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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推选出近两千年来诸葛亮情结最严重的“患者”,你推选谁?

天涯杂志  · 公众号  ·  · 2020-07-27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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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于中国近代人物特别推崇两人:一是曾国藩,二是左宗棠。关于左公的诸葛亮情结,他作过中肯的评价:“说到左宗棠和诸葛孔明才华的高下,人们可能还有争议,但说到对国家的贡献,诸葛孔明就得甘拜下风了。”

中国读书人两眼瞥见“诸葛亮”,多半会联想起羽扇纶巾、舌战群儒、草船借箭、借东风、失街亭、空城计之类的典故和成语;两眼觑见“左宗棠”,谁又能猜想到他跟诸葛亮有什么奇妙的关联?

若要推选出近两千年来诸葛亮情结最严重的“患者”,你推选谁?无须去久远的古代搜索,就在近代取材,不难找到现成的对象,这人就是左宗棠。

本文原发《天涯》2020年第4期,原题《立身敢与古人争》。


立身敢与古人争

王开林

咸丰六年四月中旬,曾国荃从省城致书胞兄曾国潢,既赞许左宗棠本领大、手段强,也直言左宗棠好谀:“左季高翁筹画大局,良是以一省之兵应四省之贼,供给各路军饷,藉非渠经营惨淡,断不能处处敷衍。但夙有好谀毛病,以谀词服之,则呼应灵动,无不相宜矣。兄以后寄信,须格外留心为要。”(《曾国荃全集·家书》第5册,岳麓书社2006年版,第60、61页。)左宗棠好谀,自不待言,这不是什么秘密。别人送上蜜汁样的恭维话,他未必觉得够味。比如有人夸他智比刘伯温,他就会白眼一翻。要知道,左宗棠自比的可是诸葛亮啊!

中国读书人两眼瞥见“诸葛亮”,多半会联想起羽扇纶巾、舌战群儒、草船借箭、借东风、失街亭、空城计之类的典故和成语;两眼觑见“左宗棠”,谁又能猜想到他跟诸葛亮有什么奇妙的关联?

经《三国演义》浓墨渲染、大笔夸张,诸葛亮算度精确,智慧高超,已近似神妖,甚至为神妖所不及。诸葛亮高卧南阳时,“自比管仲、乐毅”,没有谁说他吹牛。诸葛亮仙逝后,以诸葛后身自诩自居的人,远不止一个两个,随便一拎,就可以拎螃蟹似的拎起一大串。刘伯温如此吹嘘,大家还有七八分相信,连宋献策(李自成帐下的军师)那种糟鱼酢肉的货色也跳出来折花上妆,就不免令人恶心欲呕。说穿了,诸葛亮情结是那些好以智谋韬略骄人的“高手”共有的心结,怎么解都解不开。完全可以这么说,诸葛亮是举世无双的名牌釉彩,能给上色者以朗照远近的光泽。可是他们自诩归自诩,自居归自居,总还得时人和后人承认才行,否则落入低仿的赝品之列,徒然令识货者嗤之以鼻。南宋嘉泰、开禧年间,殿帅郭倪以诸葛亮后身自居,他依附太师韩侂胄,兴兵伐金,一败涂地,竟当着宾客的面涕泪横流,被人嘲笑为“带汁诸葛”,开了个极为滑稽的先例。

若要推选出近两千年来诸葛亮情结最严重的“患者”,你推选谁?无须去久远的古代搜索,就在近代取材,不难找到现成的对象,这人就是左宗棠。


左宗棠

“今亮”获得认可

左宗棠有一副联语广为流传:“文章西汉两司马;经世南阳一卧龙。”貌似夸赞司马相如、司马迁的文章好,以及诸葛亮的智慧高,骨子里却满是洋洋得意的自况。吴汝纶在《左文襄公神道碑》中写道:“(左文襄公)在幕府以诸葛亮自比,与人书辄戏自署为‘亮’,人亦以亮归之。”清朝道光、咸丰年间,湖南士人心目中有三位大神具备诸葛亮治军理政的本领,“三亮”的名头个个响当当:“老亮”是罗泽南,“今亮”是左宗棠,“小亮”是刘蓉。三人皆有非凡之处。罗泽南是早期湘军名将,可惜临阵受伤,逝于盛年,未尽其才。刘蓉年轻时,连秀才都还没考取,曾国藩就非常看好他。道光二十二年,曾国藩三十二岁,刘蓉二十七岁,前者赋诗《怀刘蓉》,诗是好诗:“我思竟何属?四海一刘蓉。具眼规皇古,低头拜老农。乾坤皆在壁,霜雪必蟠胸。他日余能访,空山捉卧龙。”同治二年,刘蓉助四川总督骆秉章歼灭了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残部,可惜后来他在陕西剿捻失利,兵败灞桥十里坡,英名受损。

