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身世、阅历及多年来海外媒体披露的信息来判断,金正男之不同意三代世袭,确乎不仅仅是自己被“废储”后的激愤姿态,而是其父早年的教诲及自身的开明思想使然
特约作者 刘柠
2012年,驻东京的各国外交官和情治人员,正在热读一本书:《父亲金正日与我:金正男独家告白》。原日本驻俄罗斯外交官、外务省情报局分析官,后因一场被认为是“国策调查”的官司而被迫“转型”为畅销书作家的佐藤优惊呼:好厉害的一本书出炉了!
这本于2012年1月19日紧急出版的书,首印3万册,很快售罄;10天之内加印到第4刷,发行15万册,势头超过两年前村上春树的《1Q84》,成为年内第一大畅销书已基本无悬念。据作者透露,该书韩文版不日即将推出,英文版正在紧锣密鼓地翻译,大陆以外的中文版事宜似亦在交涉。
资料图:金正男。图自视觉中国。
如此之猛的出版“异象”,宏观而言,折射了国际社会对朝鲜半岛事务的无奈与焦虑;微观而言,从读者的构成来看,女性读者占了三成,而过去关于朝鲜问 题的书籍,绝大部分为男性读者。巾帼的登场,被认为是因为该书充满了类似韩剧中家庭骚动的要素。同时,对日本文化情有独锺、曾多次持伪造护照偷渡日本的 “寂寞王子”金正男身上的“人间味”,不仅成功颠覆了此前被媒体妖魔化了的形象,而且在众多女性读者的心目中,开始形成了某种类似裴勇俊似的偶像光环。连 他过去喜欢光顾的东京的饭店、酒吧也跟着沾光,想不火都难。
还有一点须特别指出的是,尤其是对诸如外交官、情治人员等“专业人士”来说,该书的及时性和时效性显而易见——金正男与作者最后一次通信是在2012年1月3日,这无疑是解读朝鲜国内形势和高层心态的“现在进行时”文本,弥足珍贵。
在澳门、北京的三次访谈(累计超过7小时)和逾150封以上的电子邮件通信构成了书的主体。日本主流大报政治记者、资深朝鲜问题专家的客观描述和背景解读穿插其间,既有坐过山车般的惊心动魄,又不失知识性的连贯,读来张弛有度,饶有趣味。
“您好!我是金正男”
2004年9月25日,时任《东京新闻》驻北京特派员的本书作者五味洋治(Yoji Gomi)在首都国际机场,等待来京出席关于朝鲜绑架日本人问题的日朝交涉的朝方首席谈判代表宋日昊抵达,却不期然邂逅了乘同一航班抵京的金正男。包括五味在内的来自《朝日新闻》、《读卖新闻》、共同社等日本六大媒体的记者立即追赶上去,对正走出机场到达大厅、去停车场准备搭乘出租车的金正男用韩语进行了随机采访。
金正男仪表整饬,态度谦和,面对记者的采访,不紧不慢,从容应对。因主要任务是采访宋日昊,6位记者未继续追踪,在金正男钻进出租车之前,分别递上了个人的名片(其中一位某通信社的记者觉得自己不谙韩文,即使来了邮件也看不懂,故未递名片)。
不料,两个多月后的12月3日,当初递过名片的几位记者同时收到一封发自韩国版Yahoo信箱的、署名“金正男”的措辞谦恭的电子邮件:
“您好!我是金正男。9月25日,在北京首都机场相会,很高兴。岁暮年初临近,祝您健康与幸福。
12月3日金正男拜”
对此,几位记者将信将疑,但不愿失去这唯一的线索,便在回信中表达了自己对共和国(朝鲜)问题素有兴趣,也曾访问过金刚山和平壤,望对方提供一个交流机会的愿望,并附上了自己在北京的联系方式(手机)。
