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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选体制人”的逃与迎:五年时间,四次靠岸|人间

人间theLivings  · 公众号  · 美文  · 2025-02-14 12:00

正文



“稳定”对我来说不是安全感,而是一种封闭和麻木,我还期待做出一番事业。


配图 | 《凡人歌》剧照




第一次“靠岸”


2015年,我在某211新传专硕毕业了。当时,距离全国推广全日制专业型硕士还不久,大多省份的公考和事业单位考试的招考名录中,还没收录我们的专业名称,以至于有些同学只能用本科的学历和专业报考。

但是,我身边一心想着考公的人也不多。大部分同学都去了一线城市、家乡省会的传统媒体工作,也有些进入了高校系统当行政或者专任老师,这些单位在招聘时自主权比较大,会比较灵活,对专硕也没什么偏见。

在那个年代,传统媒体虽然有所没落,但骨架子犹在,新媒体大厂也很吸引人,我也奔向了大城市想找个机会,但兜兜转转没有个好结果。临近毕业,刚好老家市里有个正科级事业单位放出实名编制招硕士,只需要面试,我便去试了,没想到从来没准备过考公的我居然面上了。

当时竞争不大,招3人只来了不到10人,第1名和第3名打听后觉得我市工资低,放弃了。只有第2名的我和替补的北方小伙大龙选择入职。

女生,本地人,实名事业编,市直单位——这是一套现在看来非常匹配且结构牢固的关键词。而我当时对此根本毫无感觉,只觉得是份专业对口、也还体面的工作,心里对想象中的大城市生活还存有向往。

不管如何,我总要先就业、再择业。就这样,刚毕业的我“上岸”了,成为了那栋市委大楼里的一名正式员工。


这是宣传部下属的事业单位,我和大龙一进来,就被分到部里不同的科室干活了。他是男生,被分到迎来送往各路媒体的新闻科,我则被分到了网络科。
那几年网络问政刚起步,市里上百个单位都得在平台上答复网友的投诉和咨询,而我则负责把帖子一件件分派转办、催办。和各个单位的频繁沟通,硬生生把我从一个听到电话铃声都紧张的“社恐”,锻炼成随手抓起电话都能聊的“社牛”。
这个工作其实非常琐碎,转办和答复都有时限,每天都有新的帖子要流转,也有久拖不决的投诉需要不断沟通,遇到个别推诿的部门更是让人牙痒痒。这对我一个刚毕业的24岁新人来说,无论在心理适应上还是为人处事上,都是巨大的磨练。几个月前还在校园高谈阔论时代嬗变、媒介演化的我,现在天天盯着某镇某村的某个垃圾堆怎么还没有人清理。
但上手之后,我的“眼高于顶”开始转变,从象牙塔内的宏大叙事,逐渐转向身边的烟火人间。这个工作让我的视野打开,看到了政府机关这个庞大的组织是如何协作运转的,也看到了普通人日常最关心的是什么——也许并非某个利好的政策,而是门前那条怎么修都修不好的路。或许有些问题长期停滞,但总有能解决的,那这些就确实算得上是实在的为民办实事了。
但那些问题为什么会停滞?原因有很多,但都不是我这个层面能解决的。有涉及历史原因的,有部门之间推诿的,也有被人觉得是小问题、被无限押后的。但在单位里,很多事我不敢过多地去问,只能默默吸收,心里有话,只能去跟大龙聊聊。
大龙也是应届生,他心态比我好一点,可能是因为父母就在体制内,他从读书时就知道自己要走这条路的。但虽如此,他对工作也不是很满意。他总是要加班,遇到一些大型活动,事情总是到最后一刻都定不了,他就要随时待命去对接和布置,还得时不时出差。
我们俩除了这两个日常的活,还有很多精力花在其他事情上。一些工作业绩和成果,翻来覆去地写在各种材料和报告中。一些事情明明可以事先谋划和布置,却老是边做边改,徒增内耗。
而且忙来忙去的,转正之后,我们每个月到手都不到三千块,更是让我们心里落差颇大。在别人看来,我们年纪轻轻能出入市委大楼是件很有面子的事,到县乡里去,人家也是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但我知道,这些只是这个市委部门的光环,这面子从不是我自己挣来的,我只是沾光。
在部里,各类身份的人员很多,我和大龙才来一年,就已经感受到了天花板。我们这个事业单位,还有两位副主任在其他科室,都在等着机会转为公务员编制。其中一位副主任也提点过我几句,他说,“你和大龙才刚工作,就能到咱部里锻炼是很好的事情,但自己也要考虑下未来。你看看我走的路,不算顺畅。”
事业编制和公务员编制,待遇还是有区别的。我们要提升待遇,走专技岗才比较靠谱,但实际业务不匹配,职称难上去。转公务员编制以前有人做到过,但非常不容易。所以我懂他的意思,身份变动很敏感,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不仅要靠自己积累,还要靠一些运气,一些别人的赏识。
部里人才济济,人员流动也不少。各科室基本都是科长和副科长亲自干活,科员不多。有些人员从各单位抽调来,干了不久又走了。而有些是眼看着前途光明,不会长留。在我就职期间,就有一位不到40岁的科长晋升副处,一位top2的定向选调生走马上任某镇副镇长,一位领导去当某县二把手。
这些都是他们公务员编内的变化,我们事业编内毫无波澜,岁月一片静好,只是增加了一两个同事。而年轻的我没什么耐心,那颗对大城市向往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但当时的我,把第一份工作看得很重,领导对我也很不错,始终没胆子把话说出口,也没有做好裸辞准备,在日常工作的消磨中,躁动的心慢慢地又落回去了。

