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都说要做一个善良的人，但面对这个社会时，善良的人总是很弱势，善良的人总是被算计，被伤害。如何不做一个恶人，在坚守善良的同时又不被伤害？
周国平：理想情形是有良好的社会制度和秩序，能够基本上保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们离这个理想情形还比较远，我有一篇文章，题目是《不敢善良》，就是谈这个问题的。在现有情形下，我认为应该这样要求自己：一、不做恶人是底线；二、清醒地认识到社会上有恶人，要提高识别这种人的能力，善于保护自己；三、相信多数人是好人，不因为社会上有恶人就不敢善良。总之，人是可以既善良又足够聪明的，你说是吗？
问：我读过您的《善良·丰富·高贵》，然后就做了一件我的家长认为很愚蠢的事情。在大街上你经常会遇见乞讨的人，那天我去上学的路上就遇到了这么一个人，他看着我径直朝我走过来，说他是哪里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希望我能借给他一点钱，我就毫不犹豫地拿了一百多块钱给他。他说会还给我的，要了我的手机号，但是他后来再也没有联系我。我就想是不是被他骗了，我听说在北京这种骗子还是挺多的，但我立刻就批判我自己，说你怎么能这样想，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你怎么能把人往坏里想不往好里想呢，为此很郁闷，很纠结。我回家和我母亲谈这件事情，她也说我傻，但是我就是想不明白一点，在当今的社会上，你善良是正确的，可是你善良有一种君子容易被小人欺负的感觉，我想问您对现在社会上这种现象是怎么看的？
周国平：我也觉得你是受骗了。善良的人往往容易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用自己的善良去猜想别人的心肠，善良的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轻信，太容易相信别人。当今社会的环境确实很复杂，尤其对孩子和少年人来说，是一个比较险恶的环境。所以我想，第一你要坚持善良，不要因为社会的这种复杂、这种冷漠，让自己善良的心也变得冷漠起来，这个情况是很容易发生的。第二你对这个社会环境必须有一个警惕心，你可以相信大多数人在本性上是善良的，但要清楚世界上并不都是善良的人，肯定有这么一部分人已经变坏了，他们会利用人们的善良，比如你遇到的装作可怜的样子出现，对这种情况要有警惕，否则你还会再次受骗。
追问：好的，这就联系到下一个问题。后来我知道受骗了就特别愤怒，然后我就有这样一个想法，就是作为一个善良的人，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更多的人也受骗呢，我就在北京城里四处找乞丐。可是，当我发现是假的乞讨者的时候，比如说，大街旁放着一具尸体，我就去帮忙，结果他坐起来了，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周国平：你没有别的办法，你走开，报警。
继续追问：还有一个问题，跟善良没有太大的关系了。我初中的时候，小贩在我们学校墙壁上凿了一个洞，经常有学生去买吃的喝的。我当时不知道校方禁止这样做，后来老师在广播中要全年级互相揭发，我才知道这是一个错误的行为。作为一个诚信的人，你不把自己举报上去，你的良心上就过不去，我就把我自己举报上去了。当即老师就在广播中批评，弄得我特别纳闷，我这个诚信到底是应该还是不应该呢？当时学校里基本上没有人知道我在那边买东西，我应该不应该去举报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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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平：我认为老师的处理是有问题的，如果我是这个老师，第一我会原谅你，因为你不知道学校有这个规定，事情本身也不是什么大错，第二我会表扬你，因为你诚信。反正我不会批评你。
问：您有过一件事情从道德评判上需要这样去做但是不能获得快乐的时候吗？就是你做的时候不觉得快乐，但是从道德上来说你必须这样做，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周国平：就看你所说的道德是你内心认可的做人准则，还是社会的强制性规范。如果只是社会的强制性规范，我内心并不认可，我去做的话当然不快乐。这种情况难以完全避免，有时候你不得不做妥协，但是我心中会有一条底线。如果是我自己认可的道德，那么不说快乐，起码内心是平静的。
问：胆量究竟是什么呢？工作和生活中感觉它太重要了，如何通过训练来提升？
周国平：按照亚里士多的看法，毎一种美德都是兩极端之间的中庸。比如说，鲁莽和怯懦都不好，勇敢就是既不鲁莽，也不怯懦。因此勇敢实际上包含两个因素。一是理性地做决定的能力，叫做审慎。二是把决定付诸行动的意志力，就是胆量。训练应该兼顾二者，只有善于做正确的决定，才能增长行动的自信。人的性格有刚柔之分，柔不等于胆小，不要片面地强调练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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