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悬念大师,却比希区柯克走得更为极端,告诉你一切的不确定源自人类本能的变动不居;
他是罪恶大师,擅长在血腥暴力中探索人性,用彻骨的冰凉让你放弃所有乐观的幻想;
他是情色大师,以学者的冷峻和诗人的浪漫,带你审视性与爱之间的欲望悲剧和权力法则;
他从业近60年,执导的电影类型广泛、风格各异,却始终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压抑、黑暗和绝望……
罗曼·波兰斯基(以下简称波兰斯基),这个身高不到1米65的83岁老人,拍摄的经典影片无数——《钢琴家》《唐人街》《苦月亮》《罗斯玛丽的婴儿》等等,却因为1977年的一宗强奸案,至今还在被美国通缉。
他的人生充满传奇色彩,他的黑色电影风格在世界电影史册上亦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不属于新浪潮的导演,也不想卷入这场浪潮。我想成为一名纯专业的导演,因为我是一位追求尽善尽美的电影工作者。”
——波兰斯基在《罗曼·波兰斯基回忆录》中写道
上世纪50年代,世界影坛风起云涌,这边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刚刚有点式微,那边法国新浪潮已轰轰烈烈地展开,这边美国好莱坞叙事正方兴未艾,那边日本一大波大师级导演已经赶来。
不同于高年级学长还在痴迷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的创作手法,当时刚到罗兹电影学校学习的波兰斯基将目光投向了更为广袤的电影世界。
当他看完《公民凯恩》时不禁感叹:“影片中史诗般的叙事方式、独创性的对主人公的描写对我们来说都是全新的。影片创造了一种崭新的电影语言,它简练、有内涵,表现力极为丰富。”
1959年是波兰斯基进入毕业创作期的一年,也是法国电影新浪潮运动收获最丰的一年。波兰斯基只对其中个别的作品表示推崇,大部分仿佛都有些不屑,他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如果说我认为特吕弗的《四百下》魅力无穷,戈达尔的《筋疲力尽》引人人胜,那么其他新浪潮影片,除了夏布洛尔早期的电影作品外,部部都以他们的业余性和不认真的态度以及技术手段的贫乏使我惊愕不已……”
回过头来看,波兰斯基的确与众不同,发展出了一套极具个人特色的电影语言表达方式。他的电影大多发生在一个隔离封闭的空间,这个空间本身的平衡总是被一股外来的力量“闯入”,微小的涟漪会反复震荡直至掀起惊涛骇浪。主角人物不多,三三两两,人性的反复无常和难以推测是波兰斯基影片中最悬疑、最恐怖、最令人窒息的地方,让人为之着迷。
几乎没有人能够像波兰斯基这般,展现出近乎一个世纪的暴力、色情、宗教、文化、战争以及传媒之下极其复杂的人性。
▌无以复加的暴力
1971年,波兰斯基将威廉·莎士比亚的戏剧《麦克白》搬上荧幕,暴力血腥程度空前绝后。
有人做过这样的对比,如果说黑泽明的 《蜘蛛巢城》中有一种成王败寇的历史焦虑,波兰斯基的《麦克白》则正如电影里麦克白的一句台词“ 啊,我的头脑里充满了蝎子”。
波兰斯基将麦克白分裂成两个不同的个人,一个是相信宿命杀人不眨眼的狂虐暴徒,一个是怀疑世界想要洗心革面的懦弱将军。在纠结与沦丧之中,最终被复仇的麦克德夫斩下头颅。
在随后的1974年,波兰斯基又带来了比黑暗更黑暗的《唐人街》,《麦克白》只能算做它的铺垫。
唐人街表面上物产丰饶,繁华似锦,人们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实际上,在虚构的光鲜背后,充斥着无所不在的阴谋、血腥、堕落和沉沦。
