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脑洞故事板
原创者的脑洞风暴,投稿请发邮件。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读者  ·  这4种习惯,正在悄悄掐断你的财路 ·  5 天前  
新周刊  ·  2025年的旅行重点,替你划出来了 ·  5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脑洞故事板

月季花说 | 马路中的一条船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3-08 11:58

正文

图/ Présentation de l'album Les roses de C. Klein1




“帮帮我”。

 

萧河手插着兜,四处看了看:繁华的花市人来人往,热闹的摊位不止他身前这家,但人们好像都恍若未闻。

 

“帮帮我!”

 

第二声语气更急促,甚至有些无助。他瞟了眼周围脸色如常的路人,终于确认,是眼前的这盆月季发出的声音。

 

萧河有些迟疑地指了指自己,心里不太确信。

 

月季的花叶狠狠抖动了一下。现在没风,不可能是他的错觉。

 

“把我买下来!求求你!”

 

萧河有些伤脑筋了。他兜里确实有钱,可眼下这一幕非常魔幻不说,他也并不是很想答应这个请求。


“我帮不了你。”他挠了挠脑袋,脸上带着歉意。

 

“为什么?”

 

“因为我要去自杀。”

 



 

萧河关了窗,拉上窗帘,挡住阳光,拿起地上的麻绳挂在手上。

 

桌上整齐堆放着他叠好的外套,鞋子,他的手机,几百块散钱,一张相片和一封遗书。

 

他将麻绳甩上房梁,搬来一把椅子,结结实实打了个死结,然后将头伸了进去。

 

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昏暗的房间,萧河闭上了眼睛。

 

我来了,心里默念着,他猛地一蹬脚将椅子踢翻。

 

唰!轻微的破空声响起,一片极细的叶子划断麻绳,刺进了天花板上。萧河只觉脖颈一轻,整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还不能死。”有个声音说道。

 

萧河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处浅浅的红印,恼怒地抬头怒视着窗台上的那盆月季花。

 

“我已经把你买回来了你还想怎么样?”他大声问道。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月季抖动着紫红色的花叶,声音平稳。

 

“我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你要我帮的忙我已经帮了!别拦着老子去死!”

 

萧河没好气地白了月季一眼,站起身又要把半截麻绳往房梁上甩。

 

唰唰唰!叶片划破空气的刺响接二连三,萧河手中的麻绳瞬间四分五裂。从断截的长度来看,是无论如何也不够拿来上吊了。

 

“你已经执意寻死,不如死前多帮我这一个忙,我会好好回报你的。”月季说道。

 

“有什么好回报的!我都要自杀了,你觉得还有什么可以打动我吗?”

 

“我可以杀了你,而且你绝对不会感到痛苦。”

 

萧河愣了一下,死的恐惧其实谁都有,只是就算寻死,有些人也不希望自己死前最后一刻是痛苦的。他孤疑地看着窗台上的月季。紫红色的花瓣娇艳欲滴,绿色的叶子托着花冠与花萼,好像一双手温柔地捧着少女娇羞的脸。怎么看,都不像它自己说的那么有杀伤力的样子。

 

“我可以把麻绳切开,自然可以刺穿你的身体。就一瞬间的事,我的花叶中的花粉会刺激你的肾上腺素剧烈分泌,你不仅不会感到痛苦,还会很有快感。”

 

“这些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前提是,你得帮我。不然我不会让你死在我面前的。”

 

月季的声音像个姑娘,听起来悦耳柔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萧河有些无奈,这算什么事?合着自己失败到连自杀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你求我帮忙没用,我就是一个废人,什么都做不好。你怕是要失望了。”

 

“那是我的事,你先答应了。”

 

“…那你说。”萧河叹了口气。

 

“我要去见一个人,那个人对我很重要,但我得先去港口,我暂时动不了,你得带我去。”

 

“去港口做什么?”

 

“我要去拿点东西。”

 

“什么东西?”

 

“一艘船。”

 



 

梁洛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盯着桌对面两位表情严肃的警察。

 

“梁先生,你是说,你名下一艘船不见了?”做笔录的警察抬头问道。

 

“是的警察同志。”梁洛点点头,“上个星期最后一次出海后我把它停靠在港口,隔天港口就来电通知我船不见了。”

 

“当时的电话是怎么通知的,具体细节是什么?”

