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来了,世界上再次充满了辣妹的空气。我却不是。就像小时候的夏天空气里都是吃冰红茶冰棒的人,我却不是。就像山坡上有许多滚铁环的人,我却不是。就像总有很多幸运的人,我却不是。就像还有更多不幸的人,我却不是。从小到大我花了很多时间琢磨这件事情,我是什么东西?一个人在世上走路,很难不去琢磨这件事情。我的特长是吃鸡腿,吃过很多种类的鸡腿,炭烤的,油炸的,清炖的,但这只能说明我胃口很好,身体健壮,还是没有办法回答那个问题:既然上帝住得那么远,宇宙这么广阔这么拥挤,这颗小星球上就有六七十亿人嗷嗷待哺,我究竟是什么东西?大多数我想大概是什么也不是。人类诞生以前,万有的世界已经在了,许多年以后,突然一个人来到这里,她决定写诗,像一只快乐憨厚的蟋蟀闯进了宇宙的交响乐中,恬不知耻地、天高地厚地唱一些自己的歌,宇宙垂爱这只蟋蟀,上帝保佑这个声音,但这个人心里很清楚,她大多时候比蟋蟀还小,还可以再小一点。所以她占有的东西也很少,应该也可以再少一些。
大学毕业时,我曾经鼓励朋友们,让我们勇敢地去完成普通坦率的生活吧!但我越来越觉出一点不对:充满勇气地去生活听起来不坏,甚至有些令人羡慕,可究竟什么才算是勇气呢?胖了许多以后,我都不是很敢看体重计。面对生活时,我狼狈不堪,至今无法好端端地吃完一个橙子,“像野兽一样”,男朋友说。而那些遥远的人,我常常想起他们,许多的人,那些对我来说存在在微博链接、微信公众号里的人,那些我知道他们真实存在但我无法、无力去靠近的人,我常想起那些人,但仅限于想起。既不愿意为别人牺牲自己,但自己的生活也组织地没头没脑。活下去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我并不忧郁,也常常束手无策,一言不发。睡觉前我问自己,既然手指和脚趾都是上帝和妈妈给的,那么有一天上帝也会把它们如数收回,上帝借我几天用,我究竟该拿它们做点什么劳动好?但也并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答案来。
我也慢慢在学习幽默。张爱玲说没有幽默的天才就不要说笑话,但我偏偏要说。到处说,要说到惹人讨厌为止。有一年我很长时间不开心,渴望老天掉下来一个人教我心平气和地整理和领受欢乐。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样,快乐不是天赋,更不是别人赠送的打着领结的小礼物,和写诗一样,快乐是日常的训练,是一种劳作,一种比学习英语更必要、必要得多的劳作。后来我打工攒了钱,换了一种很好用的洗面奶,洗完脸蛋又滑又软,我就能每天快乐多三十秒。人很没出息的吧?但往往事情就是这样,你以为要耶路撒冷这只大秋千风平浪静你才能满意,原来一支洗面奶就可以。每天睡前,我还对自己讲心灵鸡汤,“送你一轮明月”,“人生哦,允许自己后悔,不要后悔太久——不要后悔超过吃一支冰淇淋的时间”(我把鸡汤编造地这么长,也真是很失败),心灵鸡汤是这样一个东西,你如果信它,它会为你带来平静,你不信它,它就显得滑稽,你就能感到快活。还有许多别的努力,例如认真谈恋爱,例如骑车到处走,例如有一点点高兴的事,就赶紧记下它以便往后好好温习。但怎么努力,快乐都不过是水里的波纹,湖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