故事从一件婚外恋慢慢揭露出一个城市的巨大阴谋,满满的信息量却总能峰回路转,环环相扣。波兰斯基一反传统黑色电影套路,将蛇蝎美人塑造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受害者。而想要主持正义的私家侦探杰克不仅没有为自己讨回公道,还失去了心爱的女人。
在影片的结尾,随着一句“Forget it,Jack ,it’s Chinatown”,镜头缓缓上升,杰克走进洛杉矶的一片黑暗之中,而镜头前的唐人街依然明亮。一瞬间,被深深的无力感所吞噬。
黑暗阴冷的风格贯彻全片,成为了黑色电影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探索。波兰斯基因该片达到了事业顶峰,获得了第28届英国学院、第32届金球奖最佳导演,以及第47届奥斯卡奖最佳导演提名。1997年的经典黑色电影《洛城机密》依然可以看到“唐人街”式的场景安排——黑夜里有着无尽的阴谋和罪恶。
▌刺入肌骨的恐怖
1968年的《罗斯玛丽的婴儿》是波兰斯基在好莱坞拍摄的第一部恐怖片,被称为“有史以来没有血腥暴力的最恐怖电影”。在此之前波兰斯基已经拍摄了《厌恶》《荒岛惊魂》《天师捉妖》三部黑色恐怖片,其中《荒岛惊魂》还为他捧回了1966年的柏林电影节金熊奖。
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恐怖片,这部电影里没有灵异的镜头,没有故弄玄虚的惊吓,没有多少暗黑的场景,也没有诡异不安的音乐。影片开头,伴随着空灵的旋律和幽怨的和声,采用一个几乎360度的长摇镜头,简单明了地交代故事环境背景的同时,将某种压抑、失常率先植入到了观众的潜意识当中。
在构图上,波兰斯基采用大仰角镜头+颇具窥视感的角度,营造出异常不安的气氛和无以名状的恐惧,在后世诸多恐怖片和惊悚片中所常见。
波兰斯基以怀孕期的女人为切入点,揭示了现代社会中看似和谐的健康家庭中隐匿的病态和邪恶,以及群魔乱舞世界下个人的躁动狂热和不可逃脱的卑微宿命,开创了一个颇为另类的恐怖电影形式。
▌疯魔窒息的情欲
对于毒药君而言,第一次接触波兰斯基的电影是拍摄于1992年的《苦月亮》。影片中近乎疯魔的扭曲情欲和暴力倾泻,让毒药君久久不能释怀。
两对情侣,一对极度激情,一对极度理智。热烈的激情容易退减,随时可以转化成浓烈的愤怒。当一段感情需要通过虐恋的形式来输送持续的快感,人性的扭曲必然变本加厉。与之相反,相敬如宾的爱情,表面上风平浪静,却无法达到灵欲的深度融合,内心里暗流涌动,只需要一个导火索就可以彻底摧毁。
讨论这类问题的电影并不少见,波兰斯基的残忍却是更深层次。激情、消减、厌倦、仇视、互虐、狗带似乎是男女情爱发展的一个死循环。波兰斯基在异常平静的诡异浪漫氛围中娓娓道来,对爱与性辩证关系的思考、男女性心理的变化,随着情节的发展逐层递进、积压、质疑,最终倾囊而出,一泻千里。
如果说,《苦月亮》一部剖析爱情与婚姻最透彻的电影。那么,波兰斯基2013年的《穿裘皮的维纳斯》则是对两性关系中欲望—权力的最强解析。
该片讲述的是一个女演员与导演试戏《穿裘皮的维纳斯》的故事。通过人物在剧中剧的反复进入—跳脱—融合,环环相扣,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权力反转。
福柯说:“权力带有性爱的刺激和快感。”情爱关系背后其实是权力关系,在虐恋中,表面上S是施虐掌权的一方,实际上却是在服从于M的性快感需求,施虐本身也包含一种迎合,乃至于一种自我意识的退却。一旦M感到厌倦,S的权力也就完全丧失。