刚好这时,我的工作内容迎来了变动,让我对工作的热情又燃起来了。当时市里要开设“双微”,运营方面交给了市里报社的新媒体部门,网络科作主要管理,科室洪主任让我协助对接。

分管的副部长很看重这事。有一天,他把我和大龙叫到了办公室谈话,我们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但是,这位江副部长却一脸和蔼,笑着跟我们说出了由来。

“小米、大龙,你们两位年轻人刚毕业,对新媒体很熟悉,想请你们谈谈对‘双微’运营的建议。”

我和大龙从拘谨变成了惊讶,习惯于服从安排的我们难得有这样的表达机会。江部来部里之前,在媒体、其他部门工作了几十年,经验丰富。我能感受到他对宣传工作的热爱和热忱,也感受到他尊重我和大龙的价值。我俩有想法了就去跟江部汇报,听取指导。可惜,不久之后,江部也高升了,“双微”的一些探索未能坚持下去。

不久之后,洪主任让我到报社新媒体部门跟班一段时间,给官微写写推文、做做策划,攒一点实践经验。我终于可以有点自由发挥的空间了,只专注写稿、弹性坐班的工作方式很适合我,我也收获到了一帮媒体同行朋友。可是跟班很快就结束了,我继续回到部里写材料、整报告,日子又变得苦闷起来。

经过跟班那一段,我的心已经“野”了,开始把体制外的工作想象得自由而美好,加上对自己能力的自信,我非常想尝试一下,那种一个人去大城市拼搏、有付出更有回报的精彩生活。经过和体制内工作模式长达一年多的磨合,我越发觉得自我表达被压抑,束手束脚让我难受。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年轻的我必然要经历的一场修炼。从未踏入过社会的我,对这个世界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想象和期待。即使不是在体制内,而是在其他的职场上,我也注定不会服服帖帖地适应,总会找机会逃开的。二十五六岁的我有什么可失去的呢?“稳定”,对我来说不是安全感,而是一种封闭和麻木。我还期待做出一番事业。

当我把辞职的想法装作无意透露给父母时,毫无意外,遭到剧烈反对。我爸甚至气得在家摔了东西。我是普通工薪家庭的独生女,爸妈虽然很疼我,但无法给我很好的人生指导,连考研也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毕业后的这份工作,让他们很骄傲,当时部里对我的调查函被送到我妈工作的厂子里时,她的同事上下都惊讶了——厂子里几乎没接触过这个级别的来函。

父母不同意,我就慢慢磨。我时常给他们透露自己的感受,加班时给他们抱怨我的辛苦,还有对收入和前途的分析等等。其实我想逃开老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感受不到自己的成长,我不想再当爸妈的小孩子了。

