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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线小城当临聘老师,我每天如履薄冰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5-02-21 18:0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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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读者 :袁艺

从一线城市辞去人力资源经理的工作后,我回到四线小城带娃陪读。经朋友介绍,在一家文化传媒公司兼职做自媒体编辑,薪水不多,既兼顾带娃也可以补贴家用,虽然职业下沉,但能让我维持基本生计。

起先我任职的公司还能发工资、办年会,组织员工和家属去泡温泉,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疫情前,二三个月发一回工资,直到后来,怎么催与问,也发不出一文钱来,再后来一拖再拖,拖过了三年疫情。老板算是个厚道人,老板娘也是刷信用卡套现过日子,员工们也不闹。工资就这么欠着,兼职算是歇菜了。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孩子要读书,生活还得继续,好在回乡后的头几年,我坚持不懈挑灯夜读考了个教师资格证。小区里麻将馆不分白天黑夜噼里啪啦鏖战,出入的人衣履光鲜,也不用上班,不知他们的收入从何而来,而我每天为着房贷和孩子的培训费伤透脑筋。
小县城里的培训事业如火如荼,一条不到八百米的街道就有大大小小四五个托管班、培训机,而我却没有进入挣热钱的行当,因为托管或机构上班,也是自家孩子放学需要照料的时候,鱼和熊掌焉能兼得,一切以自己的孩子为中心,我只能先找在家就可以做的兼职糊弄着挣三五百元。

直到老大的上初中寄宿,老二生活也能自理了,疫情结束的那年春天,我在朋友圈里看到老家村里的中心小学招临聘语文教师的信息,权衡利弊思虑再三,觉得家庭与工作可以兼顾了,跑去应聘。
小学的教务主任长相憨厚,一见我,便让我看看课本后试讲十分钟。我翻了翻语文课本,心里忐忑着,虽然啃了三大本教师的《综合素质》《教学知识与能力》以及《学科知识与教学能力》,还花了小一千块参加了面试培训,但并没有实际的课堂教学经验——企业员工入职培训除外。平时只辅导过自己的孩子写作业,天天整得鬼哭狼嚎、惊天动地,母子伤神又劳力,不过那是过去式,后来我聪明地放手,把老师的事情交给老师,我只负责管理好后勤,母子算是喜乐平安。 现在让我站在白板前,脖子一梗,豁了出去,熟悉内容,蕴酿情绪后,慷慨激昂地刚发挥了四五分钟,“停——”教务主任叫住我,声音洪亮:“就你了,明天来上班。”我一愣,这面试结果来得太快了吧!

“呃,袁老师,明天上班有什么问题吗?”教务主任又详细说了上下班工作时间,与我家孩子上下学时间略有冲突,但可以调整,影响不大。

《小欢喜》剧照
三年级的班主任生病,需要休养一个学期,我就顶替她,成了三年级的语文老师和六年级的科学老师。语文我有七成把握,因为几十年来一直保持阅读的习惯,科学可就让我犯了难。小儿子听说我要教书后,他信心满满地说:“科学一点也不难,我上课听好了,回来讲给你听。”他是六年级的小学生,自诩科学学得好,有这个自奋告勇的小老师在,可不就是古圣先贤说的“教学相长”。

我任教的小学校在城乡结合部,是个分校,只有百余个学生。分校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为了满足本地的孩子就学,现在本地孩子大部分去城里就读,学校里多是为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而且近几年生源减少,每个年级仅一个班,每班最多也不到四十人,最少二十来人。

三年级的小学生,个子仅到我的腰部,又可爱又调皮,他们的一二年级实行快乐教育,没有正儿八经地上过课,到了三年级,拼音不会认,笔画写不好,语文学得一团糟,每天的抄写作业完成不了,写字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难题。我只得从一年级的内容开始补,教拼音,教笔画,自己掏钱买了糖果、文具,奖励给上课认真、写字写得好、完成了作业的孩子,期望激励他们爱上学习。这个时期的孩子还没脱离口欲期,随便一个东西诸如橡皮、笔套之类的塞进嘴,小嘴巴嚼啊嚼啊,嚼得可有味道了,二十几个学生有半数存在这种现象,我和班主任想了很多种方法帮他们改掉这种陋习。一个学期下来,孩子们在行为习惯上总算有所改观。