左宗棠给诸葛亮的英名增添了奇光异彩,他的“今亮”成色可算千足。罗泽南死后,左宗棠便将“今亮”“老亮”的称号集于一身。郭嵩焘撰《八贤手札跋》,道是“曾文正善诙谈,胡文忠公益之以谐谑,恪靖左侯独喜自负,尝自署葛亮。洎意城治军事,相与谓之老亮、新亮”,这么说来,郭崑焘(字意城)亦被左宗棠认证为“新亮”,世间再多一孔明。

论到自负,左宗棠确实罕逢敌手,看看同治二年他笔下这段自吹自擂的话:“……近因士卒之死亡病弱者多,乃调浙兵补勇缺,既足供补给之需,复可收练兵之效,始信老亮之妙用无穷也。至饷事,将来仍不免‘粮尽引还’四字。盖浙当倾覆殆尽之馀,未若益州为天府之国。以今方古,则今亮似犹胜于古亮也。”(《左宗棠全集·书信一》第10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492页。见于《答郭意城》。)“古亮”是诸葛亮本尊,经营的是天府之国,难度不算太高,左公自认为比古亮强,他经营的是浙江的烂摊子,居然干得不赖。不吹牛会死吗?绝大多数人不会死,但左公应属例外。

秦翰才著《左宗棠全传》,将左宗棠与诸葛亮作了一番仔细比较,找出了五大共同点:一是淡泊,“逍遥而躬耕陇亩,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二是勤劳,“经事综物,夙兴夜寐”,事无巨细必躬亲决断;三是忠贞,“成事在天,谋事在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四是谨慎,“慎之一字战之本也”,凡事务求慎其始而善其后;五是廉洁,“未尝以余帛余财自污素节”,诸葛亮在成都只有八百株桑树和十五顷薄田,左宗棠的俸禄和养廉银通计足为巨款,但多半用于义举和善举,“其因家运屯蹇,买药营斋,寄归舍间,实不及一岁之入”。

大帅事必躬亲,古已有之,诸葛亮治军,二十军棍以上即亲理;左宗棠耐劳过细,有过之而无不及。咸丰十年七月十七日,郭嵩焘在日记中留下一条动态:“诣景乔一谈。询及季高军事,据言,营务巨细皆躬亲。在营一宿,见其处置一马夫,至于怒詈。移时,因戒之曰:‘当君盛怒时,营官有他事须关白者不得进。是故亲小事者,越职之过小,误事之过大。其弊一也。左右皆阿谀之言,而无匡拂之语,其视天下事,意若曰予既已知之矣,亦少虚心求益之实。其弊二也。’景老之言,深中高叟平生之短。”(《郭嵩焘全集·日记一》第8册,岳麓书社2012年版,第342页。)左宗植字景乔,他是左宗棠的二哥,到楚军军营住过一宿,恰巧见左帅处罚一名马夫,至于呵斥怒骂,因此向老弟表明两点担心:一是因小失大,由于顾及小事而耽误大事;二是刚愎自用,只听得进奉承话而听不进逆耳之言。曾国藩多次主动且公开地求谏,这种事左宗棠不想做,也不愿做。左宗植是直爽性子,并没有贬低老弟才能的意思,而是要他莫管小事,只管大事,莫听谀言,只听忠告。郭嵩焘认为,左宗植指出的这两个缺点正是左宗棠平生的短板。其实未可易言,不宜轻下断语。同治二年,左公膺任闽浙总督,“行营无一幕一吏足以代劳,军书、吏牍皆一手经理”(《左宗棠全集·书信之一》第10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469页。见于《答江味根》。),他总是以高标准衡量他人,能达到他要求的文员实不多见。左宗棠事必躬亲也可能基于一个“慎”字,他多次强调“‘慎’之一字,战之本也”。在西北平乱时期,尽管他是三军统帅,幕府文员充斥,各司其职,但是每遇紧要机密文书,他均要亲手裁答,军吏抄写的副本,亦无不过目核对,然后发行,如此慎之又慎,力求差错率为零。左公曾向部将李耀南等举例,康熙朝削藩,征剿吴三桂,军书中误将“陆方”缮写为“陆广”,几乎导致三军覆没。(《左宗棠全集·札件》第14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180页。见于《李道耀南等禀分营驻扎徽县等处并缮禀错误由》。)如此说来,事必躬亲不但不是左公的短板,反而是他的长处,是他大获成功的诸多要素之一。同治八年,他致书署陕西巡抚刘典,对自己事必躬亲甚至一手包揽有个简要的说明:“弟于营务诸君,向皆以情意孚洽,至于大事大疑,则颇取独断,不贵苟同。除王贞介一人为生平所推服,未尝一语违忤外,如阁下及石泉,则间有可否,不嫌异同。自此以后,则一手包揽,未敢委以重寄,凡在营僚友,无不知之,且有劝弟任人则逸者,弟不敢从。”(《左宗棠全集·书信二》第11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140页。)领导人的本领高,精力旺,作风必然凌厉,诸葛亮如此,左宗棠同样是如此。既然左宗棠与诸葛亮有五大共同点,就算他未自命为“今亮”“老亮”,人必称之为“今亮”“老亮”。客观地说,诸葛亮受益于一千多年的全民造神运动,名头上的顺差能轻松超越左宗棠,功业上的逆差则难以扯平,左宗棠不遑多让。