 

“没什么具体细节,就跟我说船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了?沿途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航行轨迹的消息吗?”警察又问。

 

“那这个就是你们负责的问题了警察同志。要不然我报警干什么?”梁洛反问道。

 

两个警察脸皮一抖,都有些许不悦。可是对着眼前这个好整以暇的男人,他们却不敢多说什么。

 

说起梁洛,恐怕没有人不认识。这个刚过不惑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业奇才,从大学毕业白手起家自己创业打拼到现在硬生生创立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梁氏集团。其公司名下的产品应用在了全国各个领域中,在国民心中有着深远的影响。其本人也是常年在荧屏上保持着高度曝光率。

 

而梁洛的脾性也跟他的名气一样出名,出了名的古怪。所以两位警察在跟他打交道的时候,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的。

 

对于他丢了船的事情,更是不敢怠慢。现在网络媒体这么发达,这位爷又经常是新闻焦点。万一心情不好当着媒体说了什么,他们小小的地方警察可根本经受不住舆论的狂风暴雨。

 

“梁先生,你稍安勿躁,船是在我们这儿丢的,我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这两天我局会加紧调查,有进一步的情况会通知你的。”

 

“辛苦你们了。”梁洛彬彬有礼地点头表示谢意。

 

“那么我还有事,就先…”他站起身。

 

砰!梁洛话音未落,会客室的房门就被猛地撞开,一个年轻警员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刘队刘队!啊梁先生你好…”他喘着粗气。

 

“别着急,慢慢说。什么事?”做笔录的警察说。

 

“船…船找到了。”

 

“在哪儿找到的!哪个水域!”被称为刘队的中年警察腾地站了起来,脸色大喜。

 

“不,不是水域…”年轻警员的脸色有些难看。

 

”那在哪儿?被卖了?”

 

“也不是。”

 

“就,就在中央马路上。”

 

两个警察疑惑地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梁洛,猛地一拍桌子。

 

“马上出警!”

 

“刘队,我觉得咱最好快点。”

 

“又怎么了?”已经快要出门的刘队不耐烦地问道。

 

“那艘船一直在移动,目标好像是中心医院。”

 

刘队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现在的世道不算太平,这个城市临近国土边缘,治安一直不算太好。他们每天夜以继日紧抓城市治安,普通民众才得以安宁的生活。

 

而就在最近,他们警方也得到线人的消息,近期确实有恐怖组织针对中心城区正在预谋进行一次大型袭击。而中心医院正好位于其中。

 

再联想到梁洛凭空消失又出现在中央马路的船,搞不好这正是犯罪分子刻意借助梁洛的财产和名气进行的一次高调行动。中心医院人口密集,多是老弱病残,这要是没拦下来,就他妈全完了。

 

想到那灾难性的后果,刘队额头的冷汗唰地滑下。

 

“马上增调所有警力疏散群众封锁中心城区,一定要把他妈中央马路的船给老子拦下来!!”

 



 

萧河看着眼前停泊的小型游艇,有些伤脑筋。

 

他眼睛扫了一圈,看到船尾钢板上一个显眼的梁氏集团镀金标志,头又大了几分。

 

“这就是你偷的船?”他无奈地看着月季。

 

“是拿。”月季语气平静。

 

“不问自取是为偷!”萧河捏了捏鼻梁,“况且你偷谁的不好偏偏偷了梁洛的船!”

 

“梁洛是谁?”月季问。

 

“算了我跟你解释不清楚。你先告诉我你要这船干嘛。”

 

“把它运到中心医院,然后你进医院帮我找我要见的人。我要让她看到这艘船。”

 

“运到中心医院?”萧河睁圆了眼睛。

 

那个明晃晃的标志已经表明了这艘船主人的身份,他其实不太相信梁洛这种聪明人会选择不报警。假设已经报了警,那么这艘船的各种记录就已经登记在案,将这么大一艘船运到中心医院,怕是还没上马路就被拦下了。这根本就…

 

“不可能!”萧河说。

 

“可以的。”月季说,“我知道你是个运输司机,长年作息颠倒的跑运输,车技信得过,而且以大型货运卡车所能承受的吨位来看,运一艘船是完全可以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太明目张胆了!走不到医院前就会被警方拦下!”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萧河打定主意,不说清楚他绝对不会贸然行动。他是想自杀,却不想在死前还摊上一个什么恐怖分子的名号遗臭万年。他开始有些后悔答应这个奇怪的请求了。

 

“到时间了我自然会告诉你。”月季平静地说。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司机?”