那个学期上最后一堂课,我说要离开大家时,他们围了上来一个个哭得稀里哗啦,拉着我的衣服抱着我不让走。我凶过他们,罚过他们的抄写,留过他们的堂,也训过他们,但这帮单纯的孩子竟然不恨我,表现出这么难分难舍的情感来,让我始料未及。 好几个小孩子亲手做了小盒子、小卡片,写上歪歪扭扭的“老师,你不要走,留下来”泪流满面地送给我,弄得我这个中年妇女不知如何体面退场。

《小舍得》剧照
六年级是分校人最多的一个班,教室狭小,正值夏天,走进去密密麻麻的面孔,扑面而来的都是人气。晚上小儿子给我讲课,我记笔记,白天我将所学的知识现学现售给这些学生,可惜听我讲课的人并不多。有的打瞌睡、有的打闹、有的说话,状态各异……我也作狮子吼,初吼会安静几分钟,再吼也稍有功效,三吼完全失效。在匆忙讲完课后,我便给他们讲故事,讲外面的世界,这时倒能收获较长的安静。

毕业考试后,六年级的班主任告诉我,科学是四门功课中分数最高的一科,这倒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可谓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本部的好几个老师说,本部五年级有个班的学生很不好教,原来的班主任休产假,而这些孩子又到了叛逆期,根本不听课,科任老师批评一句,学生敢直接拿眼瞪与老师对峙。五年级升六年级时,没有编制老师愿意接手,而学校尚有临聘老师的空缺。

教务主任对我说:“本部六年级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请你去做。”明知是烫手的山芋,为了生计,我还是硬着头皮接了。 生活就像剥洋葱,明知道越剥越呛眼,还是要剥掉那层干瘪无水分的表皮,即便呛出了老泪。

我就到了本部工作,做六年级的班主任兼语文教师,本部在中心村里,建校六十余年,鼎盛时有七八百个学生,现在只有四五百个学生,教育资源向城市倾斜,生源也在急剧减少。

校长是从区教育局调来的,儒雅端正又声如洪钟,主管德育的副校长风度翩翩有几分神似湖南卫视的汪涵。本部的教职工人员,除了我和二三个七零后的教师外,其他都十分年轻——现在回想,也是我过得最朝气蓬勃的临聘生涯。 和同事们相处得舒心适意,但六年级的学生们可是天天猫弹狗跳,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时时刻刻叫我悬着心。一是安全,其二才是成绩。

《少年派》剧照
六年级是小升初的关键时期,老师们特别重视这个时间段,家长相对重视,学生极度轻视,小孩们到这时有些放纵自我了。十月里天凉,冷暖交替,部分孩子仍旧在校门口的小店买冻成冰块的矿泉水喝,除了啃冰,还配上麻辣干子吃得满嘴辣油,一上课就举手要上厕所,嚷着肚子疼,不给上就说要拉稀了。各班班主任们天天群里说家长不要给孩子带零花钱,不能喝冰水,皮孩子们照旧偷偷干,麻辣袋子随手乱扔,走进教室一屋的怪味。学校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盒饭吃几口就撂一边,转头去买零食。我常常押着他们吃饭,看着他们把大半盒饭菜吃完才转身,做老母亲的大半心思都花在他们身上。

有个学生下课常偷偷去买麻辣干,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吃掉,被德育校长看见了,那孩子偏偏睁着眼说没有,手上没有,还张着嘴说嘴里也没有,嘴边一圈红油辣椒末,他笃定校长找不到证物,校长只能训了几句放他走了。放学后,德育校长看到那个学生边吃麻辣干边扔塑料包装袋,他叫了一声,学生撒腿就跑,长得像汪涵的德育校长追了一二里地,追到一个拐角处,学生坐上一辆电动车就跑了,校长跑得气喘吁吁,他扭头送了校长一个鬼脸。

每个熊孩子背后有个熊家长,有些家长护短、霸蛮,自己的孩子不能吃亏,有错的是别的孩子或是老师。
好东西》剧照
学校里五年级有个离异家庭的孩子,在家里与父亲产生口角,她放学后跑到学校附近的高楼上跳下来,第二天,一行十数男男女女冲过学校保安室,男人们冲进校长室,团团围住校长;女人们穿堂入户进教室,有的问在座的学生老师作业布置得多不多,有的问老师有没有骂过孩子,有的对着上课的老师一顿拍摄,吓得年轻的老师花容失色。其他老师闻之终日惶惶。幸而校长经验丰富,处变不惊,双方落座沟通,调查事实,最终算是顺利了结此事。我是临聘教师,也觉战战兢兢,如立危墙之下。

