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颙琰(1760年—1820)是清朝第七位君主,乾隆帝第十五子。他在位二十五年,按说时间不短。可在清代的十二位君主中,后世人对其比较陌生,他是位没有存在感的君主。缘由我以为是他处在大清的盛世和衰世的过渡时期。前面曾祖、祖父和父亲在位时的康雍乾盛世,他没赶上;道光咸丰时期的内忧外患,是由其儿子、孙子承受。
嘉庆爷在位时反腐的力度很大,如大家熟悉的故事是干掉乾隆爷最宠信的和珅。嘉庆爷在位期间,曾两下诏书向天下臣民认错,一次是乾隆去世后,亲政不久,京师和华北一带发生严重旱灾,他下诏自责,并将因直谏贬谪到伊犁的洪亮吉赦免;另一次是因天理教之变,“乱贼”直接打进了紫禁城。
白莲教起义是嘉庆朝最大的一场动乱,波及川、楚、陕、豫四省,历时九年才被平息。白莲教在唐、宋时期就有了,到明、清两代,时不时给官府造成较大的冲击。这是个杂糅佛、道两教名词、概念的民间秘密宗教,很难说有什么系统的教义教规,它往往只是下层百姓秘密结社的一种动员和组织的理论武器。官府也难辨真相,常把利用秘密宗教结社的民间团体都称之为“白莲教”。八卦教被认为是白莲教的一支,而天理教又是八卦教的分派,主力是其中的震卦教。
八卦教首领传教的最初目的就是单纯敛钱,没什么其他野心。历任教主在教徒的供养下,个个成为大富翁。到了嘉庆十年后,震卦教发生了一次分化。李文成领导震卦下层教徒,联合林清和冯克善等人,提出反对朝廷的主张。——这就开始有了明确的政治诉求。
嘉庆十七年八月,李文成的震卦教,联合林清的坎卦教、冯克善的离卦教,在河南道口召开会议,三股势力组成天理教。嘉庆十八年八月,因教内举事的计划泄露,河南滑县震卦教徒于九月初七日提前起事,直隶、山东、河南三省交界地区的教徒闻讯响应。但只坚持了短短的四十几天,起义很快就被官兵镇压了,李文成等人举火自焚。
天理教的另一位首领林清的活动重点地区是京畿。他是浙江绍兴人,职业亦是绍兴人的传统行当:师爷。他在京城混迹多年,做过黄村巡检司衙门书吏。当时的北京的城区和郊区以中轴线为界,东由大兴县、西由宛平县管辖,大兴县衙门在今天北京东城区大兴胡同内,郊外的黄村距城区较远,设派出机构巡检司。后来城、郊分治后,黄村也就顺理成章地称为大兴县(区)行政中心。
作为教首,敛钱必不可少。天理教规定:“入教者俱输以钱,曰种福钱,又曰根基钱”。教民们还要向教主们交纳“跟帐钱”,逢年过节,向卦主(教首)交纳敬献钱。天理教给教徒开的遥远的空头支票:“其家将来能与人富贵”。
在暴动前,李文成、林青等人编造大劫难就要来到的谣言,“惟入教之人临时各给奉天开道小白旗,即可免祸,其余遭劫,一概死亡。”许多农愚民为避难纷纷入教。林清自称是太白金星下凡,编造童谣曰“若要白面贱,除非林清坐了殿”——坐殿,就是坐了金銮殿。林清还真的打起了“坐殿”的主意,制定出一个惊天计划。
李文成在中原起事时,林青纠集教众在京畿响应。此人长期出于北京各衙门、店铺、酒肆,对京城的情况很熟悉。紫禁城的好些个太监,已经被他们秘密发展城教徒了。
嘉庆十八年(1813年)九月十四日,林清纠集京畿地区的天理教教徒分成二队,打扮成商贩,暗藏兵器,由宣武门潜入内城。——有点像梁山好汉混入江城劫法场。按照计划,教众分东西二路攻打紫禁城时。东队由陈爽带头攻东华门,刘呈祥断后,太监刘得财、刘金引路;西队由陈文魁带头进攻西华门,刘永泰断后,太监杨进忠、高广福、张泰负责引路;太监王福禄等在宫禁内接应。林清则坐镇南郊的宋家庄,接应中原的援兵。