 

“花草树木都有生命,都有眼睛,是它们告诉我的。”

 

“真他妈魔幻...”萧河笑了,庸碌一生,死前遇到的事情却千奇百怪,这完全违背了他本来安静离去的初衷。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帮你,你找别人吧。”他打定主意,大不了跟这东西拼个你死我活,反正自己的最终目的,都是寻死。

 

“你不帮我,我就撕了它。”月季花叶颤动,花冠猛然吐出一张照片。是萧河自杀前留在桌上的那张。

 

照片上的萧河笑容灿烂,搂着一个姑娘。看得出年代偏久,照片有些许褪色,但姑娘的笑容柔和如风,温婉的气质依旧贯穿了岁月,美得令人心颤。

 

“你!”萧河有些恼,什么时候让它把照片拿去了!

 

“我果然没猜错,你死前还留着这张照片,证明它对你非常重要,如果毁了,想必你死也不能瞑目对吧…”

 

萧河咬着牙,双拳捏紧,这朵怪花抓住了他的命门。他并不是真的舍弃了一切才去寻死,有时候选择了结生命,正是因为放不下。

 

“好,我帮你。”良久,他松开手,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梁洛还没有报警了,没报警的话,成功可能性还高一些。

 

“事成之后,我会还给你的。”照片一翻,又被月季吞入华冠中,“然后杀了你。”

 

“那还真是谢谢了。”萧河苦笑。

 

“很抱歉。”月季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开口。

 

“这件事我必须做。”

 

“因为我没时间了。”

 

“她,也没时间了。”

 



 

中央马路此时乱成一团,路人闹哄哄地在路边拥挤着,有的在围观,有的在逃跑。

 

警察从四通八叉的马路鱼贯而入,紧张地进行着安抚与人员疏散工作。

 

小型无人机发出嗡鸣声,盘旋在马路上空,警车鸣着笛,一辆接着一辆往前方赶去。警察局的刘队也和两位警员乘坐的警车亦在其中。

 

“刘队,无人机传来探测情报显示,肇事卡车和拖动的游艇上均没有发现可疑物品。驾驶车辆的是一名年轻男子,通过监控得到的人脸画面调查,并没有搜索到相关的前科记录。”

 

“那不排除是人肉炸弹的可能性。”刘队手托着下巴,指节不断敲打着。

 

“刘队,前方的同志传来消息,那辆蓝色大卡驾驶线路非常明确,但它好像也在追赶着一辆车。”

 

“这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蓝色大卡只是正常匀速往中心医院行驶,但路过一个街区时突然加速疾驰,它拖着一艘游艇目标太明显,巡逻的兄弟立刻就进行了汇报。”

 

“但与此同时加速行驶的还有其前方一辆黑色萨帕特,现在已经演变了两车超速追逐了。蓝色大卡车速提不了多少,但萨帕特好像一直有什么顾忌,到现在也没有将大卡甩开。”

 

“但是按照两车的行驶路线来看,最终目标都是中心医院。”

 

真他妈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刘队简直头都大了,一拳砸在了车前椅的椅背上。

 

“立刻在前往中心医院的所有路口设置关卡。绝对不能让他们过去!”

 

萧河其实启动车子的那一刻就一直很忐忑,拖着一艘游艇,目标着实太大,他只能尽量以最慢的速度行驶,将吸引度降到最低。

 

开过一个街区后他就发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越来越多的路人将好奇的目光向他投来,游艇上明晃晃的梁氏集团标志也吸引了不少目光。甚至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举起手机拍照。在他们看来,这可能赶上了梁氏集团一次营销行为的真人秀了。

 

“我真不觉得你这个方法可行。”萧河一边驾驶,一边闷闷地说。

 

月季被他放在副驾驶,也没有回话,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离中心医院还有好一段距离,萧河真觉得这是他走过最漫长的路。

 

“来了!”月季突然出声说道,将本来就紧张的萧河吓得浑身一抖。

 

“什么来了?”