波兰斯基显然没有止步于对情爱本身的探讨,影片更是对男权社会主导下的男女权力关系的讽刺和揶揄。在男人坐拥对女性支配权的岁月里,一方面奴役剥夺了女性的权益,另一反面却也培植了女性对男性以受虐者、依附者姿态而进行的深层控制。
作茧自缚的男人,一方面恐惧着女权崛起带来的地位剥夺,一方面又饱受着扭曲控制所必须承担的高昂苦果。影片的最后,男主被绑在了阳具般带刺的仙人掌上,膨胀的欲望终究将男人困在了自制的耻辱柱。
▌冷峻绝望的战争
2002年,电影《钢琴家》让波兰斯基再一次成为了世人瞩目的焦点。凭借此片,波兰斯基获得第55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和第75届奥斯卡最佳导演奖,并为奥斯卡带来了史上最年轻(当时29岁)的影帝阿德里安·布劳迪,登上了事业的最巅峰。
不同于《辛德勒名单》的宏观全景视角,《钢琴家》以一种半纪录片的方式来展现战争,客观地再现了二战期间犹太人在纳粹魔爪下的生存场景。波兰斯基没有夸张,也没有淡化,没有修饰,也没有煽情。他放弃了自己一直的构图风格和光线追求,用近乎白描加以呈现,更加残酷悲怆。
虽然影片罕见地加入了对美好人性的描述,但依然拥有着浓郁的波兰斯基风格,镜头异常地冷峻压抑。战争结束了,但并没有什么胜利可言,主人公还差点因为身穿德军的衣服而死在同胞的枪下。波兰斯基依然不肯给我们一点温暖和希望。
不仅仅是执导电影本身,波兰斯基的伟大之处还在于令人拍案叫绝的编剧能力,绝大多数他所导演的作品都是由他主编或参与编剧以及改编的。
对此,波兰斯基曾经这样解释:“我之所以为我的所有影片撰写剧本,或者积极参加剧本的撰写,并非为了把影片占为己有,而是出于纯技术的原因。剧本已是执导的一部份。剧本不是一本书,不是一部小说,而是一种指南,一种使用说明。”
在《罗斯玛丽的婴儿》中,波兰斯基亲任编剧,将原小说中的部分情节进行了修改,加入了希尔医生出卖罗斯玛丽的情节,并有意将罗斯玛丽的怀孕表现得“模棱两可”,使故事更加具有悬念气息。该片还获得了第41届奥斯卡奖最佳编剧提名,第41届奥斯卡奖最佳编剧提名。
一般名著改编的电影很难尽如人意,但波兰斯基对名著的改编却十分精彩。除了上文提到的《麦克白》,比较出名的还有《苔丝》和《雾都孤儿》。
波兰斯基凭借《苔丝》获得洛杉矶影评人协会最佳导演、法国恺撒奖最佳导演奖。《雾都孤儿》则被认为是20多部电影版本中,与大卫·里恩版和卡洛尔·里德版齐名的最好三版本之一。
提到改编,波兰斯基对《唐人街》的改编是不可不提的。有人说,如果你在美国的书店随便挑几本关于剧本技巧的书来看,十本中有八本必然要提到《唐人街》,而那两本不提的销量肯定扑街。
美国著名编剧罗伯特.唐纳凭借《唐人街》获得了第47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原创剧本,第32届美国金球奖最佳编剧,波兰斯基对原作品的两处重要修改功不可没。一处是让侦探和女主发生了亲密关系,一处是将大团圆结局改为女主被射杀而死。
据波兰斯基回忆,那年夏天非常地热,空气中的气味也十分难闻,他和罗伯特每天争吵不休。
为什么执意要这两处修改?
针对第一处,波兰斯基说:“人们永远不知道女人与人睡觉是出于爱情、出于享乐、出于私利还是出于失望。我认为这增强了悬念。”
针对第二处,波兰斯基则表示:“在这部表现腐败与不公的影片中,我们不需要充当伸张正义的人。我认为必须让好人失败,让观众在走出影院时仍然因不公而感到失望。”
事实证明,波兰斯基是对的,这样的创造更经得起岁月的推敲。如果不是一场悲剧带来的震撼,观众像看爆米花电影一样转身即忘也说不定。
面对创造了这么多经典的波兰斯基,我们不禁要问:他都经历了什么?
