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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异地恋四个月的他说分手|三明治

三明治  · 公众号  ·  · 2024-03-13 17:36

正文


作者| Luna

编辑| 邱不苑



我站在女生宿舍的阴暗的厕所间,晚上1点,宿舍内的室友已经睡了。QQ语音通话“嘟嘟嘟”的挂断声刺扰着我,瞬时间我眼前乎得一黑,我闭上眼,无数的小颗粒在我眼前的黑暗中纷扰喧嚣。


就在刚才,我和异地恋四个月的他说了分手。双腿像被抽空一般突然间软了下来,我失去了全部力气,顺着厕所的砖瓦壁滑落,砰地跌在了地上。


再爬起时,我望向厕所间的窗外。这是一个推拉式的小窗板,但因为设计缺陷我的视角只能看到窗户的一半。我在站在五楼,透过小窗板,看到这夜深寂静的校园。三支路灯,代替昏黄的月光,抛金似地洒向水泥路。飘立的尘埃在三支金色的光柱中舞动,簌簌寒风钻进来,我打了一个哆嗦。


我凝视,凝视这熟悉的场景,凝视着这每晚都要看到的夜景。我凝视着,愣神。


是的,已经结束了。从现在开始,我发誓,我要成为一个独立和坚强的人。要勇敢一点地生活。




在2021年下半年的每一个夜晚,宿舍十二点一熄灯,宿管老师就来检查我们的就寝情况。宿管老师知道我们都有手机,但是让我们藏好了放进被子里,并且晚上睡觉不要用。说罢,她走出了宿舍间,“咔嚓”一声扣上了门,听着她的脚步声逐渐消散,我便掀开被子穿上外套,跑到阳台里的厕所间,悄咪咪地关上厕所门,生怕被宿管老师听见。厕所是悄悄打电话最安全的地方。我打开手机,看到他问我 “好了吗”,这一份心跳欣喜袭来,是背着大人偷偷做坏事的孩子的刺激,是的,他在等我。我连忙带上耳机,打开小窗板以便透风,打通了他的电话。


温和,清脆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夜里冷,冷风噗噗往脸上吹,但他的声音像一层柔软的羽绒,替我接住了这透凉的风。“你今天怎么样呀?”——精致的嗓音,精修的语气。“我今天又提交了学校的申请。我还看了两部电影。” “好,我们申一个学校的。” 又是温柔袭来,这次带着牢牢的稳定感,青春的我,第一次接触感情的,开始充满遐想。


自从他决定要和我申请同一所大学后,未来的共同相处时光的场景就不断在我的脑海里上演。爱丁堡的霞光,白崖的海岸,略过上方的海鸥,一起面对教授提问时的英文,傍晚在公寓里一起的做饭时光……我幻想无数,心里像是被塞了一颗糖,整个人都飘了起来。我和他当下的这点距离算什么。


我甚至每晚入睡前都会悄悄祈祷,把我们各自将会录取的offers都默念一遍,尽可能让他们成双成对。念完才肯入睡,不念不忍心,生怕因此错失了什么。


我和他都是高中国际部的学生,但是不在同一个城市上学,我在广州,他在另一个南方城市。2021年我已经上高三了,和正常的高中生不同,高三的我们已经陆续通过了各种国际考试,开起了海外申请的阶段。那一年他们国际部来我们国际部做交换,因为广州的出国教育资源较好,他们学校学生写申请文书需要我们学校的老师来做额外指导,因此他们国际部高三二十多号人就飞过来了。


我们是在申请阶段的最后托福冲刺课上相遇的。那时他跑过来问我题目,个高儿,板正,白白净净,有我喜欢的高鼻梁,看起来很热情友好,回答问题的思路也清晰透彻,平日在学校内向缄默的我一下子就对他产生了好感,于是留下了QQ。在他回城后的日子里,我们一直在探讨托福考试答题技巧,他的听力答题思路十分优秀,帮助了听力一直落分的我。就这样,我对他的好感愈加强烈,直到最后告白,确立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和他都向父母隐约地表露过彼此的事情,但是因为只是高中生,父母不放心,我们也不好见面。最后我妈妈答应我,只要我能和他拿到同一个大学的offer,我就能去他的城市找他玩。