 

“能让我们到达中心医院的方法。”月季说。它没有表情,但萧河心里依旧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前方街区一辆黑色萨帕特突然拐弯从犄角出现,在萧河驾驶的大卡面前疾驰而去。

 

“看到那辆黑色的车子了吗?”

 

“他们是要去袭击中心医院的恐怖分子。”

 

“你开什么玩笑!!”萧河大惊,事态的发展越来越超出他的控制了。

 

“撞上去!”月季冷冷地说,“绝对不能让他们摧毁医院!”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萧河手心完全湿了,汗不停顺着他的额头滑下。

 

“你想看到这么多人白白死在你的面前吗?”

 

“做了那么久废物,死前都不能有点儿骨气?”

 

“而且你不撞的话,我立刻撕了照片!”

 

“你他妈说话能不能有点儿良心!这可是你让老子帮你的!”萧河狠狠一拍仪表盘。

 

“那就撞上去!”月季声音冷漠,“而且我是花,我没心。”

 

“他…他妈的!”

 

萧河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黑色萨帕特,抓着方向盘的双手青筋突起。他一咬牙,将油门踩到最死。

 

“我真是信了你的大邪才会把你买回家!”

 

蓝色大卡厚实的轮胎剧烈滚动摩擦出一股白烟,它发出一阵野兽般的低沉咆哮,拖着那艘豪华游轮,像狂奔的巨象一般对着萨帕特狠狠撞了过去。

 



 

萨帕特司机瞬间就发现了不妥。这蓝色大卡出现的太突兀也太诡异,又极其招眼,精神高度紧张的他们此刻就犹如惊弓之鸟。

 

几乎在大卡提速的同时,司机也条件反射般地踩了油门,他身边的同伴也发现了端倪。

 

他们为了这一天密谋了很久,也付出了很多代价。一边跟警方周旋,一边将所有事情准备到趋于完美的地步。

 

“操!是不是被条子发现了!”副驾驶的男人脸上罩着黑色的头罩,正不断回过头看着大卡,一边破口大骂。

 

偏偏在这个地步出了这种岔子!那大卡司机到底发的什么疯!他看了眼后座,两个巨大的手提袋正躺在座椅上,手提袋的拉链开着,露出不少导线导管。赫然是数量不少的烈性炸药。

 

“这次的行动绝对不能失败!尽快甩掉他,绕一些路别引起条子的注意!”

 

“我知道你少废话!这狗日的盯上我们了!”司机也大声说道,方向盘一转,拐进了右边一个街区。他瞄了眼后视镜,果然没过几秒大卡就冲进了他的视野。

 

“要不干脆…干掉!”副驾驶的男人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枪,拉开了保险,语气透着阴狠。

 

“你他妈疯了!在这儿开枪我们还到不到医院了!”司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方向盘猛打,又左摇右摆绕了几条街。

 

只是那大卡司机的车技着实了得,而且对路线的熟悉程度好像还在他之上。无论他怎么绕,甚至将车开进了窄小的巷道,过不了多久,大卡总是会悠悠然地出现在后视镜中。小车的优势在大卡司机的面前好像完全不起作用。

 

“你车技可以啊。”月季抖了抖花叶,调侃道。

 

“你可别说风凉话了!”萧河从踩下油门起汗就没有停过,上衣几乎都湿透了。

 

马路两边都是行人,路上还有来来去去的车,游艇带来的惯性很大,前面的萨帕特非常滑溜。萧河简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应付这种情况。

 

自从有了轻生的念头以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高度集中精力去做一件事情过了。

 

有点爽。他突然没来由地这么想。

 

“警察来了。”月季突然说。

 

“你怎么知道?”

 

“风里有警笛声,还有警察身上制服的味道。”

 

“别他妈这么文艺!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沿途的草木告诉我的。按照你们人类科学的解释来说,就是草木能发出你们人类耳蜗无法接收的低频赫兹,只有同为植物的我能听到。”

 

“那你至今还没有跟我说…”萧河说着,手中方向盘猛打,超了一辆轿车,依旧咬着萨帕特不放,“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在我的认知里,植物并不能拥有自己的思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他瞟了月季一眼。

 

“我是个…特殊的存在。”月季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可以这么理解,我是世间首例,应该也是最后一例。”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月季说,“但我知道,你好像对我挺感兴趣。”

 

“废话,我总得了解清楚我到底在帮一个什么样的家伙!”萧河反唇相讥。

 

