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你太爷爷是个成功的商人,现在你从你太爷爷的太爷爷手里拿到了他当年经商的秘籍,然后你打算按照这个秘籍的指导开始创业,从此走上人生的巅峰。但等你拿到了秘籍一看,太爷爷的时代,和当下的魔幻现实,完全不是一个样,你傻眼了。
这样的事情,其实发生在现代的每个人身上。我们每个人的DNA,都是我们游牧时代超级成功的祖先留给我们的生存秘籍。只是这些秘籍已经不适合我们当下的环境了,这才造成了诸多问题。在今天介绍的书《潘多拉的种子-人类文明的种种代价》中,我们将看到"基因地理计划”(Genographic Project)的负责人斯宾塞·韦尔斯是如何系统化的去论述这个话题的。读完这本书,你会明白为什么《未来简史》中描述的反直觉的事实,即当今“死于超重的多于死于营养不良的”,以及在发达国家“死于自杀的多于死于谋杀的”。
这本书的作者从事遗传学及人类迁徙方面的研究,在讲座之后,他常常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你的研究工作有什么更广泛的价值与意义?这个问题是作者试图用这一本书的篇幅去回答的问题。
要想回答好这个问题,需要做的不是去直接的去解释研究人类迁徙过程中留下的遗传密码有什么用,例如向这个充满纷争的世界呈现在DNA的层次,不同种族之间差异有多么微不足道;基本上人类是完全相同的。或者诉诸好奇心,举出如果我们碰上了某个来自地外行星的智慧生命,那么在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里,我们要跟对方谈的究竟是最新的电视游戏如何操作的单调细节呢?还是专注于我们这两个高度演化的物种是如何变成现今这个模样的问题?
上述的两种回答方式,都是线性的去考虑问题,好的答案,要将提问者引到自己的主场,这需要引出一个异常现象,最好以问题的形式引出。这个问题要相关,要影响广泛。例如随着惊人科技进步而来的,慢性疾病在西化社会中史无前例的大幅上升,在印度与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心脏病、糖尿病以及单纯的肥胖病例也不断增加,像抑郁与焦虑等心理疾病也逐渐增多。是否在西方文化与我们的生物组成之间有某种致命性的不搭调,而让我们生病?如果说这种搭配不当确实存在,那我们目前的文化当初又如何取得了优势?
回答这个问题,需要用到DNA中留下的痕迹,这涉及到一个堪比人类基因组计划的大研究课题,人类单倍型计划。将DNA上的每一个碱基想象成一颗珠子,突变会给一个物种的基因池里引进了额外的变异,这些改变随着时间而逐渐累积,使得大约每隔一千个珠粒就会出现一个变异。而父母在给子女的那一条染色体,则会因为重组,即染色体被打断再重新洗牌,从而产生如下图一样的多种组合。
经由检视非洲人、欧洲人以及亚洲人的基因,可以估算这些珠粒在不同的人类族群当中重组的情况,人类单倍型计划因此能推算出珠粒没有遭到更动的珠链平均长度为何。这个长度与该族群存在的时间、随时间而改变的平均族群大小,以及其他有助于决定珠链上何处出现重组的因子相关。随着时间过去以及经过许多世代的重组,每个族群的珠链结构都产生了某种“识别标志”,也就是可用来区分不同族群的珠链排列形态;那是因为住在同一区域的人要比住在地球其他区域的人,有更多共同的祖先。
然而为什么不同种族的基因会有所区别,其原因在于不同的环境。比如欧洲人的祖先养牛羊,于是90%的欧洲人都有消化乳糖的基因,而90%的亚洲和非洲人,在成年之后,则会逐渐消失吸收乳糖的能力,或多或少的患上乳糖不耐。基因上的差别,和考古发现的研究对的上,这显示了跨学科研究的魅力。
农业革命显著的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读过《人类简史》这本书的人都不会陌生。而农业也会在人类的基因组中留下印记。科学家发现,那些人类为了适应农业而改变的基因,其中多半和当下的复杂疾病,例如高血压,二型糖尿病有关。当年使人体适应谷物的基因,如今正在使我们生病。在食物不充裕的时候,进化偏爱那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暴饮暴食者,而如今吃的太多则对健康没有什么好处。进化训练了我们偏好甜的东西,而如今工业化的食品生产则使得自己舌头上味蕾的成为自己的主人。
人类的心智也被农业以及之后的精细分工改变了。人类不是脑容量最大的,尼安德特人有比人类更大的脑容量。但人类成功的秘诀在于会讲故事,会想象未来,即表现在创造艺术上。
创新是复杂的过程,但究其根本,则包括想出解决问题的新方法并加以执行。第一步,是需要类似反映在艺术创作的想象力,就像我们在古人类聚居的岩洞人看到的那些画上说展示的。其次,是需要向其他人解释其创新的方法。想象出全新可能性的过程,可由文化交流而加速,一如早期农人将山区各地演化出来的不同品种小麦、稻米及玉米予以杂交,以制造出他们想要的特征。这种尝试错误的过程(通常用上看似疯狂的突发想法),加上更好的沟通,就成了人类创新的模式,也是人类头一回演化出成功解决问题的系统。上旧石器时代人类行为的改变,就只能以这两种能力的合作无间得到解释。