于是,我们就一直保持着异地。


那时候我们最后的考试已经考完,高三的国际生只用等录取通知了,除了等申请结果外我们无事可做,于是谈情说爱的时间就多得多。


但是,随着交往,我隐约发现,这个人和我有着截然相反的意志和个性。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一个具有强烈的罗曼蒂克幻想性的人。小学时期读了不少的爱情方面的书籍,从《傲慢与偏见》到《简爱》,从畅销小说《摆渡人》到各种小杂文,在各种极度的“纯爱”的意识熏陶下,我在这方面产生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向往。再加上家庭环境老实单纯,并且生来共情能力和自尊心都很强,我对于罗曼蒂克的追求已经达成了一种坚定的意志,一种谁也无法抨击、谁也无法劝我“从良”的傲慢。


我在深夜的床上幻想,编造一个个的爱情故事。故事的开端都源于俗套的故事模板,但是热爱幻想的人总能将鱼骨生长出血肉,将砖块拼装成宏图,将残枝末叶长满嫩芽,将被学习感到厌烦的心灵激发出勃勃生机。


上了高中以后,因为独自一人在外地念书,又与周围同学的兴趣爱好格格不入,我逐渐开始和孤僻为友,和自卑结伴。一日一夜地与自己谈话,我自己便是一个小世界。我成了一座孤岛,一座四面都是热情溃散的汪洋,成群结伴欢笑的海鸥,而唯独我是独立其中隔绝外世的孤岛。


我的孤岛渴望有人前来探险,渴望有人乘风破凉突然间闯入。


我幻想有人能永久的走进我的心里。


抱着这份向往,我遇见了他。


在一片荒芜中,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在向我拼命招手。于是我激动地向他跑去。我和他拉手。我和他谈话。我们之间的纽带和依恋正在强力联结,爱恋正在扎根。随着时间,我仿佛不再是我,他仿佛不再是他。我们的根栽在了一起,缠纽在土地深处。


他像我的母亲,像我的土壤,像河水流淌将一切欣喜奔涌至他。


于是我开始渴望更多。


如果能和他一直这样子该多好。


于是,在相处了一个月左右后的一天晚上,我第一次与他尝试讨论这件事。


“嗯……我还是比较看重感觉的,在我之前谈过的许多恋爱当中,我一般谈过的感情并不长。我还是在乎当下的体验感。” 他很随和的说。


“什么意思?什么是当下的体验感?”


“就是我们相处只要开心就行。”


….


假如他换一种语气,用一种十分坦诚,畏惧,小心翼翼的口气讲出他的想法,或许我还能接受。但我没想到,一次真心地试探,回应竟然是一种开玩笑式的轻描淡写。


“在大概今年5月左右,我谈了一场,但是因为后面我们新鲜感都过了,觉得没什么好聊的,就觉得算了。” 他继续闲谈一样的和我讲。


如果是换成今天的我,我立刻就能判断出这人的人品和三观,并能勇敢一点地横断决绝。但是那时候我才17!一个幻想罗曼蒂克,一个幻想拯救世界的高中生!一个抱着伟大的意愿去拯救,去改变他的“理想主义者”!


“我哪怕这些?这些无所谓的!只是他尚未成长,我会一点点带着他,让他学会爱。” 我迎着从船板中向我吹过来的夜寒,我一遍遍坚定地告诉自己。


现在回忆起来,其实那时候我畏惧得要死,我看似坚定,事实上一种来自求生的本能反应让我心里疯狂地打颤。我是一个擅长自欺欺人的人,我是一个认死理极度固执的人,只要我愿意,歪的我也能打成正的。


挂了电话,我沉重地凝视着窗板外。我深陷在5层楼高的学校洗手间,两平方米的洗手间设施极差,正中间的茅坑送来隐隐恶臭味。我倚在窗口,拼命呼吸外面清新的空气。我凝视着那三台路灯,他们傲立挺拔,任凭四周的昏暗遮笼,拼了命地将光芒往地上送,就如自命不凡的人往往做着不切实际的英雄梦。