波兰斯基出生于1933年8月18日,一个侨居巴黎的波兰籍犹太人家庭里。不久,全家因法国排犹浪潮而迁回了波兰老家克拉科夫。
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德军迅速占领了克拉科夫,并驱逐波兰人。因为是犹太人,波兰斯基的母亲、父亲和叔叔相继被抓入集中营。
母亲惨死在了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毒气室,叔叔在布痕瓦尔德集中营被活活打死,只有父亲侥幸熬到了德军投向的日子。庆幸的是,波兰斯基本人逃出了克拉科夫的犹太人居住区,并在一个波兰农夫的帮助下存活了下来。
在罗兹电影学校期间,波兰斯基结识了芭芭拉·拉斯(以下简称芭芭拉),两人很快成为了好朋友,波兰斯基对她很有好感。
身为别人情人的芭芭拉会打电话给波兰斯基诉苦。终于在一次长久的安慰之后,波兰斯基向芭芭拉求了爱。虽然起初芭芭拉表示拒绝,但最终还是和波兰斯基成为了情侣。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芭芭拉参演了波兰斯基的短片《两个男人和一个衣橱》《当天使坠落》,但两人的关系似乎反而恶化了。拉斯同一名画家发生了一段无疾而终的忘年恋,波兰斯基原谅了他。
1959年,波兰斯基毕业了,并与芭芭拉结婚。婚后,波兰斯基开始拍摄自己的长片处女作《水中刀》,芭芭拉也开始辗转法国、意大利、日本等地拍摄自己的电影。拉斯接连两次再度出轨,其中后一个是《茜茜公主》里英俊潇洒的卡尔海因茨·博姆。
最终,芭芭拉向波兰斯基坦白了一切,两人于1962年离婚。
从罗兹电影学校毕业时,波兰斯基已经掌握了六种语言:波兰语、英语、俄语、法语、西班牙语以及意大利语。1963年,他离开了相对闭塞的波兰,开始了周游列国般的创作生活,荷兰、法国、英国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在这期间,波兰斯基不仅在世界影坛上展露了头角,拍摄了《厌恶》《天师捉妖》《罗丝玛丽的婴儿》《卡特巴赫到来时》等惊叹世人的影片,还在《天师捉妖》的拍摄过程中与女影星莎朗·泰特邂逅并彼此相爱。两人于次年(1968年)1月20日在伦敦正式举行了婚礼,并一起前往好莱坞发展。
很快,泰特怀孕了。当时正值《罗丝玛丽的婴儿》热映,波兰斯基用重金在洛杉矶购置了一套豪华住宅给妻子和未来的孩子,这就是著名的茨埃罗大道10050号。
1969年8月8日,泰特还有两个星期就要临产了,当晚回到家后遇上了闯入者。第二天,泰特的管家查普曼发现了泰特等5人的尸体。已有八个月身孕的塔特身中16刀,她和化妆师杰伊·斯普林被用绳子吊在起居室内,凶手用她的鲜血在墙上涂写了“杀死猪猡”、“起义”等口号,而此时的波兰斯基正在伦敦筹备新片的拍摄。
由于没有任何物品失窃,有人猜测这与《罗斯玛丽的婴儿》中的魔鬼家族有关。在当时,涉及邪教和神秘主义的故事并不多见,波兰斯基的《罗斯玛丽的婴儿》属于开风气之先者,影片虽然大热,但受到了很多虔诚的教徒强烈抗议。经警方查实,凶手是邪教组织“曼森家族”的一男三女,波兰斯基悲痛欲绝。
1977年,美国警方接到一个母亲报警,说13岁的女儿萨曼莎·盖默被强奸了,而实施强奸的人就是波兰斯基。
事情是这样的,波兰斯基总共为萨曼莎拍了两次照,第二次时,波兰斯基给萨曼莎吃了安眠酮,并让她脱光衣服到浴池里摆造型,然后他自己也脱光衣服进了浴池。
完事后,波兰斯基还开车送萨曼莎回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当萨曼莎把事情告诉母亲之后,母亲报了警。
波兰斯基并没有否认以下事实:知道女孩13岁,给女孩喝了威士忌,与女孩发生性关系。分歧在于,他认为女孩曾经有过性经历,喝过威士忌,没有表示拒绝,属于自愿行为而非强奸。