单位离我家很近,不过自行车15分钟的路程。按时上下班的日常,让我有一种回到读书时代的错觉。每天下班等着吃妈妈做的饭,周末去和同学聚餐、逛街,固定而无趣。在爸妈眼底下,恋爱的冲动都没有了。看着自己再过几年,就等着被介绍相亲,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结婚生子。这一眼到头的人生规划,让我只觉得可怕。

终于,我妈松口了,答应跟我一起说服我爸。我答应她,我就是去尝试一下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在一线城市肯定买不起房的,过几年我如果想回来,还不到30岁,又是硕士,还是能找到好机会的。



第二次“靠岸”


我终于鼓起勇气和洪主任提辞职了。那时,我们在饭堂吃完午饭后到广场散步,四下无人,是个提辞职的好时机。洪主任听完后,沉默着继续走了几步,才回过头问我,“小米,你找到下一个单位了吗?”

“目前没有。因为我想到邻省省会Y市去找工作,不辞职就没有时间去面试的。”

她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有这股冲劲,刚毕业就进体制内,一眼望到头,确实是不甘心的。”

我拿不准她的态度,低着头不敢搭话,也不敢看她。

洪主任继续说,“去外面闯几年也好,你还年轻,可以选择。有面试机会就去吧,安排好工作就行。到时我准你的假,新工作定下来了再走流程。”

我心里狂喜,没想到这么顺利,抬头看到的是洪主任眼里的理解和鼓励。

领导如长辈般的包容,让我很感恩,工作上越发努力,想回馈给她和科室里待我也很不错的前辈同事。同时,我也在积极寻找合适的工作机会。更新简历时,我才发觉自己和就业市场的脱节——机关单位经验和市场上企业对人才的需求,好像并不相通,难以互相理解。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调整目标,开始转向Y市的各类传媒集团。Y市媒体行业比较发达,传统的电视台、报社已经形成传媒集团运行多类项目,它们熟悉体制内工作方式,应该能理解我的价值。

果然,简历很快有所回应。包括同学引荐在内,有三个媒体联系我去面试。那时,洪主任已经调任到别的科室,但已经在交接工作时,把我的情况跟新主任交代了。新的主任虽没有跟我正式谈过这件事,但在我请假时也爽快同意了。

再一次把自己放在人才市场上接受评估,我心里是忐忑的。虽然我选择应聘的岗位,就是做服务当地宣传部门的乙方,但我只对自己的经验有信心,对怎么跟公司谈判,怎么争取更好的待遇毫无经验。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HR问我薪资意向时,我是如此老实。“我也是刚从小地方的体制内出来,对Y市薪资水平不是很了解。但看你们招聘页面放出来的薪资区间我是能接受的,要不你们,就看着给吧。”

当时全场大笑。也许是被我这个老实人打动了,也许仅仅是觉得聘用我的成本低,最后他们没要自己报社地方站的记者,就要了我这么一个外地人。

很幸运,可能是业务对口,三个媒体都给了我offer,我最终选择了一家省级媒体做一名政务分析师。

家人也替我的再次“靠岸”高兴,虽然12月的南方天空时常阴沉,我的心里却一片明亮。

老家工作还在交接无法脱身,我都是周末跟妈妈一起去Y市布置搬家。我也没有什么趁离职去旅游的计划,因为租房子、置办生活用品、来往两地的交通费等等花销,把我工作以来攒的钱都花大半了。拿到离职文件后,我马不停蹄到Y市落脚了。坐在狭窄的出租房里,闻着老房子的霉味,听着细雨落在铁棚的滴答声,我不禁叹了一口气——也许从此,故乡就真的只是故乡了。

正发呆时,“叮”的一声打破思绪——手机收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未曾想,我这段时间的奔波和劳累,对将来独自生活的忐忑,还有对家人的不舍,都被手机里这短短的几行字诱发出来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只能默默发泄,怕薄墙之后的邻居听见。

那条短信,竟然是部里的大领导亲自发的,他向我告别、祝我未来的工作顺利。

我郑重回复:谢谢您的祝福,在部里的收获让我受益终身,如有机会,定继续报答家乡!