“你先解决现在的事情再说。”

 

说着,前面的萨帕特突然一甩尾,消失在转角不见。萧河有些疑惑,在他的记忆中,这条路直走到中心医院是最快的方法,就算要甩他,也没必要在捷径前多绕一个大圈。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萨帕特急转弯的原因:远处中心医院的路口处,赫然停着近十辆警灯闪烁的警车,它们横七竖八的,将路口完全堵成铜墙铁壁。在警车前的地面上还四散摆放着几排路钉。

 

完了!萧河大惊失色,猛地一打方向盘,大卡拖起游艇,带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几乎是打了个九十度的直角强行拐弯。

 

强大的惯性将整艘游艇狠狠甩向警车,就如同一只失控的巨兽,以排山倒海的威势扫了过去。

 

“给我停下!”萧河怒吼着,将刹车往死里踩到了底。

 

吱——在长长的一串刺耳摩擦声中,大卡在地面划出一排排漆黑的印痕,终于堪堪在撞入警车之前停下。其后的游艇由于惯性过大的关系,依旧撞在了警车上,但威力已经小了太多。

 

四周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路面黑色刹车印上冒出的轻烟在摇曳。

 

萧河紧握方向盘的手依旧在止不住的颤抖,刚刚发生的一切,简直是从地狱与天堂走了一遭。

 

隆!还没反应过来,引擎的怒号已经在窗外响起。萧河下意识看了眼后视镜,发现刚刚已经走掉的萨帕特又掉回了头。

 

它的后轮在原地疯狂翻滚掀起一阵白烟,然后整辆车如离弦之箭一般就对着这个方向撞来。

 

萧河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浑身汗毛炸起。

 

这根本就是自杀式袭击!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

 

萨帕特带着决绝的劲头冲了过来,轮胎碾过路钉,发出刺啦一声爆响,整辆车在高速中完全失去了平衡,翻滚着撞进了警车群中。

 

萨帕特在空中翻滚碾压,警察在四散躲避,汽车的碎片四散飞溅,警车被撞成废铁。

 

萧河在驾驶室看得清清楚楚,他明白月季的这个计划算是玩完了。眼下情况已经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萨帕特至少撞开了四五辆警车才堪堪停下,路口一片狼藉,萧河能听到波及警员的呻吟,还有呵斥萨帕特乘员下车的怒吼。

 

萨帕特整辆车翻了过来夹在三辆几乎报废的警车中,车头完全撞烂,挡风玻璃满布裂痕,也挡住了车内的视野。车里迟迟没有动静,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萧河趴在驾驶室上,探头往萨帕特的驾驶室看去。萨帕特停下的地方离他很近,他刚好能从侧面看到驾驶室内的情况。

 

司机一动不动地趴在车前台上生死未卜,副驾驶座的男人开始轻微地动弹起来,他戴的黑色头罩已经被划破不少,鲜血顺着头罩渗出,他的身上,手上也都布满大小不一的划痕,肚子上还插着一块不大的铁片。

 

那个男人不顾自己身上严重的伤势,挣扎着伸手从后座摸索着什么。然后萧河看到他扯出两大袋子。

“是炸药!他们原本果然想炸了医院。”月季说。

 

“你该不会告诉我他们是要…”萧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很明显啊,不然撞过来做什么。”

 

“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啊!你不是还要去见那个人吗!你的时间不多了啊!”萧河反而哭笑不得起来。

 

“车里的人员,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这是最后的警告,马上下车!”警察的怒吼从车窗外传来。

 

萧河看到有两三个警察神情戒备,举枪往他的方向走来。

 

而不远处还有更多的警察正小心翼翼呈一个宽松的扇形往萨帕特围拢。

 

“马上下车!”警察又重复了一句。

 

萧河无奈,他将月季放进车座底下,然后走下车高举双手。这下算是完了。

 

“抱头蹲下!”几个警察警惕地看了萧河一眼,又打量了一下驾驶室的情况,这才加快脚步接近。

 

“你干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砰!巨大的枪声在同时响起。

 

几个警察和萧河同时往萨帕特看去。那个男人已经扯掉了头罩,脸色狰狞,他提着那两个手提包,嘴里好像在咒骂着什么,萧河能看到飞溅而出的唾沫星子。然后那男人将手中两个大包狠狠地甩向人群。