他的生活里,除了考托福和提交申请外,还有两个爱好。一个是社交,另一个唱歌。他们高中国际部整整三个年级抽出了十余人,组成了“阿卡贝拉”社团。他的唱歌水平虽然没有主唱那样出色,但是他的音色颇有妖媚诱惑之态,这也是他吸引我的一点。讲话能够彻底摒除方言口音,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仿佛精修调整过,唱歌时便也将这份精致气息发挥到极致。他们社团喜欢挑一些流行的英文情歌。每次他唱情歌歌词的时候,我便轻易能听出,他在很努力地将气息、胸腔共鸣、声带闭合等等发音技巧达到标准。


“I need you love, I need your time, when everything wrong, you make it right. ” 多么精致的嗓音!原来深情是可以用技术模仿的!


他给我讲,他热爱站在舞台上的感觉,当所有人的目光和聚光灯一齐聚焦在他的胸膛和面颊,他会特别惬意。他享受万众瞩目焦点齐刷刷向他汇拢。我羡慕极了,也佩服极了。从小安静内向,高中觉得自己被淹没在人群里的人,看到了一个被万物恩宠的光芒。这耀眼的光芒照耀藏在阴影中的我。我想,我要紧紧,永久地,向这光芒靠拢,让自己也染成和他一样的金色。


他还是社牛。从他来我们学校时的反应来看,他在他同学当中相当有“梗”。他在整个学校都是出名人物,但是这个“出名”是贬义还是褒义,我那时候无从得知。他有一天在电话里给我透露,高一的时候他将学校里(指他们学校除了国际部以外的正常高中)的一个“女神”追到手了,但是这份爱恋和新鲜刺激在经过一个月后就瞬间黯淡,他果断分手。随后那个女生伤心透顶,这件事也因此在他们国际部年级传开。男生们网暴他,背地里辱骂他,拿他开玩笑,同学们不给他好脸色看。


“但是我无所谓,我不害怕。我不怎么难受。” 他无所谓地讲。


“那你怎么办?” 我追问。我开始不安和颤抖。


“后来我凭借我的社交能力,重新让他们对我再次感到佩服。我多帮助他们,做乐子人。他们就渐渐又和我处好了。” 他自信地说。语调仿佛在回忆一部个人光荣的战史和魅力史。


我开始佩服起他的这种强大和不羁。要是被网暴的换成我,我估计要难受死。我是谁呢?我的内心孤僻感性,他人的一个眼色就让我打寒颤,只需要一点点的排斥就使我坐立不安。如果换成我,我会终日郁郁寡欢!


我第一次见到被骂成这样还能从容自洽地做事的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有一种诚实但寡情的快乐,一种纵恣暴戾的强大。


此外,他还是一名黑客。


我好奇地问他是在哪学的。他告诉我,全靠他自己。自从他学会了黑客技术后,同学们亲切地调侃他 “黑客xxx(他的名字)”, “霹雳黑客xxx” ,那语音语调像是欢迎也像是故意恶搞。


这下子他在我心里有多了一个优点:啥都会,还是靠自学学来的。我能会啥?我小时候就是一个除了学习以外一无是处的“好学生”,从来就不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那光更亮了。


于是他给我讲,有一次国际部主任把他给惹急了(至于具体原因我没问过),于是他一下课就通过电脑和她的个人信息黑进了她的电脑,把主任逼得没有办法,跑去向他道歉了。国际部的学生嘛,都不好惹。他笑着说。


他讲完这故事的一瞬间我和他哗然大笑。


但当我缓过神来,才料到,这种大笑使通话的我们仿佛影视剧里的邪恶夫妇,丈夫将他的宏图伟计的凤毛麟角实现后立马报喜给妻子,二人尖酸刻薄诡计多端的那一点点小心眼小聪明终于耍成功,于是在电话两头自以为是的嬉笑嘲讽。


