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初,英国《泰晤士报》曝出慈善机构乐施会高层2011年参与海地地震救援期间公款招妓的丑闻,乐施会已开除4名员工,3人获准辞职,其中包括一名副首席执行官。2月16日,英国古典学家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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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尔德在推特上评论此事:
当然乐施会员工在海地及其他地方发生这样(据传)的行为不可饶恕。但我很怀疑,要在灾难地区维系“文明”价值该有多难。总的来说,我对那些去往我们大部分人绝不会踏足的地方施援的人,还是尊敬的。
由于“文明”一词本身带有强烈的殖民主义意涵,舆论开始对她进行排山倒海的猛烈批评,她被称为“殖民主义者”(colonialist)、“怪兽”。因为,人们认为,作为一个古典学家,她应该非常清楚该词所涉的“教化”“开化”等意义,尤其作为一个英国人,明知帝国历史仍带余温,对此理应有更大的自觉。
比尔德回应,引发这样的反应,部分是自己的错。这样的话题不应该在只有280字限制的推特上谈论。而众矢之的的“文明”一词,她是加上引号的,意思是她一直认为所有的价值都是相对的。关于这点,她介绍观战者阅读她刚完成的著作《文明》及同题BBC电视片。她表示,自己真的不是在说,海地是“未开化/不文明”的地方,而是在说,在那样一个地震、霍乱横行的地带,站在局外的我们如果到了那里,并不会比那些胡作非为者表现得更好。她以法国抵抗运动为例,她曾经问学生们如果在二战时期被占领的法国,他们会如何行事?他们都回答说会加入抵抗运动。而事实是,以当时的数据为例,大部分人都会成为同谋者,或者低下他们的头。
然而问题是,强奸妇女与儿童,这些行为都不存在绝对判断吗?比尔德的剑桥印度同事戈帕尔(Priyamvada Gopal)感到“极度愤怒”,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境下,比尔德还要保持政治正确。戈帕尔认为,殖民主义的幽灵从未散去,她说这就是剑桥文化的象征——确实没有什么直接的不公,但上流社会不成形式的种族主义在底下暗涌。
在此之后的两天,比尔德在推特上发布了一张流泪的照片,说自己63岁了,准备休息一二日。她说,自己真的不是你们所说的肮脏的殖民主义者。舆论开始说这是表现无辜的“白女人”的眼泪,但也有人认为,比尔德并不是“在扮演受害者”,她还是(虽然有些不慎地)真诚的。另外,戈帕尔已与比尔德相约在学校里面见详谈。
(编译/黎文)
《文汇学人》2018年2月23日刊《一位古典学教授如何成为英国最热知识分子》一文,
编译自《卫报》
(“The cult of Mary Beard”. By Charlotte Higgins . https://www.theguardian.com/news/2018/jan/30/mary-beard-the-cult-of)
像罗素、桑塔格那样,这样的人物,一代人中只出一位——人们这样称赞玛丽·比尔德。如果在十年前,这似乎不大可能,甚至非常奇怪——一个外表与大众期待的完美的女性公众形象相去甚远的中年古典学教授竟然会如此出名,并被大众发自内心地喜爱。
玛丽·比尔德(Mary Beard),剑桥大学古典学教授,当今英国最受人喜爱的知识分子。与众千篇一律、身着粗花呢西服、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典型牛剑男教授不同,比尔德可以身着嬉皮风刺绣黑裙,随意地倚坐在桌子边缘发表演讲。每个见过比尔德的人都会对她的条分缕析、她的不守规矩乃至顽皮鬼马印象深刻。
不论是在公开或私人场合,还是在学术写作中,她都对一致的意见秉持审慎怀疑的态度,擅长从意想不到的角度重新审视任何问题。她从不惮于批判自己的工作:在1990年代初的一次会议上,她宣读了一篇论文,否定了自己10年前的成名作——一篇研究古罗马维斯塔贞女的论文。这对一个学者而言非同寻常。伦敦大学古典学研究所所长格雷格·伍尔夫(Greg Woolf)这样评论比尔德,“她对自己要求严格——
她不是那种想要建立一座无懈可击的学术丰碑的学者,她乐于回顾并否定曾经的自己
”。
人们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博学多识、平易近人、翻译拉丁铭文、借瓜分披萨演示罗马帝国的分裂、在《质询时间》(Question Time,BBC一档话题辩论类节目)讨论公共服务的比尔德,与在私人场合遇到的她并无二致。不论是“伊斯兰国”还是学术自由,她都谈。她认为英国有必要进行有关脱欧的第二次公投,因为她认为投票只是民主的必要非充分条件。没有知识,民主不可能正常运作,而知识正是2016年夏天的全体选民所缺乏的。因此公投的结果不应被视为最终结论,而只能作为民意测验。“我们当然可以表达脱欧的意愿,但前提是我们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她说。
