藏起来,用作摆设。
《两地书》我读了不下三遍,我陷在鲁迅的过往里,觉得离他很近。
我仿佛找到了捉迷藏时躲在暗处的鲁迅先生,他那么寂寞,一直躲在那里,许多年了,从未有人找到他。
终于有一天,我再也受不了大家对鲁迅的误解,觉得应该把他救出来,于是便写了《小闲事:
恋爱中的鲁迅》。
现在出门时坐火车的次数少了,旅途阅读便也少了许多。
十分怀念和期待旅途阅读,一辆通往远方的火车上,在时间的列车里,我和一些有着体温的文字邂逅,一同旅行。
图丨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