 

手提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周围的一切在萧河看来突然变得奇慢无比。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呆愣着,余光看到四周的警察仓皇地跑回警车,那个男人在狰狞的狂笑。想不到我会死于爆炸,他自嘲地想,心里忽然有一丝不舍。

 

“对不起,一直以来都在骗你。”月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手提包缓缓裂开,代表毁灭的火舌从缝隙中挣扎着刺了出来。

 

紫红色的花瓣骤然从萧河视野掠过,绿叶颤抖着,瞬间膨胀变大。那花冠就像野兽般张开大口,花瓣与绿叶一缩,将两个手提包一吞而下。

 

“我想救的是你!”

 

噗噗!两声闷响,萧河看到月季闭合巨大的花冠猛然被撑起一个个凸点,火舌不断从花瓣的缝隙中溢出,将花瓣烤成焦黑。

 

救我?

 

啪,花冠再也承受不住炸裂开来,火花像流星一般合着碎散的花朵残片四处飞溅。强烈的冲击将周围所有人掀翻在地。萧河也狠狠撞在了大卡的车门上。

 

然后他只觉得手臂微微一痛,恍惚间低头一看,月季的一片焦黑残叶正插在手臂上。

 

有暖流从手臂的伤口出注入,迅速流淌进血液中,在他身体里奔腾着,直冲大脑。

 

萧河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辽阔的花田,夕阳的余晖洒在花田上,风儿掀起一簇簇金黄色的浪。

 

这是…哪里?萧河喃喃地说道。

 

远处的花田一阵颤动,两个小小的身影从花田中出现。是一对男女孩,约莫四、五岁。

 

“季哥哥你慢点!我跟不上你啦!”小女孩穿着白麻裙,麻花辫一甩一甩地,在男孩身后追赶着,她的小脸累得通红,嘴唇嘟着,眼里却带着笑意。

 

“小淇追不上小淇追不上!回家要被婶婶打屁股咯~”男孩在前面一蹦一跳,时不时还回过头大声调笑着女孩。

 

两人一前一后地追着,在花丛中穿行,零落地花瓣被掀起,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他们对萧河视而不见,从他身前一穿而过,就当是透明的一般。

 

萧河诧异地回过头——

 

眼前的花田变成了苍天大树,茂盛的树冠几乎要遮蔽天空,男孩和女孩正坐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上。

 

“季哥哥,村里的人说我没爹生没娘养,真的是这样吗?”女孩个子高了一些,扎着短短的马尾,眼泪从双眸中止不住地溢出,哭花了脸。

 

“别听他们放屁!”同样长高不少的男孩把手搭在女孩肩膀上,蹲在她的面前,轻轻擦去她的泪水,“以后我来保护你!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

 

“李沐淇!”一声呼喊从萧河身后响起,他转过头,“我要娶你回家!”

 

一个少年站在远处的小路边,他左手拿着一束月季花,右手放在嘴边作出喇叭的形状。

 

这是,月季的,记忆?萧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又转回头。

 

少女羞红了脸,她狠狠瞪了少年一眼,眼神却再也没有移开。

 

“接着!”少年大喊,一扬手,月季花束被他用力扔了过来,在半空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啪。少年伸手,一艘木船落在他的手中。他神采飞扬,在少女面前比划着。

 

“总有一天,我要跟我爹和我爷爷一样,拥有自己的船,出海。”

 

“淇儿!相信我,到时我带着你,开着我们自己的船,我们去环游世界。”

 

“我们还要生许多许多小宝宝。”

 

“你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少女嘴里嗔怪着,却笑得很开心。

 

少年哈哈大笑,他将木船往水中一推——

 

轰!水面不断炸起水花,火光和硝烟四起,飞机从头顶俯冲而过,军舰在港口排成一列。

 

无数的军人穿着笔挺的军服,他们跟家人拥抱,跟爱人吻别,毅然决然踏上了前线的征途。

 

“国难当前,男儿怎可忍辱偷生!”身材挺拔的青年轻轻将女人抱在怀中,柔声细语,眼角却有清泪滑落。

 

“淇儿,等我。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女人扑倒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开着我们的船,来接你。到时,我们去环游世界浪迹天涯。一辈子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季白!我一定会等你回来!”女人站在港口,泪流满面,对着远去的军舰大声呼喊。