左宗棠执掌戎机近三十年,罕逢败绩,关键就在于他多谋善断、节制精明。静为守之基,静则多备预案;慎为战之本,慎则少打漏勺。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一日,他在婺源军中致书长子孝威,以喻为譬,道出心得:“用兵最贵节制精明,临阵胜负只争一刻工夫。譬如在家读书、作诗文、习字,是平时治军要紧工夫,而接仗不过如入场就试耳。得失虽在一日,而本领长短却在平时。果于‘节制’二字实有几分可恃,临阵复出以小心,则事无不济。惜乃公精力渐衰,说得出,做不尽也。”(《左宗棠全集·家书/诗文》第13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33、34页。)

平日,左宗棠致书好友,喜欢在信末署个“亮”字。这个字笔势夭矫,奕奕有神,可见那份得意劲早已由心头传递到指头。难得的是,同辈高人也都心服口服,曾国藩在咸丰八年六月初四日致书左宗棠,称赞道:“诸葛公真神人也!”此处他所夸奖的“诸葛公”就是左宗棠。其后不久,曾国藩致书胡林翼,评论左宗棠:“渠率意时或有不尽情理之处,稍矜慎,则究不可及。”可谓知人之言。咸丰十年闰三月十七日,胡林翼致书湘军大将李续宜,道是“日请邓守之先生写箴言书院各种箴铭规条,又请诸葛作碑铭,均一时之甚也”。邓守之即书法家邓传密,“诸葛”就是左宗棠。朋友们不称其字,而称他为“诸葛”“诸葛公”,可见左公的诸葛亮情结并非单纯的自恋,还得到了一众高手的认可。

今日之武侯超迈昔贤

咸丰年间,左宗棠只是湖南抚署内的兵马师爷,但他高视阔步,凭仗什么?功夫硬,本领强,所以底气足。但自负只是他为自己精心涂抹的保护色,仿佛古人佩剑于腰,其意不在于进攻而在于防卫。左宗棠自负经天纬地之才,以“今亮”自居,常恨世人不肯竭诚推服,即使是曾国藩和胡林翼那样慧眼独具的人鉴,左宗棠也认为他们目力有限,未能窥测其堂奥之深、蕴蓄之富。为此,他在致郭嵩焘大弟郭崑焘的信中流露出不满之词:“涤公(曾国藩)谓我勤劳异常,谓我有谋,形之奏牍,其实亦皮相之论。相处最久,相契最深,如老弟与咏公(胡林翼),尚未能知我,何况其他。此不足怪,所患异日形诸纪载,毁我者不足以掩我之真,誉我者转失其实耳。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吾亦不理,但于生前自谥为‘忠介先生’,可乎?一笑。”(《左宗棠全集·书信一》第10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388页。)左公的幽默感不弱,但他纠结于朋友们对他的评价失准,甚至说过“曾、胡知我不尽”的话,只有一个原因,他们固然承认左公就是当世诸葛亮,但还持有一两分保留意见,毕竟他此时只是抚署师爷,尚未在高位上有的表现。