成为“英国国宝”的知识分子
毫无疑问,比尔德已经成为世界上知名度最高的古典学家,英国《卫报》记者夏洛特·希金斯(Charlotte Higgins)更是称她为“英国国宝”。
她的最新著作《女性与权力》
向读者展示了长久以来女性失语的历史,成了大西洋两岸的圣诞节畅销书。自8年前她首次在BBC电视纪录片《庞贝:一座罗马古城的存亡》中出任主持人,就征服了电视机前的观众。
即将于今年3月播出的BBC大制作纪录片《文明》
中,她还将作为三位主持人之一亮相。新版《文明》的蓝本是1969年播出的《文明》,由艺术史家、批评家肯尼斯·克拉克(Kenneth Clark)主持,是BBC史上最受推崇的历史文化纪录片。
▲玛丽·比尔德最新著作《女性与权力》书影
比尔德作为名人的一大标志就是每日纷至沓来的节目邀约,其中包括烘焙类饮食真人秀节目、跳水节目、知识问答类节目,不过都被比尔德礼貌地回绝了。走在路上,比尔德也常被粉丝们认出,她的粉丝通常是年轻女性,有位粉丝还发表过一首《我长大后想成为玛丽·比尔德》的诗。
如果在十年前,这似乎不大可能,甚至非常奇怪——
一个外表与大众期待的完美的女性公众形象相去甚远的中年古典学教授竟然会如此出名,并被大众发自内心地喜爱。
电视评论员吉尔(A.A. Gill)曾取笑过比尔德的牙齿并宣称她应“远离镜头”。比尔德通过《每日邮报》进行回击,指出“总有像吉尔这样的男性畏惧聪明女性的自我表达”,“关键不在于我的长相,而在于我的所作所为”。比尔德引起了广大读者的共鸣。
“提供某种公共服务”
自那以后,比尔德成了中年女性的旗手并受到年轻女性的喜爱——事实上,任何希望因自己的思想而非长相受到关注的人、任何珍视智慧的人,还有那些不留情面地提出问题、从不排斥相反意见的人,都爱上了比尔德。比尔德严守怀疑主义,拒绝愤世嫉俗,这是她的智识风格。也正因此,那些担心数字世界的喧嚣与霸凌会剥夺理性政治辩论可能性的人会视比尔德为偶像。
虽然身为权威、具有专业知识,比尔德并未明哲保身,她毫不犹豫地投入鱼龙混杂的公共论辩,把自己推到文化大战的前线。
去年,一个极右派阴谋论者对BBC一部动画片口诛笔伐,因为动画片中罗马人统治下的英国出现了下撒哈拉沙漠地区打扮的男子——他觉得这是为了追求政治正确而硬加的角色。比尔德冷静地介入这场争端,解释说事实上“有充分证据证明罗马人统治下的英国具有种族多元性”。然而,她的专业回应遭到了“洪流般的攻击性侮辱,我的历史研究能力、象牙塔里的精英观点、我的年龄、身材和性别,被攻击了个遍”,比尔德事后如此描述。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会是一个教训;但对于比尔德来说,这恰恰证明了这样的战斗不可逃避。她拒绝沉默,在网上不懈发声,其中蕴含了一种乐观主义的、理想主义的、但可能完全不切实际的信念:只要我们相互倾听,只要我们更中肯、更宽容、更礼貌地辩论,那么话语领域就会比现在更好。
这正是比尔德的难得之处,BBC艺术总监、新版《文明》执行制片人之一乔尼·克莱波尔(Jonty Claypole)这么评价
,“成为一名真正的知识分子就像是提供某种公共服务,而与她个人无关”。然而,“许多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把他们的人格自我和服务公众的知识分子的自己混为一谈”。
他列举了一串人物,认为是比尔德的前辈,如“伯兰特·罗素、肯尼思·克拉克、苏珊·桑塔格、罗伯特·休斯、杰梅恩·格里尔、斯图尔特·霍尔、西蒙·沙玛……”他认为这样的人物,一代人中只出一位,“她透过古代世界的深镜头来看世界,并且能改变争论”。
跨出学术圈的第一步
1995年,比尔德40岁,学术道路看着平淡无奇。“你可能会说:‘玛丽真可惜,她曾经看起来那么前途无量。’”比尔德这样自嘲。她20多岁的时候曾写过几篇罗马史相关的文章——那种充斥着未经翻译的拉丁文、德文和希腊文引文以及一大堆脚注的学术论文。其中包括1980年她关于古罗马维斯塔贞女的开创性工作,这篇论文时髦地借鉴了人类学研究方法,重塑了学界对服务于罗马炉灶女神的女祭司的思考。但是她并没有出版她关于罗马共和国国教的博士论文,也没有像雄心勃勃的年轻学者通常做的那样,出版一部陈述其学术观点的严肃专著。1980年代末到1990年代,她才有空开始写作关于罗马宗教及晚期罗马共和国的书,还有一本古典学导论性质的书,但都是与其他学者合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