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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秀莹 : 我想写出这个时代的中国心事丨读书

文化有腔调  · 公众号  · 文学  · 2016-12-09 16:21

正文


我想写出我们这个时代的中国的心事。我想找到一条回家的路。

文丨付秀莹


作家。代表作品有《爱情到处流传》、《旧院》。曾获首届中国作家出版奖。供职于《小说选刊》编辑部。


本文引自新书《陌上》,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倘若从当年那个薄霜满天的清晨,辞别父母往县城求学算起,离开故乡已经将近三十年了。

这么多年了,从芳村到京城,一路跌跌撞撞,吃了不少苦头,也受了很多生活的欺侮。总想着,有那么一天,苦尽甘来,能够安静地坐在自家的阳台上,把十丈红尘都随手抛却了,喝茶弄草,听听市声,看天边闲云飞渡。

然而,谁会想到呢,世事难料。随着年纪渐长,对过往的人和事,对身后那个遥远的芳村,竟然越来越牵挂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给父亲打电话,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论是在北京,还是到外地出差,总是要听到父亲的声音,才觉得心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是说说家常,问一问寒暖,问一问一日三餐。有时候打不通,就不停地打,心里面惊惶不定。父亲说,能有什么事呢,左右都出不了芳村。

父亲的语气模糊,听不出是埋怨,还是欢喜。每天从北京打来的电话,每隔一段从北京寄来的食物药品汇款单,令父亲在芳村颇有名声。常常是,父亲坐在街门口接电话,旁边的不知谁就大声喊道,给你爹寄钱来吧。你爹没钱啦。这完全是芳村式的玩笑话。父亲就呵呵笑。隔着千里万里,我都能想象出父亲笑的样子。

想来,我毕竟还算一个幸福的女儿。虽然母亲过早离世,可是,毕竟还有父亲在,在芳村。只要我拨通通往芳村的电话,叫一声爹,总有人答应着。我觉得幸福而满足。也有隐隐的担忧。但我把这担忧悄悄藏起来,装作若无其事。

父亲说,邻居大爷殁了。怕被发现不了,自己挪到大街上,当众喝了农药。大爷七十多岁,儿孙满堂。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他也是见惯不惊了。

父亲说,村西一家婆媳纠纷,当婆婆的给儿媳妇跪下了。人伦纲常都颠倒了。

父亲说,为了给儿子娶媳妇盖楼,谁谁去非洲打工去了。一去五年,不敢回来,路费太贵。

父亲说,村里的水吃不得了,污染了。人们都买水吃。

父亲说,村里闹离婚的越来越多了。世道变了。

父亲说,村里人情都凉了薄了。有钱就是爷。

父亲说,人心捉摸不定了。笑贫不笑别的。

……

那些通往芳村的电话,琐碎,家常,零乱,震惊,疼痛。这还是记忆里那个芳村吗。如今的芳村,是那么陌生。风沙扑面,人心惊惶。如今的芳村,叫人又爱又痛,叫人寝食难安。

我想写写芳村。写写那些在时代剧变中的男人女人们,他们的泪水和呼喊,他们琐细的忧愁和卑微的喜悦。那些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们,他们在时间的长河里渐渐湮灭,终至消逝。那些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们,在命运的起伏中彷徨歧路,身不由己。谁会知道呢,时代风潮涌动中,藏在华北大平原一隅的那个小村庄,那个村庄的人们,他们的内心,都经历了什么。大约,一个乡村妇人的内心风暴,一点都不比一个城市女性为少。甚至,或许更为猛烈和凶险。只不过,她们不会表达。

我想代她们写出来。

当我坐在电脑前,创作《陌上》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么多年了,在城市里漂泊俯仰,自始至终,我从来没有忘记我的芳村。

我常常想,假如当年我没有读书,很有可能,我也是芳村众多女子中的一个。为了儿子的婚事,愁白了头发。为了九块钱,风里雨里奔波一天。为了二斤鸡蛋,嫡亲姊妹反目。老病相逼之时,为了不拖累儿女,也为了残余的可怜的尊严,走了绝路……

我开始反思我之前的写作。我也是写过一些关于芳村的小说的。在那些小说里,更多的是追忆,作为一个远离故土的城市知识分子,对童年经验乡村生活的追忆,怀着对乡村的眷恋,深情回望。那是对旧时光的温柔抚摩,诗性的,忧伤的,浪漫的,带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自恋。伤痛也是有的,但那也是美丽的伤痛,经了儿童视角的投射,以及时间的沉淀与过滤,苦难和痛楚被淡化了,留下的只是纯净的悠长的诗意。我不能说那是虚假的诗意,毕竟,那也是我对旧光阴的伤怀和追念,是对时光逝水永不再来的感喟。而且,凭借它们,我找到了一条曲折的回乡之路,足以抚慰一个游子的一腔愁绪满怀离情。然而,扪心自问,我何尝真正碰触过当下时代洪流中的芳村呢。

是谁说的,最难的就是写当下。追忆,因了时空的暌隔,便拥有了足够的审美空间,可以进退有据,可以闪转腾挪。那是过去时态。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总是笃定的,胸有成竹。而写当下,写当下处于矛盾旋涡中的人和事,是不断发生变化的正在进行时态。生活是伟大的。生活是复杂的。生活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生活永远走在想象力前面。面对庞大的复杂的丰富的变动不居的生活,小说家该如何以文学的方式,切入现实?是正面强攻呢,还是迂回作战?是短兵相接呢,还是十面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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