左宗棠初辞胡林翼举荐,有一句狂言:“吾可大受,而不可小知;能用人,而不能为人所用。”那时,他还在安化小淹做塾师,高自位置已到如此样范,用湖南人的口白讲,就是“蚊子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咸丰四年,曾国藩克复岳州(岳阳),因为此前左宗棠参赞军事有功,所以打算为他请求褒奖知府一职。左公听到这个消息,敬谢不敏,他致书刘蓉,大意为:我既不是山中隐士,又不是治国良才,从前年到今年,两次获保奏,已超过我的预期;长沙、浏阳、湘潭之役,我有些功劳,受之尚可无愧,至于这次收复岳州,则相距三百多里,我未尝立下汗马功劳,又未曾进献过良谋妙计,若接受褒奖,拿什么安顿自己,拿什么说服别人?在这封信中左宗棠还谈到自己的抱负,口气大得惊人:“……此上惟督、抚握一省之权,殊可展布,此又非一蹴所能得者。以蓝顶尊武侯而夺其纶巾,以花翎尊武侯而褫其羽扇,既不当武侯之意,而令此武侯为世讪笑,进退均无所可。涤公质厚,必不解出此,大约必润芝从中怂恿,两诸葛又从而媒孽之,遂有此论。润芝喜任术,善牢笼,吾向谓其不及我者以此,今竟以此加诸我,尤非所堪,两诸葛懵然为其颠倒,一何可笑!幸此议中辍,可以不提,否则必乞详为涤公陈之。吾自此不敢即萌退志,俟大局戡定,再议安置此身之策。若真以蓝顶加于纶巾之上者,吾当披发入山,誓不复出矣!”(《左宗棠全集·书信一》第10册,岳麓书社2014年第2版,第102、103页。见于《答刘霞仙》。)且慢,左宗棠在信中谈到润芝(胡林翼)好用笼络之术,又谈到“两诸葛”(罗泽南自称“老亮”,刘蓉自称“小亮”)从旁怂恿,所以曾国藩才会保举他为四品知府。三个诸葛亮搅成一团,不明就里的人读了这封信,必定满脑袋里都是疑云。经过一番并不激烈的思想斗争,左公还是接受了四品京堂的“起步价”。曾国藩致书为贺,调侃道:“四品卿衔礼亦宜之,何云‘靦颜’耶?昔日之武侯纶巾羽扇,今日之武侯蓝顶花翎,遥遥相对。”细想也是有趣,隆中对时,诸葛亮是布衣,做刘备的军师,手中只握一把鹅毛扇,摇出两袖清风来,“起步价”还不到四品。这样看来,左公是真没什么可抱怨的。

蜀汉开国后,诸葛亮被封为武乡侯,简称武侯。左宗棠左一个“武侯”,右一个“武侯”,口吻活现,令人解颐。说白了,他不愿意接受知府头衔,是嫌官儿小,不足以施展经天纬地的才干;要当官,就得当总督或巡抚那样的一二品大员,否则还不如就这样穷守着、干耗着。信中,他自比为“武侯”,倒是有几分类同。孔明当年高卧南阳,羽扇纶巾,纵论天下大势,不就是要钓一条“大鱼”吗?

