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微凉
第一次听到房思琪的故事，看到林奕含的视频时，我想起了我的中学语文老师。从小，我也很喜欢看书，写文章，对语言的美，对句子的优雅，对文学带来的，那种精致的，不可言说的情感，让小时候的我觉得人生最美的事情不过如此，还想过要成为一名作家。毕竟人小嘛，什么梦不敢做呢？
直到我念到了中学，认识了我当时的语文老师。
他的文学素养我说不出是有多好，现在的我也不是像林奕含那样，对名家名作可以信手拈来，读过诸子百家，国内外经典的人，但是我清楚的知道，即便到了现在，偶尔，我说起当年的那些事情，说起那个女孩的遭遇和她做的反抗，还是会有人在象征性地批判过老师之后，幽幽又说一句：“可是他书教得真的很好，当时语文成绩我们班是全年级最好的啊。而且他和老婆分居，男人嘛……”好像这句话，就掩盖了所有他曾经犯下过的错。
他犯下了什么错呢？简单来说，他性骚扰了许多她的学生，而且，因为其中一个姑娘勇敢的反抗，这些藏在黑暗里不知道多久的事情，被晒到了太阳底下。可最终他还是站在讲台上，直到现在，我已经毕业多年，他依然在。
我只记得那时候他很喜欢体罚，夏天，他让迟到的也好，不交作业也好，考试成绩退步也好，只要他找得到理由的，他会找理由让学生，特别是女学生，去他办公室做俯卧撑，目光当然永远放在小女孩刚刚发育的乳房上，就这样一波波的女生会被叫去办公室，有时候，就直接在教室里，女生被要求趴下，开始做俯卧撑，衣服领口不可控制地敞开，大家都可以一览无余。
还有那么一次，也是一个夏天，他让我去办公室说要我协助他批阅卷子。我坐在他的办公桌上，很热，办公室里甚至还有其他老师也在，他先是走了出去，再走进来，从我身后低头看卷子，贴着我很近很近，那时候才十三四岁的我，已经有了懵懵懂懂的意识，我觉得很不舒服，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反抗，也说不出让他走开的话，我就一直看着卷子，批改卷子，然后我清楚地记得，他伸出了手，在我的胸部，非常用力的揉捏了几下。
我很害怕，可是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我出不来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沉默了一会，我终于改完了那个卷子，找到理由离开。走的时候，我甚至听见了办公室其他老师用戏谑一样的语气说“XXX，你真是太恶心了…… ”
他们眼睁睁看着他做了这件事，没有人当回事，也没有人出声，只会用一句恶心一样玩笑式的辱骂，一笔带过，让今天的我再回忆起来，真是可怕极了。
我仿佛能看见房思琪的挣扎，因为我也是这样，虽然发生了骚扰，虽然这件事情让我很不舒服，但我依然能很认真听他讲课，我还是会因为语文在课堂上受到他的表扬而有点开心。那件事情就像被我关起来一样，关到了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我不知道怎么做，没人告诉我怎么做，我只好就关起来，假装什么都没法生活。
后来，那个姑娘的事情就发生了。
她是隔壁班的女生，我跟她只是互相知道名字的交情，到今天，我也不了解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到底对她做出了什么，很可能也就是体罚，摸摸她之类的，也可能有更过分的行为。但是她有当时我们其他人都没有的勇敢，她选择了反抗，告诉了其他老师，年纪长，校长，她要求换班级，离开这个老师，并且如愿以偿。
可是仅此而已。关于这件事情的风波，也就只到了女孩被换了班级而已，对于这位老师，他依然是语文老师，他没有被要求停职，更不要说其他什么惩罚，学校用这样息事宁人的态度解决了这个风波。而校园里四处弥漫开的，竟然是对那个勇敢姑娘的风言风语。
他们说起她从小就被继父猥亵的事情，用非常戏谑的语气，他们还在背后议论她早就不是处女了，议论她和男朋友的所作所为。可我好像明白了，可能是因为这样，她才那么清楚老师在干嘛，她才那么不可忍受老师所做的一切。而对于那位老师呢，我似乎只听到有人说，他长期和妻子分居两地，难免有需求，已经很克制了……
这可能就是现实吧，可是我只记得，那之后，老师再也没有叫过其他女生去办公室做体罚了，至少我在校的那段时间没有了，我还记得那个女孩长得高高的，大大的，笑起来有点像姚晨那样，裂开大大的嘴，很阳光的样子。
而我呢，从头到尾我都躲在角落里，甚至听到那个女孩的事情，我也不敢站出来为她辩解什么，我在偷听，偷看，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见到那位老师，我还会问好。当年的我为什么会这样？至今我也不知道，想不出。
也许就像房思琪一样，为什么她要去爱上老师？她的其他出路又在哪里？一个人对于自己，对于别人的信仰崩塌之后，她要何去何从？她和她的创作者都没有找到答案，也许千千万万的孩子都没有，要回头一遍遍看过去，是多痛苦的事情。
因为一直缺货，我还没来得及真的看完这个女孩的故事，但是仅仅看采访视频，我已经被其中一句话深深触动“如果你感受到痛苦，那是真的，如果你感受美，那也是真实的”。我们可能永远无法真的理解，作者对老师复杂的情感，她不能原谅老师做的一切，她又不能接受，做出这一切的老师，是一个在其他方面，可以教诲到她的人。
那我想起那时候，那种老师的威严让我无法抗拒，那种他确实能说出让我信服的话，让我不敢抗拒，那种他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可是我无法抗拒的状态，也让我很难受，却什么做不了。
人的情感是多复杂，可是掌握权力的人，却轻易就捏碎了房思琪们的心。Ta们的世界观，还没有来得及成型，就早早被摧毁了。而那么多人，都选择了旁观和沉默。整件事情，当我回头看，我最后悔的，是当初我没有去找到那个姑娘，去抱一抱她，告诉她，我也一样，谢谢你。
每次有性侵故事通过青杏平台发布的时候，杏酱一般都会收到三种声音，一是感同身受，回忆过去自己也遭遇过的伤害，一是不敢相信，拒绝承认这是事实，觉得这个是作者瞎编的，一是讽刺当事人，觉得“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对于第三种，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但是对于第二种，对于质疑真实性，对于怀疑别人所经历的苦难的人，其实这部分人是幸运的，因为没有经历过这些，才会那么难以相信这些，可是你的朋友呢，你接触到这个世界的其他人呢？伤害不会因为否认就消失。也许对于房思琪们，最大的伤害不是看见了，却指责受害者本人。而是选择“看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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