 

六十年,青年终究没有回来,女人却一直痴痴地等。

 

等白了双鬓,等佝偻了腰,岁月在她面容刻上深深的皱纹,也在她心里刻下淌血的思念。

 

她没有等回她的挚爱,只在某一天突然发现窗台多了一盆月季花。

 

“我一定会等你回来。”老人干枯地手抚摸花叶,嘴里喃喃自语。

 

我已经回来了!月季花叶颤抖,女人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萧河只是看着,浑身动弹不得。

 

月季的记忆汹涌着滚来,像浪潮,像大风,完全把他淹没。

 

“萧河,生命虽然只有一次,但我们依旧可以给它赋予无限的意义。”

 

“你可能会觉得,失去自己的爱人,是世间最大的痛苦。”

 

“其实最大的痛苦是,你带着一腔悲怆赴死,却完全辜负了你爱人希望你好好活着的遗愿。”

 

“有喜怒哀乐,有悲欢离合,有爱与痛,有圆与缺。这才是人生啊。”

 

“我挺任性的。骗了自己的女人,到头来,也骗了你。”

 

“但是你就让我再任性一次。”

 

“你的人生还有无数可能,我希望你可以努力,不断去和生活抗争,不断发掘人生的乐趣。”

 

“带着对你爱人的那份心意。”

 

“好好活下去…”

 

然后…对不起,沐淇。

 

花叶在火光中翻滚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

 

我不能让这个傻小子就这么死在我的眼前。

 

所以很抱歉...我无法再陪你啦...

 

让你就这么等了一辈子,真是对不起…

 

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跟你在一起…到时再让我履行那个约定吧…

 

为什么花不能哭呢…

 

真烦…

 



 

“梁先生,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刘队拍了一下跟前的桌子,显然怒不可遏。

 

“别这么激动啊刘队长,伤身体。”梁洛抱着双臂,翘起二郎腿,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而且不是帮你们阻止了恐怖袭击吗,按理来说,你应该表示感谢才对。否则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猜舆论风向会怎么走?”

 

“你先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辆卡车那儿!身上还穿着那个青年的衣服!”刘队显然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又大声质问道,“那个青年呢!去哪儿了!”

 

“这个嘛…”梁洛干笑了一声,摊开手,一脸无辜,“年轻人会做什么事,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中年人怎么知道啊…”

 

他说着,眼睛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嘴角笑意不减反增。

 

中心医院,三楼病房。

 

老人躺在病床上,睁着浑浊无光的眼眸,呆呆地望着天空。

 

一旁的护士麻利地帮她打理着桌子,时不时略带同情地望着她。

 

“老人家的家属还没来么?”另一个帮老人看着点滴的护士轻轻问了一句。

 

“这老婆婆好像没家属,之前出了车祸后,虽然被过路司机救了,但也因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现在神智有些不清楚,不常开口,也忘了很多东西。”

 

“她身上就没什么联系方式吗?”

 

“只有一本很破的日记。然后一些随身的物件,就没了。”

 

“还别说,这个婆婆在日记里记了一辈子的故事,还怪感人的。她男人据说当年出海参战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唉,可怜的...”

 

两个护士看着床上的老人,都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把窗帘全拉开吧,让婆婆晒晒太阳。”打点滴的护士说道。

 

嗤啦!收拾桌子的护士将窗帘完全拉开,阳光猛地洒进房间里。

 

咦那是什么?护士瞟了一眼远处的天空,突然有些疑惑。她将手遮在额头,想看个清楚。

 

很快她睁大眼睛,嘴巴张开,满脸的难以置信,她猛地回头看着另一个护士,手指不断指着窗外的天空。

 

“船!船!!”她说。“好多船!!”

 

窗外,天空中,一艘庞大的巨船正缓缓朝着医院飞来。

 

阳光在它身上洒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余晖。云朵在它周围漂浮,鸟群乘着风在桅杆旁飞舞。无数的船型气球从地面腾空,洋洋洒洒遮蔽了天空。

 

巨船顶绑着一个巨大的热气球,热气球上的图案,印着一束怒放的月季。

 

“上面有人!”护士又惊呼道。

 

“李...我…回来…”有断断续续地声音从天空飘来。

 

“那个人在喊着什么?”护士很疑惑。

 

巨船越开越近,携着无数船型气球,就好像带领着一批凯旋的舰队。

 

“李沐淇!我回来了!”