十五日午时,正是黄天白日呀。东路的陈爽一队突进到东华门,与一位运煤的汉子为抢道争执,自恃人多力强的教徒拔刀将其砍杀,暴露了目标。守门官兵见后立即关门,仍有陈爽等数人冲了进去,屈五等人逃回宋家庄。礼部侍郎宝兴正好从上书房退值出来,看见暴徒行凶,转身奔回宫中。在协和门下,署护军统领杨述曾率领几名护军拼死抵抗,连杀数人,官兵也有多人受伤。宝兴奔入宫中后,下令关闭景运门,并禀告正在上书房读书的皇次子绵宁(后改为旻宁,即道光爷)。
而此时嘉庆爷不在紫禁城,按照清代的惯例,在坝上的木兰围场避暑、狩猎。天理教攻打紫禁城那天,嘉庆已按计划,行进在回京的途中。嘉庆爷长子早逝,三十一岁的绵宁成为宫禁内地位最尊、众望所归之人。他闻变后,立刻布置,传令关闭禁城四门,组织太监把守内宫,召官兵入禁城围捕。同时,命皇三子绵恺保护后宫,特别是母后。并命侍从取来刀箭和火枪,与贝勒绵志(仪慎亲王永璇之子)赶到养心殿抵御敌人。
攻打西华门这队,由于守卫松懈,来不及关门。八十余名天理教徒冲入了紫禁城,并关闭了西华门以拒官兵来援。这群人先到尚衣监,砍杀一气,接着闯入文颖馆,杀了数人。宫内的嫔妃、宫女吓得哭声一片。随后暴徒聚集在隆宗门下。这隆宗门是连接外朝和内宫的枢纽,越过此门,就是皇后和嫔妃们居住的后宫了。此时隆宗门已关闭,造反者由墙外廊房爬上墙头,企图从养心门进入大内。绵宁站在养心殿的台阶下,用火枪连续击毙二名教徒,贝勒绵志也开枪击毙一名,其他人不敢越墙而入。又有二名暴徒潜入内膳房,结果被埋伏在里面的太监们击杀——和别的宫殿不一样,御膳房的太监是厨师,有菜刀,而且宰羊杀猪是寻常事。
午后,在京王大臣闻讯,带官兵进入到紫禁城平乱,此时双方力量悬殊,偷袭的天理教徒不是对手一一纷纷被杀或被擒。被擒的教徒供述了做内应的太监和在宋家庄坐镇的林清,林清和参加动乱的太监很快就被捕获。
十七日,在回銮途中的嘉庆爷闻变,十九日清晨,天子在侍从簇拥下,进朝阳门。嘉庆爷在紫禁城安顿片刻,即在乾清门向各位臣工宣读反躬自省的诏书。接着嘉庆爷命令打开内外城各门,以安定人心,随后命赏赐将士酒食。
这次宫禁之变对嘉庆爷内心的刺激很大,他为京城的防护形同虚设大为恼怒。紫禁城有三道防线,一是京城的内外城,如天理教徒所走的宣武门;二是皇城,天安门、地安门、东安门和西安门是皇城城门;三是宫城,东华门、西华门、午门、神武门是宫城城门。怀揣利器的凶徒,能够从京郊出发,突破数道防线进入宫禁,直扑至天子和皇后的寝宫养心殿,这还得了!
嘉庆帝的《遇变罪ji--诏》兹录如下:
朕以凉德,仰承皇考付托,兢兢业业,十有八年,不敢暇豫。
即位之初,白莲教煽乱四省,黎民遭劫,惨不忍言,命将出师,八年始定。
方期与我赤子,永乐升平。
忽于九月初六日,河南滑县,又起天理教匪,由直隶长垣,至山东曹县,亟命总督温承惠率兵剿办,然此事究在千里之外;
猝于九月十五日,变生肘腋,祸起萧墙,天理教匪七十余众,犯禁门,入大内,有执旗上墙三贼,欲入养心门,朕之皇次子亲执鸟枪,连毙二贼,贝勒绵志,续击一贼,始行退下,大内平定,实皇次子之力也。
隆宗门外诸王大臣,督率鸟枪兵,竭二日一夜之力,剿捕搜拿净尽矣。
我大清国一百七十年以来,定鼎燕京,列祖列宗,深仁厚泽,爱民如子,圣德仁心,奚能缕述?
朕虽未能仰绍爱民之实政,亦无害民之虐事,突遭此变,实不可解。
总缘德凉愆积,惟自责耳。然变起一时,祸积有日,当今大弊,在“因循怠玩’四字,实中外之所同,朕虽再三告诫,奈诸臣未能领会,悠忽为政,以致酿成汉唐宋明未有之事。
较之明季梃击一案,何啻倍蓰?言念及此,不忍再言。
予惟返躬修省,改过正心,上答天慈,下释民怨。
诸臣若愿为大清国之忠良,则当赤心为国,竭力尽心,匡朕之咎,移民之俗;
若自甘卑鄙,则当挂冠致仕,了此残生,切勿尸禄保位,益增朕罪。
笔随泪洒,通谕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