现代的狩猎采集族提供了这种行为绝佳的研究案例。一天结束后,每个人都围坐在火边,说故事、嬉笑,以及讨论当天发生的事。有些故事成了族群神话的一部分(像是叙述一回特别成功的捕猎行动),有的则是用来测试及淬炼新想法。这有点像某种“创新智库”,其中成员在讨论、分析以及决定关于他们生活的口述报告时,进行的是思维实验。这种口语叙述的精炼,与人脑将短期记忆转变成长期记忆的内在细胞过程,并无不同;后者是经由故事重述来强化神经联结,好让它说出我们希望听到的故事版本。
事实上经由演化,现代人变成了能够产生并淬炼想法的社会性动物;这一点或许能够解释管理学上的发现:目标集中的小团体似乎是运作最良好的,因为这样的环境可以让这种古老狩猎采集族的做法发挥出来。人类演化出这种快速创新的模式,有助于解释为什么现代人出现在欧洲的那一刻,尼安德塔人就注定灭亡了。让人类善于创新的改变,也让人变得更好奇,还可能创造出一种喜欢到处游荡的癖好,以及让人类迅速因应新的状况,而改变自身的文化。
但到了现代,一度在旧石器时代无穷大的疆域任意驰骋的自由心智,如今无论在广度及深度都受到了限制。根据人类学家撒林斯(Marshall
Sahlins)的说法,人类从生活在“原始富饶社会”的狩猎采集族,拥有自由与时间从事看似无用的活动,变成了一群面对一堆工作时限的工蜂。人开始跟机器变得密不可分,一辈子都做着重复的工作;虽说这种方式能够制造大量标准化且价廉的产品,但却有效地剥夺了一般工人的个体性与创造力。而这正是当下越来越多的抑郁的深层原因。那些曾经带给人类优势的基因,再一次成为了当下的负担。
类似的故事还体现在我们面对气候问题上,进化没有想到我们要去面对全球变暖这样一个长期的全球性问题。我们的心智还没有准备好,问题已迫在眉睫。
赫胥黎(Aldous Huxley)说过:“所有的神都是人造的,是我们拉着线让它们产生动作,同时,我们也给了它们力量来拉动我们身上的线。” 。在众声喧哗、令人头晕目眩的现代世界里,渴望找到一方小天地,并不是新鲜事,这是人类一向在做的事,就算是在最现代的所在。不管是社交网络上的亚文化,还是沉迷于游戏的青年,亦或是更危险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都是在追求一片只属于自己的空间。而这是写在我们基因中最深的渴望,一种对归属感和意义的不可抑制的渴求,这些让我们祖先成功的基因,如今正在使人类疏离。
以上种种,不应让我们感到意外。有益或是有害,本来就相对于环境所决定。环境变了,策略就要变。人不是基因的牵线木偶。苏格兰哲学家休谟曾指出:“实然”并不等于“应然”;你“能够”做某件事,并不代表你“应该”去做。然而今日情况正好相反:如果我们“能够”做某件事,似乎就提供了去做的“正当理由”。我们学会做更多的事,也就要求更多;这是个恶性循环,由于人类误以为资源是无限的,而使得该循环不断进行。这个过程从六万年前人类这个物种离开非洲老家、向全球扩张时就开始了,到了新石器时代革命过后,速度则突然加快。我们已然看到,随农业而来的是制造更大问题的能力,这种能力是狩猎采集族从来无法想象的;在背后推动的力量,绝大部分来自贪婪。贪婪,这种曾经使人类从非洲大陆到踏上月球的心智模式,正在成为当下最大的负担。
回到这本书的副标题“人类文明的种种代价”,总结起来,一共有五种:
1 农业带来的基因上的改变使得当今人类容易超重,患上种种慢性病
2 分工使得人类无法自由的探索,造成当今人面对的种种心理问题
3 缺乏长远计划和想象力,从而在气候问题上不作为
4 对归属感的追求以及信息的过载,使得人群隔离成诸多相互分离的小群体
5 贪婪,永远不停下的消费主义,使得人类消耗了过多的资源
在这本书的结尾,作者给出了很有诗意的一个建议。这里摘录出来:
2003年1月22日,美国航天总署(NASA)接到了来自先锋十号宇宙飞船传回的最后一则讯息。先锋十号于1972年发射,是人类制造的头一个试图离开太阳系的对象。先锋十号的外壳上,贴有一块带给其他智慧生物讯息的牌子。上头除了有地球在银河系当中位置的说明外,还画有一男一女:两人都赤身露体,男子并抬起右手做出友善的欢迎姿态。关键是,牌子上并无文字,没有提到国家或政治人物,也没有宗教或物质财富的描述。作为我们这个物种对地外生物的头一个“招呼”,我们选择了强调自己的生物本质。
在人类面临历史关键的此刻,必然会面对由生物与文化的不兼容所造成的问题,我们已经拥有部分解决的工具:想要拯救自己,需要人类要接受而非压抑人的天性;需要重新评估人类文化对扩张、占有以及完美化的重视;需要向与人类过去的生活方式有所联系的族群学习,基本上人类在整个演化史上都是以那种方式生活。这么做,或许能让人类撑过接下来的两百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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