那一刻我感觉,他又像一个执剑的使者,是非判断都是他说了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握着一柄闪着正义寒光的宝剑刺向所有他看不爽的人。


但是这个念头仅仅存在了我大脑的一瞬间。我立刻认识到我这一想法的严重性:那可是他呀。


他在我心里,就像一块强有力的磁铁,将我彻底吸进。他似乎被赋予了一种无形的权力去定义一切。他在我心里就是个独特的主宰。对于过于仰慕对方的我而言,有时只需要他的一句话或者一个脸色,我便唯命是从了。


于是这个想法仿佛被戴上了羞耻链,立马就被我抹除了。




2021年的冬天就这样一点点过去,10月,11月,一转眼就到了12月,再跨年,便到了1月。这四个月间我们一如往常的电话。窗板外的路灯洋洋洒洒,照着我的目光。窗板外我所凝望到的一切对我而言都赋予了新的意义。偶尔半夜起来上厕所,我会再次望一望窗板外的夜景。如月光般澄澈的灯光让我想到了他,我笑了,几小时前的电话里的情绪波澜起伏像朦胧的梦境,填满了我的心。我站在那里,仿佛我还在和他电话。


路灯陪伴我们闲谈,但也直视我们的对立。


我们从未争吵过,我们电话中的氛围和谐得像是真的很和谐的人。等了整整一天,终于能和他电话了。每天的开头都是一如既往地“hello”,“今天干了些啥”,中途就分享一些常规的大学申请要点,或者聊一聊学校里的那些事,之后到点了,相互道晚安。他是善于营造和谐氛围的,让我们俩都被蒙骗。


我逾渐发现一个隐藏的很深的问题。他似乎并不愿意花太多精力去懂我。


我向他认真倾诉过我对事物的各种看法,也表述过和他发展长期关系的决心,他听完以后,经常用非常标准的普通话,非常精致柔美的声音回我一个:


“好。”


“哇哦,真不错。”


“确实。”


但是他真的明白吗?他真的认同吗?他是否早已察觉到我们之间的间隙正在无可避免的拉大,飞逝的流沙难以握住,但继续心安理得地行事?


他似乎愿意用一种圆滑美满的方式,完美掩盖我们之间的任何问题。我将最沉重的精神宝藏分享给他,但在他那里确是掷地无声的石子。无数次我感觉我在对牛弹琴。


他让我的我的情绪体验拉满,甜甜蜜蜜。但这甜蜜感觉像是一颗腐烂的金苹果,空泛的内核,缺乏矛盾和纠纷带来的辩证和升华。


有一次他好奇地问我,你为什么对长期关系这么向往,于是我结合各种零七杂八的心理学和精神分析知识,回顾我从小到大的生长历程,十分细致地讲给他。结果没过两周,他又问我了相同的问题。但是在我平时的日记里,他的一些想法我记下来了下来,分享给他看,他又用标准的普通话和一个乐子人的强调说,“哇哦,看来我说的你都记下来了。”


除了晚上电话之外,我们从来不在任何时候打电话,虽然偶尔有一两次破例。刚在一起时挂了电话我分外留念,过了一会就没忍住给他打过去了,结果他在另一头用一种略微尴尬但不失礼貌的声音问我:“嗯……你不忙你的事情吗?你要忙你的事情啊。现在不是时候,我们晚上再打,好吗?”


挂了电话。我感到有点小愧疚和小尴尬。感觉自己像一个无所事事的小孩。


后来我就养成了在默认规定时间找他聊天的心态。到了点找他我就心平气和理所应当,不到点我就心虚羞愧感觉自己又在这干嘛。12点钟中午吃饭可以放心找他发文字聊聊上午干了啥,其余时间也可以文字聊聊,但是这显得我不干正事,不学习,耽误事。电话更是不敢打,这样多奇怪。晚上宿管老师一走我就定时蹲点,他的声音就像软糯糯的甜品一样回馈我,他的QQ特别关心提示音如雷般惊醒沉睡的我,我像极了一只等待铃声响起喂食的巴甫洛夫的狗。


但那时的我是一个绝不甘心退缩的恋爱猛将,一旦认定死理就咬牙不放。离开他,分手,我不敢想象。没有他的世界我就像被割去了我的双臂,我的其中一半被永久地剥夺了。我的灵魂也会因此缺失了一半。


唯一一次我们吵架是那一天我不知因为什么对他感到生气,因此语气不好,给他发了一句很阴阳怪气的话。结果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他脸色大变,高高在上的本质开始逐渐显露,将他的超人淫威布满天空。他回复我那段话:“你看看你自己都发了些啥?!”