由于女孩是未成年,对于接受惩罚,波兰斯基并没有异议,问题主要在于惩罚的轻重。媒体对女孩母亲的深挖(了解波兰斯基喜欢年轻女孩的个性,并允许他单独为女儿拍照),也使得舆论倾向于对波兰斯基从轻处理。
按这个态势,法官以不恰当性关系,给波兰斯基判处了90天的心理观察,波兰斯基接受了。然而,这时候波兰斯基受朋友邀请去狂欢节玩与漂亮女孩的合影被曝光了。
舆论开始逆转,善良的人们被激怒了,法官劳伦斯·里滕邦德决定对波兰斯基加刑:“我绝不会放过你的!即使你是名人!”被逼急了的波兰斯基扬长而去,买了飞机票离开了美国直奔伦敦。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一辈子,美国至今还没有撤销对波兰斯基的追捕令。
2008年,女导演玛莲娜·泽诺维奇将波兰斯基的这个事情以纪录片形式搬上了大银幕,名为《波兰斯基:被通缉和被渴望的人》。
片子一开始,记者和波兰斯基边吃边聊,两人都心照不宣,一个欲言,一个坏笑,言什么?笑什么?当然是那强奸官司。
波兰斯基在片子一开始跟接着无奈地调侃道:“我好像就没拍过电影,潜台词是我只是一个强奸犯。”
萨曼莎·盖默在回忆这起案件时,自己也说,法官当时只是想自己出风头,并没有公正地给案子一个判罚,并曾公开表示已经彻底原谅波兰斯基,决心不再追究此案。
无论怎样,这件事情的阴影始终笼罩在波兰斯基的头上。虽然《钢琴家》让波兰斯基得到了奥斯卡的荣誉之冠,但他却不能亲自去美国领奖,实在遗憾。
重回欧洲之后,波兰斯基开始了一段相对暗淡的日子中,拍片较少。1987年,波兰斯基为华纳公司执导了《惊狂记》,是他自1977年离开美国之后的第三部电影。虽然影片的票房惨败,却意外收获了女主角艾玛纽尔·塞尼耶疯狂的爱。
年龄相差了33岁,却丝毫不影响他们彼此相爱。1989年,波兰斯基和塞尼耶结了婚,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1992年,两人合作的《苦月亮》中有一句台词,似乎是波兰斯基对塞尼耶的赞美和示爱。
“她身上散发着新鲜和纯真,打动我饱经风霜的心。”
20年后,波兰斯基的电影《穿裘皮的维纳斯》找来马修·阿马立克饰演男主角,而这次的女主角依然是塞尼耶。
最有趣的是,男主角的长相神似年轻时的波兰斯基,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场恩爱秀呢。塞尼耶算是波兰斯基生命中的一抹暖色。
“当我追溯自己遥远的过去,想象与真实的界限总是那样令人失望的模糊,我试图用我大半生的时间去寻找,而这正是我存在的关键。”丰富波折的人生,影响着波兰斯基的电影创作,他一直在探索两者之间的平衡。
波兰斯基的电影故事大多发生在一个封闭隔离的狭小空间,一般认为这与他幼年时被关在集中营中的经历有关,曾经在逃跑时父亲把他塞进了墙壁间的一个夹缝中,这种紧张恐惧、压抑阴暗的阴影很容易在幼年的心灵里留下永久的烙印。
尽管直到《钢琴师》时,波兰斯基才开始表现集中营,但集中营本身却是他几乎所有电影的空间原型,他的电影也多集中在逼仄里将人性的暴力、死亡、恐惧、扭曲引向极致。
比如,《冷血惊魂》《怪房客》发生在封闭的公寓里,《不道德的审判》发生在小木屋,《穿裘皮的维纳斯》发生在只有男女主角的戏院。即使看上去不那么封闭的《荒岛惊魂》和《天师捉妖》其场景本身依然是孤立的、压抑的、等待外界的力量来搅动击破的。
与封闭环境对应的是较少的主角,《荒岛惊魂》《苦月亮》中有四个,《不道德的审判》《水中刀》中有三个,等到了《穿裘皮的维纳斯》就只有两个了。《钢琴师》中的人物虽然众多,但主角其实只有一个在人性废墟上颠沛流离的斯皮尔曼。