咸丰十年五月,曾国荃致书左宗棠,不仅笔底抬着老亮,而且心头也捧着老亮:“家兄顷奉廷命授两江总督,令办江浙军务,拟部署后即南渡,分三路进兵也。然此席殊不易易,想老亮必有代为之策者。遴选将才、预浚饷源二大端外,尚多细目,惟老亮成竹在胸,吾辈可以共信,而非所论于新亮也。”其时,曾国荃正率军围攻安庆,左宗棠正在长沙金盆岭编练楚军,曾国藩初署两江总督,曾氏兄弟都佩服左宗棠的文韬武略,请他贡献善策良谋。“新亮”是郭崑焘,接替左宗棠,做湖南巡抚署的兵马师爷。很显然,曾国荃的那句“非所论于新亮也”,对郭崑焘的军事才能持保留态度。九月,曾国荃致书左宗棠:“兹得将军从天而下,不独江右一隅可资屏蔽,而张(运兰)、鲍(超)诸军之势亦因以愈壮矣。”此时,左宗棠已率领楚军开赴江西,友军皆深受鼓舞。十月,曾国荃致书左宗棠:“近闻建昌府近处有贼,大为可虑,计非武侯不足以办此也。”十一月,曾国荃致书左宗棠:“前闻贵溪大捷,昨又闻德兴大捷,想经此次大战,当以克城矣。昔之论武侯者,乃曰‘用兵非其所长’,岂知今日之武侯,超迈昔贤乎!十日三捷,快甚慰甚!近闻台旆已抵祁门数日,与长公筹画至计,定多锦囊,窃愿闻之。”(《曾国荃全集·书札》第3册,岳麓书社2006年版,第33、49、52、62页。)曾国荃信中的“长公”即曾国藩,“老亮”和“今之武侯”指左宗棠。仅仅透过曾国荃这几封书信中的片段,就可见平日鲜少佩服别人的曾九爷也对左公赞不绝口。左公去祁门探望曾国藩,共商南方战局的通盘规划,必多锦囊妙计,不仅曾国荃“窃愿闻之”,湘军将领个个愿闻其详。

左宗棠以诸葛武侯自命,配合他的人很多,小说作家最踊跃。有一篇《左宗棠伪称祝捷保守空城》(作者:孝廉公)编得天花乱坠:当年,景德镇是江西战场上最吃重的军事要地,太平军必争之,楚军必保之,就在这里,左宗棠上演了一出空城计,把《三国演义》中虚构的故事变成了现实。其时,太平军围攻德兴、婺源甚疾。宗棠分兵往救。景德镇只剩下一座空城,太平军获得密报后,乘虚来攻。左宗棠若无其事,请全城文武官员到大营祝捷,城楼上张灯结彩,说是已克复南昌、赣州二府。原本要围攻景德镇的太平军得到新的密报,立刻改变计划,驰援南昌、赣州,及至奔到城下,方知情报不实,复又倾师来攻景德镇。楚军分援德兴、婺源的精兵奏捷后,已在途中设下埋伏,一举击溃来犯之敌。左宗棠以新立之军骤当巨寇,奏此大捷,朝旨下,命以三品京堂候补。曾国藩特派水师统领彭玉麟赍诏前往祝贺。左公接入彭公,照例寒暄数语,雪帅问及防守景德镇的经过,左公一五一十娓娓道来:“此一役也,不佞实足以媲美诸葛公之空城计也。涤帅命我以楚军守景德,寇攻德兴、婺源,不得不分兵赴援,乃以三千军救德兴,以二千军救婺源,景镇只剩一座空城,贼军乘虚来攻,其危险真间不容发,不得已伪称祝捷,大宴群僚,说是已克复南昌、赣州两府。敌闻此两处已失,必回师驰救。一往返间,最快亦需三日。而我援德兴、婺源之师已奏捷回矣。以得胜之军迎战贼人疲敝之众,故一鼓可破。我之宴客退敌,较之卧龙先生之弹琴退敌,一样空城,一样保守,实未遑多让也。”左公说罢,以手撚髭,哈哈大笑。部将刘长庆问道:“主将之祝捷宴宾,敌军又乌得而知?”宗棠笑答:“现在我军中,不知有多少敌军之间谍出没其间。实在防不胜防,我遂利用贼军间谍代我暗通消息。即以敌之间谍为我之间谍,此所谓一举而数善备焉。诸葛公之料司马懿必不敢入空城,我却料杨秀清必回师返救。料人料事,虽起诸葛公于地下,亦不过是也。”左公再度微笑撚髭,洋洋自得,众皆拜服。小说情节无尿点,无破绽,可惜在史实方面有一根扎眼的利刺。咸丰、同治年间,长江中下游省份中,只有长沙、南昌两座省会城市从未被太平军攻克过,因此湘军克服南昌和太平军返救南昌都与史实不符。如果你能够忍受这样的虚构,那就万事大吉,静观武侯降世,至少口吻、作派还是模拟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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