异地的新生活开始了。

为了帮我过渡,妈妈陪我住了半个月。这个三四十年楼龄的出租房在步梯9楼,房东把三房两厅隔成了5个单间,我一个人住在原来的饭厅里,有十来平米的空间,好的是还有个灶台、独厕和窗户。

因为不想长时间通勤,新工作还有夜班要上,我选择了在公司附近的老小区租住,就这样一个隔间,也花掉了我每月到手工资的近三分之一。但幸而我只需要步行十来分钟上班,周边有完善的生活配套,买菜看病都很方便。

习惯了新的工作节奏之后,我让妈妈赶紧回家了。当年她送我去外地上大学,看到我的10人间宿舍后都会难过落泪,我怕她看到我这样的居住环境,心里又要难受好久。

按时上班、按时吃饭,慢慢给自己建立一套生活秩序后,我不久后就适应在外打工的独居生活了。我逐渐扩大生活范围,在附近的大型超市办了会员卡,习惯了走两个地铁站到广场散步,周末和同事朋友到处探店、逛展……现在我的到手收入是以前的三倍多,减掉房租后,剩下的也够我吃喝玩乐的了。

刚开始时,我还跟大龙八卦一下部里的人和事。他也不时表达对我“潇洒”离职的小小歆羡。他虽然愈发受不了工作了,但也不太敢变动,加上父母的反对,目前只能安于现状。

我和大龙的处境和性格都不一样。仔细想想,我除了想逃离“一眼到底”的生活,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是为了脱离父母,才凭着一股气性辞掉了实名编。而大龙他其实还不知道真正想逃离的到底是什么,没必要冲动辞职。

其实我在Y市的生活也并非如想象美好。一方面,我得到了独立生活、自由气息的滋养,另一方面,却在工作上踏步不前,“启航一段事业”的愿望屡受打击。


我就职的这 家媒体集团名气挺大,有几个历史悠久的报系和杂志,加上各地市记者站和一些后勤人员,全体员工有上千人。 而我的岗位在集团下属的新媒体公司某部门,负责对接地方的政府部门,和地市的记者合作,给客户写内参报告、报送数据。 工作内容比较固定,都是按节点来,没什么突发要处理的事。

而同事们之间的身份也有差别。我属于是合同工,有些则是报社校招回来的事业编制人员。同事们不少都是985的硕士,也有年资高的是做了多年记者后,因不想奔波而转来这个岗位的。

大家的专业能力都没得说,但沟通上就比较冷淡。大开间的办公室里很安静,每天上班都像在图书馆一样。但其实,各人都是键盘敲得冒烟,私下的各种小群整天都聊得火热。

我以为找到了一份可以发挥所长、能沉浸其中并一路成长的工作。但事实证明,这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从读书到毕业,直到第一份工作,我都比较顺利。但在这里却悄悄摔了跟头。

老实讲,我的工作经验和能力仅仅能让我胜任这份工作,但无法让我脱颖而出。我对这个省的省情、地情了解不多,都是边学边做。不像其他同事,要不就是媒体老油条,要不就是本地人,或者是已经融入当地的外地人,在工作和生活中都算得上游刃有余。入职之后我就很快发现,我只被看作是一个人力,领导并不看重我。而领导越器重哪些人,就越会给他们机会,他们的业绩也就越好。但怎么才能得到领导的器重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也简单,但我尝试着实践了一段时间,受不了,就放弃了。

公司里小圈子明显,我不太习惯——或者说,我无法融入。逐渐地,我要好的同事,也就剩下那些也不太融得进圈子的人。我们几个的性格有些相像,聚在一起总免不了吐槽领导的偏心和奇葩管理。但吐槽一时爽,久而久之,我就感觉自己无论上下班都陷在工作环境里,几个人都成了对方的情绪垃圾桶。

此外,当我不在那些小圈子内,很多信息我是得不到的。其实集团内部有不少空缺的岗位,但总是那些跟集团内部有千丝万缕的同事得到消息,找路子调走了。我总是等人家离职了才后知后觉。甚至连每年的内部职称申报、薪资调整,都会传出明里暗里的风声,大概率是某某会中,其他递交材料的人都是陪跑。

有一次,报社校招的新人集体来参观我们部门,这些都是在全国前列的新传专业毕业的天之骄子。当时有一个眼神犀利的女生,问了我们副总一个学术问题,副总并非新闻专业的,只从实践角度解释了一下。那女生还不懈追问,虽然有些唐突,但那股子自信的气息,让我印象深刻。我已经失去她那种锐气了。