波兰斯基的封闭空间总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闯入”将平衡打破。《水中刀》中一个年轻人的“闯入”,使妻子红杏出墙;《荒岛惊魂》中一个的歹徒“闯入”,使妻子与情人私奔;《苦月亮》中两对夫妻的相互“闯入”,使彼此情感走向崩溃;《罗丝玛丽的婴儿》中老邻居的“闯入”,使丈夫鬼迷心窍……
“闯入”能摧毁一切,“闯入”把人性中丑陋褪去虚伪的底色被揭露:背叛、暴力、仇恨、疯狂、嗜血……。仔细想来,波兰斯基何尝不是“闯入”的受害者,纳粹军对的“闯入”使他失去了母亲,邪教徒的“闯入”夺走了他挚爱的妻儿。这些都使得波兰斯基的创作变得更为黑暗,
《麦克白》和《唐人街》等影片就是那个时期的代表。
他的《麦克白》比原著更加压抑和窒息,不少人对其中的谋杀场面表示怀疑,指责其太过血腥。但波兰斯基在一次采访中表示:“你没去看看去年我加利福尼亚的家,我知道什么是血腥。”
波兰斯基把自己放在了一个观察者的角度,以冷峻、怀疑的态度讲述着那些令人绝望的故事。
在《钢琴家》中,波兰斯基将自己的亲身经历融入到影片之中。影片中臂章、“犹太人与狗不得入内”等等都不是杜撰出来的。
早在1992年,波兰斯基就曾经被斯皮尔伯格邀请拍摄二战题材电影《辛德勒的名单》,但他由于不肯自揭伤疤而拒绝。10年之后,年近70的波兰斯基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钢琴家》。
在《波兰斯基回忆录》中有一段写到,波兰斯基在犹太区看到窗外工人在砌墙,意识到要被隔离了,他说:“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沉重,眼泪一涌而出。”那是一种发自于孩子内心本能的恐惧,不躁动,茫然无助,波兰斯基把这一幕搬到了《钢琴家》中,增加了影片的真实性和艺术魅力。
苦难的阴影,是波兰斯基不可磨灭的伤痛,始终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影响着他的人生观,也影响着他的电影风格。年逾古稀的他在采访时一提到当初的战争,依然会无尽悲伤,忍不住落泪。
幼年的集中营经历让波兰斯基看了太多成人世界的看客,也让他感受到男性的软弱、虚伪和极端,他的第一次婚姻加重了这种对男性世界的判断。
波兰斯基拍摄第一部长片《水中刀》时的遭遇与电影故事异常巧合,戏里《水中刀》中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而女人的丈夫却不得不含恨而去,戏外波兰斯基对芭芭拉的反复出轨多次隐忍原谅却终究留不住伊人。
这奠定了波兰斯基电影中两性关系的主基调:男人的卑微和无法救赎。
《荒岛惊魂》中粗暴的劫匪和懦弱的丈夫说到底都不过是妻子的玩物:妻子像猫咪一般用挑逗着劫匪,丈夫对劫匪又是嫉妒,又是崇拜,最终自己陷入了疯狂,而妻子则用自己的性吸引力操控着这些愚蠢的男人。
在《苦月亮》里,咪咪将奈杰尔玩弄于股掌之中,在肆虐的欲望里无法自拔,终被嘲弄。到了《穿裘皮的维纳斯》时,男人则完全臣服在女人的石榴裙下,成了被欲望所捆绑的奴隶,而女人则是承载着男人终极性幻想的狂乱酒神。
“我可以利用全部经历,又不会因此而损及我的回忆。”
这是波兰斯基最后的保留,他竭力向世人展示世界的荒谬与可笑,又担心全盘脱出会遭致俗人肤浅的道德评判。在内心深处,他仍然是那个在集中营里担惊受怕的小男孩。
波兰斯基说,电影就是我生活的激情。几十年来,他戴罪行艺,剖析他人所不敢触碰的黑暗领域,挖掘人心最深处的欲望,冷眼而不冷漠,在电影艺术的探索上从未停息。
中国的名导们,看看这位耄耋老人,你们的辉煌不应该只停留在八九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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