以此为契机,开始了与金正男的通信。金正男最初的几封邮件,均是致6位日本记者的。但随着交流的深入,逐渐变成了与五味的单独通信。因为在交流过程中, 他发现五味对朝鲜的理解最深,不带偏见,且对他的报导最准确、到位(五味在征求对方同意之后,在自己供职的报纸《东京新闻》上以报导的形式陆续披露一些信息,而有关报导则由居住在日本国内的朝总联方面的人士译成韩文后提供给了金)。五味也极其慎重,从新闻工作者的职业操守和良心出发,力求客观、公正报导, 拒绝了韩国国家情报院等第三方机构的介入(请求“协助调查”)。
从通信,到通信中断(长达6年之久),到恢复通信,直到在澳门、北京的面对面接触、采访,乃至在北京某个象征中国发展成就的顶级高层酒店的顶层酒吧深夜喝酒,不仅初期对金正男身份的怀疑完全冰释,且作者得以最大限度地深入对方的内心世界;在探求这位长期羁旅海外的流浪王子身世、经历的众多谜团的同时,力求窥视朝鲜这个对外部世界来说密如铁幕的、传统社会主义国家的权力运作机制、政治游戏规则及民众的生活实态。毕竟,朝鲜之成为“普通国家”,有必要让国际社会看到其真实面目,而澄清围绕第一家族——金正日家族的种种传说,则是建立朝鲜“镜像”的第一步。对这种努力,如何评价都不过分。
“我背叛了父亲大人”
金正日总书记膝下有三位公子:长子金正男、次子金正哲及三子金正恩。正男是金正日与第二位夫人成惠琳所生,正哲和正恩则是金正日与第四位夫人高英姬所生。“金总书记殁后,三个儿子的前途明暗已见分晓:正恩氏作为接班人,包揽父亲的葬礼事务,升任军的最高司令官。北朝鲜的《劳动新闻》赞扬说:‘正恩同志,就是正日同志。’”
可另一方面,无论是长子正男氏,还是次子正哲氏,从国家治丧委员会的组成名单中均无从发现其名,已完全被当成了“枝叶”。正男氏好歹得以暂时回国,且很可能见到了父亲的遗体,却似乎未被允许在平壤长时间逗留。至于正哲氏,被认为迟早得去国外生活。
正男对其父的感情很复杂,混杂了尊敬、失望、恐惧等各种情愫。幼时的正男,颇受父亲溺爱:作为去医院接受蛀牙治疗的奖励,被赠送一辆进口高级轿车; 被带到父亲的办公室,坐在其座位上,听他说“那儿就是你的席位”,等等,总之是作为宝贝公子被抚育成人;赴瑞士留学时,父亲竟伤别而泣;羁旅海外的日子, 每逢生日,父亲会亲自打来国际电话庆生……“但是,我去留学以后,异母兄弟正哲、正恩及妹妹出生,父亲大人的爱好像开始向弟妹们倾斜。”“我完全成长为资本主义青年,回到北朝鲜时,父亲似乎对我有所警惕” ,“大概是我背叛了父亲大人的期待吧”。
作为长子,留学时代的正男,在海外度过了自由的时光。但其回国后的“叛逆”,则引起了父亲的警觉,从而缩短了正男的弟妹们海外留学的时间,也严格限 制了他们与当地友人的交往等行动。正男回国后,很苦闷,“每晚泡在高级饭店的酒吧里喝酒,造成了一些麻烦,也曾遭到父亲的严厉呵斥。”回首当初,他说: “现在,我反省了,确实做了理应受到呵斥的事情。”
但纵然如此,他仍认为,“父亲的爱仍在持续。孩子与父亲的关系,原本就是时坏时好,只是人生的境遇不同而已。父亲是领导人,而我则在外部自由行动。父爱并未改变。”
“父亲严厉归严厉,但用情甚深,是深度思考北朝鲜未来的人。可纵然如此,有时也未必能很好地转圜。这对他本人来说,是非常遗憾的”;金正男认为,其责任“在于周围的环境和辅佐父亲大人的那些人实力不足。因为其周围净是些只会阿谀奉承之辈,使父亲大人的形象受到了伤害”,此书中,其庇护父亲的姿态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