 

“李沐淇——”

 

“我回来了——”

 

“李沐淇——”

 

我回来了!

 

老人呆呆地看着窗外,看着那艘巨船缓缓朝着她驶来,那一句句声嘶力竭地呼喊,带着迟到了六十年的光阴,带着朝思暮想六十年的思念,贯穿时空,贯穿回忆,贯穿了她的灵魂。

 

她的手指极微弱地颤抖了一下。

 

那个男孩的笑靥在脑海中慢慢清晰。

 

那个被岁月尘封的约定开始崩裂,有光芒从中探出。

 

她仿佛回到了六十年前那片花田,那儿有一位让她牵肠挂肚的少年。

 

那位少年曾经告诉她,要娶她。

 

那位少年跟她说,我要出海。

 

那位少年跟她约定,总有一天,会开着船,来接她回家。

 

一丝神采从老人的眼眸中泛起,翻腾着,继而越来越强烈。

 

泪水顺着她深陷的眼窝滑下,晶莹的表面折射出明媚斑斓的阳光,在那滴泪水中,那艘船终于靠岸。

“季白…”

 

“你终于回来了。”

 

老人喃喃自语,手缓缓抬起,伸向窗外天空中的巨船。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她握住。

 

眼前是那个少年,他身后是一片金色的花田。

 

少年笑着望着她,一如当年,光芒四射,神采飞扬。

 




 


“想不到,你还真敢做啊。”梁洛打着趣,看着眼前的青年。

 

“没什么不敢的,那是我欠他的。”萧河伸了个懒腰。

 

“其实如果不是月季先来找我的话,我也会觉得很吃惊吧。毕竟这种事情说出去谁都不信。”

 

“当时它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帮它一个忙,我还愣了好久。”

 

“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拿它做标本来研究一下。”梁洛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说起来,你的女友也正是因为当初你在路上救了这位发生车祸的婆婆,才会因为耽搁而…”

 

“不好意思,我好像多嘴了。”梁洛意识到不妥,带着歉意点了点头。

 

“已经没关系了。”萧河笑着摇了摇头。

 

“我在月季的记忆里都看到了。”他摊开手,手心躺着一颗小小的种子。

 

“你这家伙真是傻逼。不就随手救了你老婆吗,明明自己过得这么痛苦,这么煎熬,好不容易有机会完成夙愿,还多此一举来管我的闲事。”他对着种子喃喃说道。

 

“什么撕照片,什么杀了我。”萧河红着眼眶,声音有些哽咽。

 

“你明明自己心里那么痛,还要坚持着教我活下去!”

 

“挡你妈的炸弹,你真觉得你是电影里的英雄吗。”

 

“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到头来,就是为了帮我这个废人重拾信心。”

 

“你真是...”

 

青年跪倒在地上,眼泪不断滴落在地面上,滴落在他手中的种子上,碎散成花。

 

他终于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梁洛没有任何安慰,他只是点了根烟,默默抽了几口,然后才拍拍萧河的肩膀,递给他。

 

“谢谢你肯帮我们。”萧河低声说道。

 

“帮什么帮!别天真了小子!这次的事件我的企业全程曝光,又阻止了恐怖袭击,对我来说有着巨大的利益。”梁洛笑了起来,“我是冲着这点来的,别想多了。”

 

“你先把眼泪擦一擦吧。”萧河默不作声递过一张纸巾。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尊敬长辈吗?”

 

萧河笑了起来,他的眼眶是红肿的,但腰杆挺得笔直。

 

他对着梁洛轻轻鞠了一躬,然后回身就走。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警察那边都摆平了,如果你需要工作的话…”

 

“不用了梁大叔。“等李婆婆的身子好了,我会带她离开。”

 

萧河从口袋里拿出他的钱包翻开,封皮上放着他和去世女友的合照。

 

他拉开开口,将手中的种子放了进去。

 

“她没有儿孙,我没有家人,从此以后,我就是她的孙子。”

 

“我要重新去种一片花田。”

 

“然后,我来照顾她。”





文章作者:芒果

图片作者:Présentation de l'album Les roses de C. Klein1

图片来源:http://huaban.com/pins/541605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