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今天聊一聊金庸写的三个很有意思的小忠臣。
第一个忠臣，是韦小宝。
他这个“忠”，是要打引号的，我把他叫做“引号忠臣”。
韦小宝加入了辽东地区的一个大公司，名叫神龙教。在这个公司里，想做忠臣的人很多，竞争十分激烈，大家都挤破了头，人人都会背：“教主驶稳万年船，教众忠字当头照……”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忠臣的头衔这么紧俏，可教主洪安通董事长却把最宝贵的机会给了韦小宝，认为他是最大的忠臣。
于是，韦小宝成了这家公司有史以来提拔最快的人，加盟才一天，就从实习生蹿升为“白龙使”，成为了几名核心团队成员之一。
这已经不能说是火箭提拔了，简直是光速提拔、曲率飞船提拔了。
不但给他飞快升官，教主和夫人还亲自教他武功，已经有了点钦定的意思。
可是结果呢？事实证明教主大错特错，韦小宝对公司不忠心，拼命出轨越界、跑冒滴漏，最后干脆做了大叛徒，带着清兵的大炮和军舰，把公司总部打得灰飞烟灭。
公司对韦小宝的策略，是四个字“尊之以位”。事实证明，送官帽子、搞钦定，却只培养出一个“引号忠臣”。
二
第二个小忠臣，是林平之。
他加盟的公司叫做华山公司。和神龙公司相比，这家公司的人事制度要严格得多，也保守得多，讲究论资排辈，是不大可能搞什么火箭提拔、光速提拔的。林平之完全没可能一天之内当上华山派副掌门，不然，几个师兄怕会吃了他。
可是公司对林平之仍然很好。如果说神龙公司对韦小宝是尊之以位，那么华山公司对林平之就是感之以情。
岳不群董事长对他是很栽培的，虽然没有封官许愿，但却把女儿都给了他，使劲撮合他俩的好事。
人家对你做到这份上了，不能说公司不厚道吧。
可是林平之呢？一开始也确实很忠诚，对领导很尊重、很拥戴，与公司同心同德，入门的时候，他也曾“热泪盈眶，拜倒在地”，发誓要为公司奋斗终身。
然而这个家伙的忠诚，不是绝对忠诚，只是相对忠诚。
什么叫相对忠诚呢？就是讲条件、算小帐，满足条件才忠诚，不然就不忠诚。
后来，他发现董事长岳不群居然在算计自己，要谋自己家的辟邪剑谱。
他的思想就立刻动摇变质了，产生了一种被迫害的幻觉，觉得公司亏待了自己，反过来要算计公司。最后他和岳父翻脸成仇，做了无耻叛徒。
你看，华山派一番苦心，感之以情，却只培养出一个“相对忠臣”，最后还是鸡飞蛋打。
三
那么第三个小忠臣又是谁呢？
他连名字都没有，我们只知道他是《笑傲江湖》里日月神教长老童百熊的孙子。我们姑且就叫他童小忠。
他的爷爷本来是公司的高管、元老，可惜犯了错误，被打倒了，“双手双足都铐在铁铐之中，拖着极长的铁链”。
爷爷一倒台，全家十几口都遭了殃，被锁拿起来，挨了不少整。童小忠虽然只是个十岁的儿童，可是作为地富反坏右的黑五类子女，也被锁了起来。
公司对他是亏欠的，既没有尊之以位，也没有感之以情，反而让他吃了苦、遭了罪。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童小忠却表现出了金子般闪光的忠诚品质。
公司的批斗会上，有人问：“童家各人听了，哪一个知道教主宝训第三条的，念出来听听。”
带着镣铐的童小忠脱口而出：“教主宝训第三条： ‘对敌须狠，斩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
别人又问：“小娃娃，十条教主宝训，你都背得出吗？”小忠说：“都背得出。一天不读教主宝训，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更可贵的是，别人问他：你爷爷不听教主的话，反而背叛教主，你说怎么样？童小忠毅然回答出了斩钉截铁的四个字：“爷爷不对。”
一个十岁的孩子，组织亏待了他，他却永葆本色，忠贞不二，没有变质，何等让人感动和敬佩。
如果说韦小宝是“引号忠诚”，林平之是“相对忠诚”，那么童小忠就是绝对忠诚。
四
于是问题就来了：为什么？
为什么地位、美女、恩遇，都换不来韦小宝、林平之的忠诚？反而是公司亏待了的童小宝，能丹心不改、忠贞不移？
这当然有许多原因，比如个人品德、家庭教育、企业文化建设、对员工的培养熏陶等等。
但我觉得最关键的一条在于，韦小宝、林平之，归根结底是外人。
外人就是外人，是靠不住的。韦小宝是什么来头？底层出身，窑子里长大的。这样的人对公司是没有真正感情的，脑后长反骨，你再给他高的位子、再重的恩遇，他也不会和公司一条心，一到关键时刻就靠不住。
林平之又是什么出身？家里三代开大镖局的，旧派大资本家的娃。他骨子里是清高的，对我武林人士是看不上的。这种人，和公司永远只是同路人心态。
他们患得患失，最怕别人算计他。你看华山公司一和他算起账来，要他家里一本破剑谱，他就要翻脸。
只有童小宝可靠。他是自己人。他爷爷童百熊是公司元老，有原始股的。他对公司有天然的感情。哪怕被打击了、被整了、家破人亡了，他血管里流的也还是公司的血，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韦小宝、林平之这类外人，一旦受了委屈，恨的是整个公司；而童小宝们受了委屈，最多恨一恨杨莲亭、恨一恨当权派，不会恨公司的。自己人之间不管再怎么斗，也不过是今天杨家压倒童家，明天童家又取代杨家，反正肉烂在锅里面，永远都是自己人坐庄，不妨碍公司事业万年长。
五
这就是金庸给我们的启示：要想绝对忠诚，归根结底要靠自己人。
我们几乎可以想象这样的一幕情景：
在日月公司的总部，董事长任我行临终前，握着向问天的手说：“兄弟，我去了以后，公司交给什么人执掌？”
向问天说：我选一个好人来执掌？任我行摇了摇头。
向问天想了想，又说：那我选一个能人来执掌？任我行又摇了摇头。
向问天恍然大悟：您放心，我交给自己人来执掌。马上就让小姐继任教主！
任我行这才终于面露微笑，欣慰地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切记，不要辜负……”言未毕，一口气没上来，卒。
向问天大急：“喂！喂！思密达，你又没有妹妹，小姐哪来的什么姑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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