我怕了,向他道歉。作为惩罚,今晚没电话。


我最怕这一招了。那晚我没怎么睡好。


后来我一回顾才发现:好一个调教术。这是他初露马脚。他真是个魔爪。不知学会这个花了多少钱。


当晚我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和维护氛围。





他的招数是对的。他是一个合格的教练,迅猛且威严,我听话得像一只小狗,乖乖任命,在他手里被捏成任何他喜欢的形状。我开始意识到这招数的诡异和它背后带来的神奇的效果。喜欢研究恋爱心理学的我也被完美地镇压了,我失去了法力,在他面前束手就擒。


然而意识到这些的时候我已经被他的温柔和每晚的陪伴捕获了。我是猎物,他是狩猎人。我深陷相处时的短暂的幸福、甜蜜和我以为的真诚之中,但是痛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隐隐像一根利刺,扎进我的心头。2022年1月左右每天晚饭都有一个休息时间,我总是裹在宿舍的被子里,一些不愉快的往事像止不住的瀑布和电影胶片一样闪回,我憎恨,我埋怨,但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关系很好。那股持久的压抑笼罩着我,但我在晚上还是要一如既往地平和的,友善的与他对话。我怕惩罚,我活成了一个温柔贤惠的人。


有一天傍晚我忍无可忍,想彻底反攻回去。打开聊天页面,我狠狠打了两个字:


“傻逼”


随后我就立马撤回了。他正在参加他的阿卡贝拉,估计没看到。幸好没看到。


我搜遍知乎,查有没有人和我有相似的境地,并且查到的每一个问题结尾都是“他到底爱不爱我”,回应的答案差异万变。后来我在知乎上找到了一个叫“恋爱大王(化名)”的博主,她写了一个像论文一样的长篇专业回答,其中有一两句我到现在也印象深刻:


“当两个人相处习惯后,甜蜜期一过,男人就会把女人像宝物一样锁起来,确保安定后,开始手头忙自己的事情。这并不是代表男人已经不在乎女人了,而是现在额外多出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男人也会不定期的翻出来这件珍贵的物品看一看,然后再放回去。”


17岁第一次接触这种类型的频道,我本该嗤之以鼻,但在那种急需求助的时刻,我却看到了一丝胜利的曙光。


我的课外兼职赚了点钱。我用这笔钱报了她的课——课程简介叫渣女王炸心法,一种让男人对你彻底着迷的心里魔力。我想,这不好吗,用魔法打败魔法。





上了半期课,他完美印证了课程中的技巧:超高的甜虐的情绪价值,行为培养与操控,并且设立及时的情绪奖励和惩罚从而进一步更好的调教我的行为。他做得很好。


课程的内容全是新奇的,让我无比害怕。之前的我的世界里只有学习,考试,托福,校园活动,友情,小说,家里人的关爱,和氛围良好的社交软件。但现在似乎多了一个成人世界中的秘密,一个就算在成人世界当中也要缄默的秘密,一个潘多拉的宝盒。这是什么东西?什么渣女王炸心法,我只听说过大数据算法。我闯进了巫师们的领地,全是一些迷惑人的术,除了他以外,我从来只见过文学迷惑过我。我像一个刚从破裂的保护栏中仓皇逃串的小鹿,以为面对的是自由,实际上却是张爪攫人的丛林和屈曲招展的榛莽,将我寸寸丝缕吞噬。一个人在广州,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和谁倾诉,告诉父母吧,怕被反对和担心,告诉朋友,我只有一个朋友,但我从未和她认真讲过我的感情,怕她不太能理解。如炽的路灯照耀大地,像是三个街上的醉鬼在呕吐。


