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
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以刃与政,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在《孟子》一书中,孟子一生共五见魏惠王,这是第四次。回看前面三章,两人初见谈义利之辨,先义而后利;次见谈与民同乐,后乐民之乐。三见谈王道之始,使民养生丧死无憾。然而,这些记录其实并不完整,因为本来两人的对话,我们只知道了孟子所说的话,却没有看到魏惠王听了孟子话后的反应。
但魏惠王是不是完全没有反应呢?当然不会。孟子前面几次的言论,如剑如刺,里面没有一句好话,虽说是在“格君心之非”,但批评力度已经近乎指桑骂槐。试想,假如是你在听,什么感觉?何况是自以为是的魏惠王呢。
我想,魏惠王听了,也许当时很尴尬,尴尬之后也许很生气,生气之后也许会羞愧,但羞愧之后也许会辗转反侧,回望一生所作所为,也许真的有那么一个时候,觉得自己错了。
也许在孟子这面一尘不染的镜子面前,他才第一次照出自己一塌糊涂的君主生涯。孟子的话虽然不堪入耳,无比尖刻,难道他所说的不是真的么?
以前魏惠王只知道自己是一位君主,但却从来没想过,自己到底是谁的君主?君主一词的意义是什么?责任又是什么?如今扪心自问,自己的心中,是否想过百姓呢?哪怕只有一次?
对比那个初见孟子,说出“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盛气凌人的魏惠王,此时的魏惠王心中可谓五味杂陈,有些坚硬的东西在融化涌动。因为在这次会面中,魏惠王终于放下了自己的傲慢,对孟子说:“寡人愿安承教。”我希望也非常乐意倾听夫子的教诲。
可惜的是,我们无法知道孟子听到这话的反应。我们知道,孟子来到魏国时,已经是此生游历诸侯的晚期,一生为仁义王政而奔走,胸怀治国利器,却受困于时不得施展。如今魏惠王终于有悔悟的迹象,孟子的内心想必也是感慨颇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