那段时间,校长时时提醒我们,注意学生的表情动作神态,关注他们的心理健康,在班级建立“情报组织”,一有异动立马报告,班主任不是班主任,是东厂的大太监,每天竖起耳朵打起十二分精神。 没有课时,时不时地溜到窗边侦察动静,课间不动声色地察颜观色,及时处理各种“异象”。

班主任也是“表姐”“表姨”,除了日常的教学任务、班级管理事务外,还要填写各类表格,建档立卡;催交居民医保,截图上传……至今我已经忘记还有哪些表格了,总之从早晨七点半进校园,一直至晚上六点多离开校园,七八点多吃饭时,手机还要回得家长的信息,明明累得人翻马仰,半夜却常常失眠,基本睡眠在五六个小时。白天还要和那些半大姑娘小子们斗智斗勇,年近半百,常笑言“家有两斗粮,不当孩子王”,在父母眼中,能做教师倒是荣耀之事,亲戚朋友知道我的新职业是教师,目光里多了尊重,却不知白天我靠浓咖与浓茶提神,凌晨三四点钟辗转难眠。
《欢乐颂》剧照
六年级学生营养好,发育健康,身材比我还高大。有个学生一言不合就掀桌子扔板刷,动辙就要揍死同学,脏话连珠炮式的发射。每天醒来我想到这个学生就脑门疼。校长告诉我,他是个可怜的孩子,要多关心他。他的父亲暴躁易怒,小时不听话,他父亲就往死里揍他,现在他个子长大了,遇事不冷静时,复制了父亲对待他的方式。这个校长四十出头,但对学校每个班的问题学生都了如指掌,他是个有教育情怀也很热忱的人。德不孤,必有邻,乡村教育就是校长这样的人奋力地撑起这片天地。

在如履薄冰、双手端沸油中终于平安送走了这届可爱又可恼的六年级学生,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在这个学校的临聘工作结束了,意味着要去找新的工作了。

暑假时,本部主管教务的校长把我推荐到了乡里的中学,和中学校长面谈后,安排的课表是初一的语文和小学一、三、五年级的美术。语文是我最喜欢的科目,也是我花很长时间钻研的科目,美术则是我的弱项。这是全区仅有一所九年义务制教育学校,生源来自附近的务工人员以及外地来此做生意人员的子女,我原来教过的六年级孩子,学习成绩处于下游的那几位,又成了我教的初一学生。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年龄普遍偏大,六零后七零后偏多,性格平和,但也有些暮气沉沉之感。 对学生的要求不能太高。有些老师直言不讳地说,不要要求他们的成绩,只要他们做人不出问题就行。

《老师好》剧照
初一的学生都是从其他学校的六年级毕业生中“筛漏”后的“鱼”,建档立卡的、父母离异扔高龄的爷爷奶奶的、久患抑郁症的、有书写障碍症……相对于城区四五十多人一个的大班,这里的初一只有两个班,每个班只有三十来人。教书教得很费劲,老师在台上讲台慷慨陈词、唾沫四溅,学生在下打瞌睡、聊小天、传纸条、表情传信……还有些笑眯眯地盯着老师,一问摇头三不知,一做练习根本动不了笔。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活泼可爱的孩子,下了课,他们会热情而礼貌地和老师打招呼,看到老师提着重物会主动帮忙,但一到课堂上,不是活跃得过度,就是死气沉沉,一谈学习就无下文。有时我在想,我在做着一份什么样的事情,为着这份微薄的薪水,每天驱车二十多公里早出晚上,守着一帮有互动但看不到预期效果的孩子,从世俗的角度讲,我所做的一切有何意义?

回首自己坎坷曲折的前半生,也曾有过懵懂混沌未开化的时期,少年时期的老师一直耐心地陪伴在我身边,苦口婆心地教导着愚顽未化的我,他们也未曾放弃过我。让每个个体自在成长,这个世界才会丰富多彩、包罗万象。每份工作都需要人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去做,不用问收获,只管埋头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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