最终我没有忍住,我把我报课的事情告诉了他,哪怕代价严重,我也想要倾诉。


我以为他会不爽或者要求我停止课程。


可他没有。


我也同样没想到这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通话。


听罢,他说这些技巧太次,他说这是新时代女权的反击。他用轻蔑傲慢和因为降维打击而凸显出来的高贵回应了我。


“你这课程里面的什么技巧,太次了。只对beta男管用。”


“什么是beta男?”


他给我津津有味的介绍了他的世界。他给我推荐了他订阅的YouTube帐户,并且建议我学习。一群妥妥的生物学奴才,一群道德底线下三滥的人。人人都有自己自洽的逻辑和信仰,而他的信仰便是如此。


“照你这么说,感觉你很像alpha男。” 我有点害怕但是讨好的说。


“什么叫很像?我们明明就是alpha男。”语音上扬,他在自我介绍。


所以,究竟什么,才能使我站在你们这种游戏的最高位?我问他。


“内心强大,不怕失去。你需要强大一些。” 他念了我的名字。声音像一挺耸立的旗杆,向混沌中刺去。


他难得和我这么认真地说话。





在我与他的最后一次通话结束后,我久久凝视着窗外。这夜景让我的心情五味杂陈,他让我们想起刚在一起的时候的甜蜜,想起我曾对他的信任和幻想,想起每晚依偎在窗板前听到他的第一句“hello”和最后一句“晚安”,过去的日子倒放在我眼前,我万分不舍。


但同时我也恶心至极。想不到最后他连伪装都懒得伪装,那么自然地坦白。我感觉我的一切被彻底玩弄了。真的没有意义再这样下去了。他说的没错,我要强大起来。


在电话结束前,我鼓足勇气。我心底的那一点懦弱尝试着阻拦我不要说出那句话,我是真的畏惧那句话将让我承担的一切后果!因为我知道我已没有任何退路。电话那头他还在说,但我的思绪早已经飘摇。我害怕极了,那是四个月来花费心思筑建起来的我和他的乐园,而今将要迎来永久的荒芜和破屋颓垣,我便再无归宿。


可是现在,他的世界一点点暴露在我面前。他过去隐藏得自己像一块冰山,但在今夜却突然哗的一下融化了。我淹没在这决堤般的洪水里,掐住喉咙,拼命蹬足费了力得想得救。


我可不能再忍了!哪怕家园被摧残,我也不能让我自己这样被糟蹋!


这四个月就像最初发现了一轮月亮,但是走进去一看,里面却是一团哼哈咆哮的黄色肉山。至于那些精致的技巧和伪装——我曾以为深情可以用技巧来模仿——直到我在2023年年末听到了Adele的《someone like you》,那一瞬间泪如断线了的珍珠滚下来,我才知道,原来有些深情,是不能用技巧代替的。


可我的月亮究竟在哪里?


我还有我的学业,我还有我的文学和朋友。我还有明天。我还年轻,未来的希望数不清。


我终于说出来了那句话。我是闭着眼喊出来的,我正在执行死刑。但是却死有余兴,一块拖了很久的大石头怦然落地,比无数次我向他投的那些石子的落地声响亮多了。


“你需要强大一些。” 我心中默念着自己的名字,像怀着一颗定心丸。


原来这四个月,我早已经把我自己的主体丢掉了,可是我在今晚才反应过来。我成了他的连体婴儿,连自己原本的样子都模糊了。


我掠过路灯,抬头却望不见月亮。深蓝色的乌云挡住了月光的去路。在南方冬季刮得令我面颊瘙痒的凉凉寒意中,我默默为自己祈祷。会过去的,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我很痛苦,但是我必须学会告别。明天还是新的一天,这无法打败我的热爱,我会成长,下一次还会勇敢得像一个猛将。总有那么一天,乌云会退散,月亮会照进这窗板,在这里,路灯便会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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