一堵堵无形的墙,已经把我隔绝在小小的工位里了。那些曾经一闪而过的宏图大志,已经悄然磨灭。也许这不是一件坏事,起码我对自己的判断,少了一层泡沫。


虽然这份工作一般般,但它有一点好处,周末和节假日值班会有加班费,如果选择不要钱,则可以调休一天。我有时会调休连着周末,凑一个小长假回老家探望父母。

虽然我回家的频率不低,但每次回家我都能察觉爸妈的细微不同,见面的一瞬间还有陌生的感觉。爸妈来我这儿也不习惯。那年春节,我喊爸妈来Y市过年。出租房的条件让他们甚至煮不了几个菜,我们是到饭馆吃的年夜饭。晚上我和妈妈睡上下铺,爸爸只能睡在午休床上,挺难受的。才来了三四天,爸妈就回家了。

让我不禁感慨,跟爸妈相处的时间,真的越来越少了。我是有点想家了。

当然,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感觉很好,让我觉得自己终于长大了,不再依赖爸妈的照顾了,我也更体会到父母养家的不易。而我在和爸妈的沟通中,也发现了他们的转变。他们开始认真听我建议,还让我给家里的事拿主意。我逐渐意识到,其实这才是我和原生家庭相处的良好模式——拉开一下距离形成边界感,作为相对独立的家庭成员相互支撑,相互鼓励。

春节过后,暖意未开,下了几场冷雨。我病倒了。上吐下泻了一天,半夜终于发烧了。找不到谁帮忙,只能自己打车去了医院。司机还坑了我,离着医院老远就把我放下,我还在雨中走了十几分钟。一番折腾下来,打完点滴已经是凌晨三四点。幸好终于退烧了,我迷迷糊糊打车回到出租房,吃了一点面包就睡下了。

天昏地暗不知睡了多久,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拍门,好像还喊着我的名字。我以为是做梦。继续睡,那声音继续吵。我彻底醒了,只能起身去看。以为是什么街道的工作人员,谁知竟然是我妈妈的同学梁阿姨。

梁阿姨手上还打着电话,一看见我,松了一大口气,一边拍着我的胳膊一边对着手机那边说,哎呀见到你女儿啦,没事没事,先挂了啊。

我这才发现天都要黑了,我这一觉睡到了傍晚。原来我妈一天都打不通我电话,就心急如焚地让住在Y市的梁阿姨上门找我,怕我出事。

我真是有点不好意思。梁阿姨让我赶紧给家里报平安,她还去帮我买了粥回来吃。我一看手机,不知为何静音了,足足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家里打来的。

那一瞬间,委屈和眼泪同时爆发了。昨晚发着烧去看病、打点滴都没有哭,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一刻,家人的关爱让我融化。

妈妈马上到Y市来照顾我了。

看着妈妈操劳的样子,我有点愧疚,还以为自己很独立,还是让她操心了。如果爸妈在家病了,有谁能照顾他们呢?


工作上四平八稳,毫无突破。近两年了,我认为它并不适合我。这个媒体是个很好的平台,也是一个很好的跳板。我在考虑跳槽的事情了。
我在留Y市和回老家省会K市之间纠结了很久,最终决定往老家和K市找机会。主要是我想定居了,想定住脚跟,才好成立家庭,照顾父母。而我在Y市,似乎无法看到一个很好的未来,我也没什么精力再去奋斗了。妈妈曾说,我是个不能吃苦的人。确实是这样的。平心而论,在Y市的工作收入不算高,但压力也不大,但我的身体状况还是变差了,比起以前小毛病多了不少。
Y市很好,但始终是别人的城市,那些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不断地提醒着我——潇洒过后,我只是个过客。
我开始利用周末和调休悄悄地跨省面试。但这样始终很不方便。K市曾有个很不错的机会,已经进行到三面了,就因为我无法请假回去面谈而错过了。这样折腾了半年毫无结果,我决定裸辞,回老家再说。
回到家,整个人都舒坦下来。在Y市我习惯了独居,没有跟爸妈住在一起,而是住在家里另一套三十平米的小单间里,有电梯,有采光,可比Y市的出租房好多了。
刚来Y市的一个雨季,虫蚁蠢蠢欲动。那出租房的陈年吊顶不知养了多大一窝白蚁,在某个雨夜爆发了。先是细细簌簌,后是嗡嗡大响,白蚁汹涌出窝了,上千只虫子兴奋地绕着厕所的小灯狂舞,把灯光切得细碎,慌张的光影穿过我的蚊帐被甩到墙上。伴着雷雨,群虫飞舞,恐怖如斯,我忍不住大叫起来。要不刚好有蚊帐挡住,都不知道有多少白蚁要撞到我的床上。
过了不知多久,它们终于往窗外飞散了。我才战战兢兢地打扫战场,一夜都没怎么睡着。后来跟房东投诉,她以儿子准备高考为由,不肯动房子、拆吊顶。我只能搬家。这段经历让我记忆深刻,可能是每个异地务工人员都需要经历的心酸吧。
幸好现在回家了。


