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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圣哲:外公的兰花

聂圣哲  · 公众号  · 自媒体  · 2018-02-06 00:00

正文

上图为《河北文学》2018年第一期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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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儿时代,外公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这么说,是因为小时候和外公在一起的时间最长。记事以来,外公就是我最信任、最依靠的伙伴。

外公的父亲是安徽徽州月潭村朱姓族长,这在 1949 年以前的中国乡村里是一个非常有地位的“职务”。宗族的族长带领老资格的族人、长辈“管事”,是中国乡村治理千百年来形成的最有效途径。乡绅们有钱、有闲、有善心,自愿担任乡村的管事的人——立村规民约,举行宗族仪式,惩罚犯事村民……听外公说,那时的月潭村,管理得井井有条。

外公的父亲是开水碓的。水碓是中国传统的水力碾米作坊,有锋芒的稻谷都要经过水碓脱粒,才能变成圆润喷香的大米。外公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经济条件自然不错。作为族长家的大公子,外公从小就要读书,求功名是第一要务。虽然绝顶聪明,但外公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他方圆百里的学校都读遍了,最终初中都没能毕业。不是外公的成绩不好,而是“聪明”的他总是经常“开创性”的违反各学校的校规。

比如,外公在休宁中学读书时,大冬天他居然爬到树上,先往地上撒铜钱,然后,等同学们来争着捡铜钱的时候,他就对着人群撒尿……这样的学生不被开除才怪呢。

巧合的是,我后来也曾就读于休宁中学。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的外公还是我的学长。

童年生活很苦,但充满着童趣。再加上我有这样一个外公陪伴,那真是幸福的事情。

春天,外公会带我去掏鸟窝;夏天,外公会带我用蜘蛛网做成的猎网捕知了和蜻蜓;秋天,外公会带我斗蟋蟀;冬天,外公会带我在雪地里去套斑鸠……

胡适先生是徽州人,平生喜爱兰花,还写过著名的《兰花草》,后来被谱曲,在华文化圈内流传很广。

我外公也很喜欢兰花,对兰花颇有研究。现在想来,徽州人喜欢兰花,应该是传统。就连当地俗语都有用兰花来明理的。比如说,用“高高苦麻无人问,矮矮秋兰满园香”来形容傻大个的没用,但有些人个头虽矮小,却机警能干。

每年,外公总要带我挖几次兰花,时间不定。但其中有一次可以说是定期的,那就是每年清明节扫墓的时候。在清明节之前几天的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外公身上系着柴刀,肩上扛着锄头就带着我到山上去扫墓。开始,是给外公的父亲扫墓, 1975 年以后,祖墓上又增加了外公的母亲——我的太外婆的新坟。

每次扫墓的程序好像是早就设定好的。吃过中饭,到离我家三里地的“白烟榻”山坡的祖墓,先是一一烧纸,挂钱、跪拜。然后,外公总要给我讲一段太外公的丰功伟绩和有趣的往事。听得出来,外公很佩服他父亲——他在讲述我的太外公的故事时,充满自豪,而且,总是对我说:“孩子,你的太外公要是能活到现在,他见到你这个样子,会很喜欢你的……”

接着,就是我们另一个重要事项,一起去挖兰草。

徽州的兰花分树兰和草兰两种。草兰比树兰香浓,区别在于,草兰一个箭(就是花芽)一朵花,树兰先是一个箭,然后像小树一样长出很多枝桠,每根枝桠都开一朵兰花。在季节上,树兰比草兰要晚 10 天左右,就像映山红也有两种,深红色的也要比粉色晚 10 天一样。

外公对兰花的生长,观察琢磨得细致,很有养兰经验。哪样的山地可能有兰草,哪块地不会有,他非常清楚。不仅这样,他还知道哪样的山地有树兰,哪样的山地只有草兰。

挖兰草的活儿本身并不太难。难就难在发现兰草和清理兰草边上的荆棘。外公挖兰草,总是尽量把所有的根都挖出来。挖出兰草后,再除去老根,这样不伤兰草,更有利于兰花生长。外公说,挖兰草并不在于得到兰草,而在于寻找、开挖、移栽,等待开花的经过。这和胡适先生的小诗《兰花草》里描述内容的是很类似的。

外公带我挖兰草的时候,总要随手带两只麻袋,顺便把兰草边上的泥土搬回家。外公说,这土是兰草的老朋友,一直陪着兰草,这样兰草才高兴,活得快乐。

每次挖到兰草以后,外公会把上等的树兰握在手中,把一般的草兰让我拿。因为树兰支箭很多,容易碰断。

记得最后一次和外公一起挖兰花是 1979 年春天,那天正好是星期天,外公带我挖了不少树兰和草兰。我们回家经过村里的商店时,有一个城里来扫祖墓的人看到外公手里的兰花,甚是喜爱,就问外公卖不卖。外公其实很不舍得,碍于面子,把两棵树兰送给了这个人。这个城里人也大方,要给外公一元钱,外公死活不收。接着,外公从口袋里掏出五毛钱,到商店柜台上,花了二毛八分买了一包“东海牌”香烟,又用八分钱,买了一个麻饼,掰了一大半给我。那时候的生活,能吃一次麻饼,就像中了头奖一样。旁边的人说:连生公有钞票啊(我外公学名朱志成,乳名连生),买麻饼给外孙吃。外公回答道,前几天抓了一只大甲鱼,卖了几元钱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两元的人民币给人看。其意是,我不会用兰花来换钱的。

那次在回家的途中,外公随意说了一句话:孩子,时光是很快的,今天我带你给太外公、太外婆上坟;过十几二十年后,就是你妈、你舅和你一起给我上坟了……人的一辈子就是这样。他吸了一口烟,语气很平淡。但是,我至今都记得,当时我的心里很难过,强忍着泪水。

那天黄昏,载兰草的时候,我的心情有点沉重。载完兰草以后,外公把兰草叶子捋了又捋,说,兰草如果栽好了,能发很多,几十年都旺盛。

大学毕业后,我在外地工作,只有过年或较长的假期才能回家。 1992 年底,我突然接到我妈妈的长途电话。那头妈妈说,你赶紧回来一趟,外公生癌了。

我的心情很沉重,匆匆赶回月潭村外公家里,看到外公躺在床上,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琼瑶小说。外公见我回来了很高兴,示意我在床沿坐下。外公的话语还是像以前那么亲切。他说:“孩子,别那么难过。你父亲去世的时候才 49 岁,我都 70 多岁了,比你父亲寿元高多了。”外公这样的话,我是没法接的。想不到外公突然接着问我:“你认识琼瑶吗?这个人书的写得真好看啊,要是早几年就开始看她写的书,就能多看一些。”

我外公一辈子没有得过病,这一得病就是胃癌后期,大面积扩散了。

那次探望,外公给我说了很多话,但大部分内容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外公再三对我说,园子里的兰草要多看看,每年都会开的。

那些外公当年带着我挖的兰草,虽然被移栽多次,至今还很旺盛,每年春天都能开出很多兰花来。

每到春天,只要回老家,看到屋旁园子里这些兰花,闻着花香,似乎外公就在我身旁。这时,我就会回忆起外公带我挖兰草的有趣场面。(本文发表于《河北文学》2018年第一期)


收听我,您会明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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