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美丽的海景房窗玻璃,我们远望见了金门岛。临近傍晚,海静、风轻、夕照暖,一切都很祥和、平静。金门和厦门,也是这样静静的、轻轻的、暖暖的遥望着,像离别前的爱人深情又不舍的对视,像离别多年的亲人无奈又释然的回眸。
在充满现代生活气息的时空里面,好像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没有离别、没有流浪、没有枪炮、没有血和火,没有绝望和死亡。我们就坐在那个豪华的海景酒店里面,喝着当地清香的铁观音,边玩德州扑克,边谈着股票、明星和小吃。时间可以埋葬一切,历史和忧愁就这样容易被掩埋在光鲜的现代生活里。
直到看到柴静的《没有深夜痛苦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我才知道那个风轻云淡的金门下午,在六十年前曾经发生过那样触目惊心的宏大事件。
文章描述了一段金门岛上难民撤离的惨烈景象
“船要关门,门还卡着很多人,关的时候,有的人从颈部一下切掉了,有的人是切断一条腿。比起那个场面,孩子更害怕的是声音-----船刚刚离开岸,没有上船的人喊的声音,那就是鬼叫一样,大声叫。听不清楚,都在叫。”
那个祥和的下午,隔着苍茫的时间海洋,我们看不到那一幕人间惨剧,也没有听到和嗅到死亡和绝望的讯息。
而金门这样的小岛,也注定载不动太多太久的历史伤痕。她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地理存在,却在人类复杂而又残忍的争斗中变成了某种历史学语境和人文符号。那些没有成功泅渡而命丧金门的人,当然如同米兰.昆德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中所说的轻的不值一提;而抵达台湾的生者,并不比逝者有多少的轻松,因为他们承载了另一种绵延而又浓酽的苦痛:乡愁!
第一次读到乡愁的文化意义,是余秋雨的《乡关何处》。余先生这篇文章的贡献倒不是关于乡愁的文献综述、叠加和堆积,而是发现了乡愁并不单单是一个地理和空间的无奈,更多的是一种文人对归宿感和历史命运的探寻、追问和无法寻找到的茫茫遗恨。
因为,当时在黄鹤楼写“日暮乡关何处是”的崔颢,他的家乡就在十几里开外,不到一天的路程,却仍然“烟波江上使人愁”。另一篇是余光中的《四月,在古战场》,将一个旅美游子的乡愁酿成浓酽的老酒,读者也被熏醉。那时我在美国,就靠他这篇散文销魂度日。“他对自己说,西北公司的回程翼,夹在绿色的护照里,护照放在棕色的箱中。十四小时的喷射云,他便可以重见中国。然而那不是害他生病害他梦游的中国。他的中国不是地理的,是历史的。他凄楚地,他凄楚地想。”地理和空间的隔离,当然可以让人相思成灾;而无法往事重温、昔人重聚的无奈,逝者如斯夫的遗恨,good old times式的寂寞,可能比地理上的思乡更加浓烈。地理上的隔离,可以技术性的解决;而时间的隔离,则只能掩埋在嗟叹中,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绵延不绝的缠绕,无处安息。
金门,以及海峡两岸,在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将乡愁的时空双重意义演绎到了极致,诞生了无数以乡愁为情感主题的诗人,散文家,音乐家。我们刚踏上鼓浪屿,就听到有个民间歌手饱含深情的唱着“舀不干海峡的思乡水,思乡水泛起波浪;思乡思乡啊思乡;鼓浪鼓浪啊鼓浪”。那种浓郁的乡愁情愫虽然被游人如织的身影和人声鼎沸的喧闹所冲淡,但仍然能够体味到这个小岛上曾经巨大的历史愁思遗留的余韵。我们穿过鼓浪屿的大街小巷,踏着生满台痕的青石阶,草色入帘青的如同思念缠绕的青萝,幽梦一般弯拐的狭窄小巷,晾满五颜六色衣物长满铁锈的阳台,细琐的生活感动替代了宏大的历史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