第三次“靠岸”

毕业三年多了,连换工作都是紧锣密鼓的,没休息过,这次我决定一边投简历,一边去大理玩一圈。
我有一位住在大理以写网络小说为生的同学,她叫飞云。这几年,她都租住在青旅的单间里,时不时去跟朋友去周边古镇游玩,过年才回老家探亲。生活简单而充实。
我在大理的这些天,她就每天先码够字数,再陪我慢悠悠逛吃逛吃,聊聊十分应景的“风花雪月”。
初夏的傍晚,我们爬上了大理大学的长台阶。背靠苍山,目及洱海,晚霞长虹,微风徐徐。飞云说,刚毕业那会儿,她就没有找朝九晚五的岗位,一份英语教培的弹性工作,让她有足够时间去忙自己的爱好。后来,她决心全职写网文,熬了几年的低收入,现在攒了几篇人气长篇,所幸收入也算提上来了。
“你还记得吗?我当时还有个男朋友,当时他都想结婚了。但我总感觉还不到那个地步,就分了。”她一边回忆,一边轻轻地笑。
我也感慨,“分了也好,不分哪有现在的你呢。现在的你,自由自在。那今年过年你还回家吗?”
“看情况吧,回家我也是住两个月就走,呆不久。我还是喜欢在这里的生活。这么几年也习惯了。”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我没有过多跟她聊起我的工作。她其实对我工作中的所谓“宫斗”也挺感兴趣,但她难以体会的是,为别人工作和为自己工作的区别。
飞云家里关系比较复杂,她爸妈分开后,都有各自的生活。她是老二,老大已经结婚生子了,老三还在读中学。一家人分开各地工作、生活习惯了,她不用太考虑家里的事情。她只想好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其实很想问她,难道不担心这份工作不稳定吗?但想想,这份焦虑好像从未出现过在她口中,她应该不是很担心。只要能码字,她就有收入。她还带徒弟,尝试过做直播,还想鼓捣自媒体,她的人生还有很多可能性。飞云才是真正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当时的我对飞云这种状态也有些羡慕,虽然我也单身、未婚,但我自认无法放下顾虑,做到她那样洒脱。不过这趟大理之行还是让我非常怀念。手机里没有一个工作信息,我第一次体验了松弛感,并觉察到,自己对享受生活的需求是高于对工作成就的需求的。
旅途终究要结束。几天后,我跟飞云道别,不知下一次何时会见面,希望我们都循着自己的节奏,越过越好吧。
回程的飞机刚一落地,我就在嘈杂的机场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瞬间把我还沉醉在风花雪月里的脑袋拽回了现实——半年前面试落榜的老家二本院校辅导员岗位,补录到我了。

没有过多犹豫,也没有跟家人商量,我很快就答应了。这是我在跳槽时最期待的工作,因为我对它也有美好的想象。

这其实也是我的缺点。总把某个想要的事物想象得很美好,无法客观看待,而且会觉得这种美好会保持不变。当年从部里辞职是这样,现在从Y市回老家选择工作也是这样。

不过这都是马后炮,当时刚旅游散心回来的我,感觉一切真是顺利极了。10年前,我18岁,以学生的身份踏入大学校园;10年后,我再次踏入校园,不过是以老师的身份。而相同的是,我将和同学们一起,展开我新的生活。

