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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希蒂希评《伊雷娜·雷伊之灭绝》|关于小说与翻译的奇妙兔子洞

上海书评  · 公众号  · 读书  · 2024-10-10 16:36

正文

The Extinction of Irena Rey, by Jennifer Croft, Bloomsbury Publishing, March 2024, 320pp

文︱[]托比·利希蒂希


译︱石晰颋

深入波兰东部,在比亚沃韦扎森林保护区边缘,有一个由八名译者组成的小组聚到了一起。与他们合作的知名作家的新作小说已经完成,现在这些译者必须和那位作家一起埋头苦干,不受干扰地完成他们奇特的炼金实验。“她希望我们的翻译能够保证新鲜,不受任何我们可能读到的评论或宣传的影响。”

这是这群译者的传统程序,而且不是我们会在詹妮弗·克罗夫特的《伊雷娜·雷伊之灭绝》中读到的唯一传统。首先,伊雷娜·雷伊——小说中那位令人敬畏的作家——是一位嫉妒之神:她要求自己的使徒们不得翻译任何其他波兰作家的作品。她还禁止他们在一起时谈论天气,甚至不让他们互称姓名,而是让他们用各自翻译的语种名字来称呼自己。

瑞典语是这群译者里的新成员,他“像一头红鹿那样英俊”。前捷克语成员死于一场“古怪事故”,至今仍令人惋惜。西班牙语(阿根廷女性,同时也是这本书的叙述者)和英语之间有着某种竞争关系,西班牙语鄙视英语,至少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美貌,而令人困惑但又欣喜的是,我们面前这本书是英语译本,翻译了由西班牙语叙述的在2017年秋天那几个星期里,比亚沃韦扎森林及其邻近地区中发生的那些令人不安的事情。

一开始就有点不对劲。伊雷娜的丈夫博格丹出走了,也许是在与妻子吵架之后。伊雷娜本人举止怪异,言辞宛如谜语。她平时很节俭,但吃东西时“胃口非常,犹如动物”,她抽烟,也唱歌(很难听),还拿出一只被砍断的蹄子,而不是一份新文稿。她带着她的小队走进森林,严肃地讨论真菌:“它们是邪恶的缩影,享用周围一切生灵事物的死亡,并以此为乐……然而,它们是必要之恶,因为真菌吞噬死亡。”她似乎在向被蛇咬伤的瑞典语示好。不久之后,伊雷娜就消失了。

克罗夫特这本奇异而精彩的小说(她继2019年的回忆录《思乡病》之后的作品)的其余部分都与寻找伊雷娜有关,包括身体上的、形而上的、符号性的(“我们是她的译者;一切都是隐喻”)。她为什么离开?她去了哪里?她的大作写完了吗?而且,归根结底,她的故事是什么?

故事情节错综复杂、引人入胜、又令人费解,这段跋涉发生在血腥的欧洲历史背景下,穿越由线索和语言标记组成的丛林。伊雷娜的父亲——据说已在决斗中丧生——其实还活着,年迈但毫发无伤,讲述他见到赫尔曼·戈林(Hermann Göring)的故事。被称作捷克语的那位译者也死而复生,原来那并不是一场意外,另外他曾经是伊雷娜的情人。与此同时,在伊雷娜的小屋中发现了珍贵的古老文物。

这片波兰森林里发生过许多人间悲剧,“记录了上千年的战争”,大屠杀的暴行,而且最近它成为了一片“慢速的屠戮场,主要针对难民和移民,其中大部分是库尔德人”。这片森林本身也面临着威胁:伊雷娜和她的译者们一样,非常关注生态破坏,“我们的第六次大灭绝”。比亚沃韦扎森林尽管曾经是保护区,也面临着砍伐。

森林可能会致死,但它又是再生的:那里的蘑菇以尸体为食,真菌和植物间在地下的相互联系创造了无限的连接可能。这对一本关于翻译的书尤为合适:翻译是一种寄生行为,以他人的艺术为食。但是,我们也被提醒,所有的艺术都是一种创造性毁灭的过程。故事就像树木一样被采伐;文字变异、消亡又复活;伊雷娜甚至用“墨汁鬼伞”分泌的“黏液”写字——这种真菌“消化自己的肉体”而产生一种可用作墨水的黏稠物质。

克罗夫特的伟大成就在于将这种菌类材料运用得如此轻盈灵巧。使得《伊雷娜·雷伊之灭绝》最重要的特性是非同寻常的愉悦。大部分的娱乐性来自于西班牙语(据说叫埃米)和英语(亚历克西斯)两位译者之间的摩擦。这种摩擦可以通过埃米在记述其语言时的用词(亚历克西斯总是“絮絮叨叨”或“唧唧喳喳”),或通过亚历克西斯自己非常纳博科夫式的译者评论来体现,她在此时常笑点十足地破坏埃米的观点。

我们渐渐明白,埃米满脑子妄想,也是个滑稽的人,但我们只能通过亚历克西斯这个不可靠的滤镜来观察她。埃米真的如此迷恋伊雷娜和她“无限的慷慨”吗?当她观察到“我们把(伊雷娜的)每一个字都视为神谕,尽管我们的全部任务就是替换她的每一个字”时,是有意还是无心地取乐?

除了纳博科夫,在这本寻找失踪作家的书中还回响着罗贝托·波拉尼奥(Roberto Bolaño)的声音,穿插于文字中的“发现的照片”部分里面有温弗里德·塞巴尔德(W. G. Sebald),华丽的描述性文字里能读到布鲁诺·舒尔茨(Bruno Schulz),还提到了无数关注翻译和诠释、改写与复制的作家,从艾丽丝·默多克(Iris Murdoch)到哈维尔·马里亚斯(Javier Marías)等。还有奥尔加·托卡尔丘克(Olga Tokarczuk)的影子。作者克罗夫特已经是一位著名的翻译家,她最著名的作品可能就是将那位来自波兰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著作翻译成英文。伊雷娜·雷伊是否会是托卡尔丘克女士的某种替身呢?

如果有时我们担心书中有某个我们不知道的笑话,我们仍可以原谅克罗夫特。而且如果,我们在这段林间漫步之旅中见树不见林,似乎也无关紧要。因为《伊雷娜·雷伊之灭绝》处处饱含犹如一个个兔子洞的愉悦奇遇,直到最后令人回味无穷的转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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