我期待着学生们青春朝气的状态感染我、带动我,也期待寒暑假能让我自在地享受生活,和家人相处。

当时爸妈以我的名义贷款买了一套毛坯房,想以后一起住,房贷不过一千多,负担不大。我估摸着,辅导员的收入不会多,但应该足够我这个本地人生活。而且聘用方式是招聘控制数,也就是所谓的非实名编制,是跟学校签合同,也很稳定。

工作内容和生活状态似乎都可以确定,这似乎是个完美的工作选项。办完手续后,我觉得,这次上岸,终于可以一劳永逸了。

入职之后刚好暑假,我又将无所事事一个多月,就约了大龙见面。

大龙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但明显是对工作习惯了,虽然还是吐槽,但已然认命。研究生毕业三年,他也拿到了中级职称,眼看着下一个副主任就是他了。他也买房了,选的高端小区精装房,家里也花了不少钱。大龙父母坚决反对他离开本单位,除非他能考上公务员编制。各项来看,无论是经济成本还是时间精力成本,他都付出了不少,确实不好轻易离开。

“那你试过考公吗?公务员编总比事业编待遇好点,外面人不知道而已,我们都懂,前面没啥路可走了。”我也觉得考公是个出路。他是文科硕士,又在宣传部门出身,对于政策理解和公文表达应该是很熟练的。更何况他有这几年的实战经验,考公应该不难。

“当然试过啦,嗐!”他长叹一口气,“我也有努力去考大城市的公务员,想着做公务员的话,就不留在这里了。但数学这块实在是学不下去,大城市竞争大,我试了几次都不行。”

如果是考回本市的公务员,也不知道会是哪个单位。起码现在在部里,虽然依然很忙,但工作内容熟悉,还是能找到摸鱼的机会,他就懒得动了。去年他还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请了一两个月的病假回家休养,如果不是特别好的机会,他也不想折腾了。

谈笑之间,大龙的短信通知,工资入账了。我逗他,大龙主任,工资涨了吗?他笑嘻嘻地点了点头,伸出两根手指,“二百五!”我们相视大笑。


新学期开始了,我还是选择独居,并一身干劲地投入到新工作中。我自认为是大姐姐的性格,又能给学生们带来大城市的信息,还经历考研和不同单位的历练,应该能跟学生们成为好朋友,进而胜任这份工作。

刚入职,上面分配我带的是毕业生。大部分学生都对就业和社会比较迷茫,我多跟他们聊自己的见闻和心得,大家很快就跟我熟络起来。当然会有特殊的学生事件让我处理,但刚开始的时候,并不算多。

学生方面还比较适应,但案头工作方面则让我磨合了好久。让我真正体会到了体制内工作的那句话: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各条线对学生的统计、补充、核实等工作,又急又细,都堆到辅导员这里来做。

这里的工作和管理风格,都跟我在省、市一级单位的区别较大,我没做过这么细的业务,而且指令比较模糊,要求都是要反复沟通才能确定。天天都为着左一本右一本的台账打着转地忙。

这是我花最多时间去适应的岗位,一个学期之后,我才对手上的事情有点眉目。虽然累,但我也没什么别的想法。或许过了这几年,就像大龙一样,适应了呢?现在一切都挺好的,等把工作适应好,我一定能找到work-life balance的那个点。

我也开始积极相亲,想为自己稳定在老家多加一个砝码。虽然我这个“高校老师”的头衔说出去挺受欢迎的,但前前后后见了十几个人,都没有顺利走下去的。跟不少女孩子一样,在相亲市场浮沉多了,没有好的进展,我不免陷入自我怀疑,到底我哪点不够好呢?

与此同时,我的工作也陷入了一个瓶颈。虽然案头工作适应了,但越来越多问题学生开始浮出水面,逐个去关注和处理,非常消耗我的情感和精力。同时还有他们就业率的压力,我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睡觉都睡不好。

父母也开始为相亲的事情跟我置气,甚至吵架。前几年缓和了的关系又变得紧张起来。一次家庭聚餐中,我又拒绝了一次相亲,理由是心情不好、状态很差,提不起精神去和人相处。

我妈一摔筷子,扭头就拿话戳我,“你每次回家就不停地讲学校里那些破事,看你这么多负能量,也没人能跟你处得下去!”

我很生气,但又无法反驳。我妈前半句说得很对。我才意识到,已经连续一段时间了,我回家吃饭、朋友聚会,甚至小群吐槽,都离不开发泄工作的负能量。

Y市的前同事还说我,看我朋友圈,觉得我回家后放飞得很,活得五光十色,精彩纷呈。但“朋友圈都是假的”,那些美食美酒,都是加班后的放纵,毫无益处。

冷静下来想想,我的独居生活,远没有在Y市时的规律。我为了转移相亲和工作的压力去吃喝玩乐,当下虽然消解了苦闷,但第二天醒来,问题一样存在。更不值的是,把身体也拖累了。每个学期忙完,我总要在放假前病一场才行。

想象中的寒暑假出游只实现了一次,一是因为收入低,不舍得花大钱,二是多在家休养了,没那种心情出门游玩。再一次,幻想中的生活并没有到来,且被我过得乱七八糟。

转眼间,做辅导员也快两年了,“辞职”的念头不经意间又浮上心头。

但这一次,我更多的是觉得恐慌。我开始不信任自己的感觉了。仿佛十几个月的工作时间,就是一个定时“诅咒”,我总在这个节点坚持不住,总感觉自己对各份工作的不满,都是玻璃心作祟,都是娇气。

频繁辞职,到底是不是我的问题呢?经历的每一份工作,在别人眼里都不算差,但在我这里,怎么就各种干不下去了呢?而且,我都快30岁了,还想怎样折腾呢?

这些问题其实都没有答案,只能徒增内耗。而生活没有暂停键,我在应付学生、自我怀疑和相亲消耗中,蹒跚度日。


各方的压力持续压迫,我终于在一次处理失踪学生的过程中崩溃了。在劝返学生的电话里,自己忍不住先哭了一场。把学生都吓到了。

冷静后我反复在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已经处在一个边缘,如果真的要把自己的全部情感和精力奉献给工作的话,那离牺牲也不远了。

我想,给自己最后一个动身的机会吧。趁还没有成家,爸妈还不需要我时刻照顾。



第四次“靠岸”


我这次还是选择往家乡省会K市找机会。老家经济发展太差,总听说连公务员绩效都发不出。而K市毕竟是省会,虽然发展不快不慢,但房价也还算不上不下。我在K市也有一些亲朋好友,离老家也才三百多公里,是个合适的选择。我要找稳定且收入尚可的工作,因为我要安家,要有能力把爸妈接到身边住。上班时间最好弹性,最佳目标是高校,其次是事业单位。这样我就能兼顾我的work-life balance。当时公考已经挺激烈了,我没把考公当第一选项,我想先定下来,再看看是否需要花精力备考。

再次选择离开家乡,考虑到了立足和安家,我的目标比4年前更清晰了。

说走就走的旅行,想去就去的演唱会和音乐节,还有各种网红打卡的潮店和餐馆,我都试过不少了,它们对我的吸引力越来越小。正如总有人正年轻,这世界总有新的玩法,我不可能永远追逐潮流。而我可能正在脱离这种喧嚣放肆,正走向一个更平静沉稳的前方。

我利用周末和寒暑假,再次奔波在找工作的路上。因为我投的简历比较精准,没花太多冤枉时间,最终通过社招,考上了一个省级大型三甲医院的行政岗位。身份是院聘,但跟实名编制同工同酬。

公示名单出来后,我才打电话告诉爸妈。他们之前只是隐约知道我有离职的想法,没想到我动作这么快。他们连我到K市考试都不知道。爸妈虽然对我的婚姻大事多有埋怨,但对于辅导员这份工作对我的伤害,他们是很清楚的。重要的是,跟当年去Y市相比,他们完全放心我自己做出的选择,并为我的成功由衷高兴。这方面能得到家人的肯定和支持,我感到很幸福。


毕业5年,4份工作。如此频繁地更换工作,我心中是忐忑的。我也怕人家说我脑子拎不清。但实际上,朋友们也习惯了“浪荡”的我,没人多言,当面都是祝好;亲戚那边也有爸妈替我挡着,我妈甚至还放话,“谁家孩子有我女儿厉害?几份工作都是靠自己找的,我们哪里说得上话呢。”我放下心来,其实真的没几个人关注我的去向,只有家人才会如此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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