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北宋初年四川有王小波(波或作博、或作皤)、李顺之乱,其事与南宋初年鼎澧间钟相、杨幺之乱,遥相对偶,皆可助阶级斗争说张目者。之二乱事,《宋史》及《宋会要》皆有记载,惟其特质,即“均贫富”之理论与举动,二书皆绝不泄露,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其书讫于北宋)于前一乱事亦然,谓非有阶级意识为祟焉,不可得也。幸私史所记,尚足补其缺。以此二事例之,有裨于阶级斗争说之史实,为正史所隐,而不幸野史无传,遂以湮没者,当复何限?
之二乱事中,前者尤为重要,以其在中国民众暴动史中,创一新旗帜,辟一新道路,而后者实踵其武。
钟相、杨幺之事迹,近人已有辑集之者,然犹未备。(朱希祖氏撰《杨幺事迹考证》,所采除《宋史》,有《金陀粹编》《三朝北盟会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兴小纪》《挥麈三录》。此外可采以补正之者,以作者所知,有《宋会要·兵类》《皇宋中兴两朝圣政》十四、《老学庵笔记》三,又《随园随笔》四)至王小波、李顺之事迹,则世尚无道及者,今故表而出之。
二、乱事之起因及其真性质
(淳化四年二月)永康军青城县民王小波聚徒为寇,杀眉州彭山县令齐元振。
初,右谏议大夫许骧知成都府,及还,言于上曰:“蜀土久安,其民流窳易扰,愿谨择忠厚者为长吏,使镇抚之。”时东上阁门使吴元载实代骧为成都。元载颇尚苛察,民有犯法者,虽细罪不能容,又禁民游宴行乐,人用胥怨,王小波起为盗。
则纯以苛政为致此乱之因。苛政固不失为致此乱之一因,而是时蜀中统治者之残酷实有远出于吴元载所为之上者。是时镇蜀者为益王元杰,据《长编》三五:
王尝作假山,所费甚广。既成,召僚属置酒共观之,众皆褒叹其美,(姚)坦(时为益王府翊善)独俯首不视。王强使视之,坦曰:“但见血山,安得假山?”王惊问其故。对曰:“坦在田舍时,见州县督税,上下相急以剥民。里胥临门,捕人父子兄弟,送县鞭笞,血流满身,愁苦不聊生。此假山皆民租赋所出,非血山而何?”
其后王小波等乱起,太宗遂徙封益王为吴王。然小波等作乱之主因,有在普通苛政之外者。北宋人王辟之(据《直斋书录解题》,辟之为英宗治平四年〈1067〉进士)于《渑水燕谈录》八载:
朝廷初平孟氏,帑藏尽归京师,其后言利者争述功利,置博易务,禁私市,商贾不行,蜀民不足,故小波激怒其人曰:“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贫者附之益众。向使无加赋之苦,得循良抚绥之,安有此乱?
与此相符而更赡详之记载,则见于南宋末人陈均之《皇朝编年备要》四。(日本静嘉堂文库影宋刊本。四库本作《宋九朝编年备要》。作此文时未得见日人影本,偶书贾持此书旧抄残本来清华图书馆求售,因得引用之。)盖二者同出一源,而《燕谈录》但凭记忆,《备要》则直录旧文。故后者虽较晚出,而史料价值不减也。《备要》云:
蜀地饶富,孟氏割据,府库益以充溢。及王师平蜀,孟氏所储悉归内府。而言事者竞起功利,成都常赋外,更置博买务。诸郡课民织作,禁商旅不得私市布帛,司计之吏,析及秋毫。蜀地狭民稠,耕作不足以给,益以贫困。兼并者复籴贱贩贵,以夺其利。青城县民王小波聚众起而为乱,谓众曰:“我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贫民多来附。遂攻掠邛、蜀诸县,袭杀县令齐元振,剖其腹,实以钱,盖恶其诛求之无厌也。贼党由是愈炽。
《燕谈录》谓“禁私市,商贾不行”,《备要》谓“禁商旅不得私市布帛”,二者差异甚大,当以《备要》为是。《燕谈录》容有夺字。由前之说,似四川一切民营商业悉被禁止,此在当时社会状况下,殊难想象。由后之说,则政府所垄断者仅四川布帛之贸易耳。
四川在当时为全国织造工业最发达之地,有二事可证。一者,据《备要》二,蜀民所输两税,皆以匹帛折充。二者,据《长编》八,宋平蜀,得锦工数百人,因于京师置绫锦院以处之。五季以来,四川财富之一大来源,殆为织造品之输出。此业为政府所垄断,而其赢利又归中央,蜀地繁荣所受之影响,可以想见。且也,孟蜀时代,聚敛之积极富,然取之于蜀者仍用之于蜀,自宋平蜀,悉举以归于内府。尔后蜀地赋税,既有增加(据上引《燕谈录》),又复外流,此又当地繁荣之一大打击也。繁荣既减,失业必增,而自布帛私市禁止后,此主要家庭工业品之唯一交易对手即为政府。胥吏为奸,抑价增度,在所不免,更加以统治者之残酷,“兼并者”之“籴贱贩贵”,贫民者之痛苦遂超越其忍耐之限度矣。此王小波之乱所由起也。
小波幕后之主要人物为李顺。沈括在《梦溪笔谈》二五记云:
(前广州巡检使陈)文琏家有李顺案款本末甚详。(上云,“文琏康定中归老泉州,予尚识之”。)顺本味江王小博之妻弟。始王小博反于蜀中,不能抚其徒,众乃共推顺为主。顺初起,悉召乡里富人大姓,令具其家所有财粟,据其生齿足用之外,一切调发,大赈贫乏。录用材能,存抚良善,号令严明,所至一无所犯。时两蜀大饥,旬日之间,归之者数万人。(据《备要》四,小波初起时众才数百人。)所向州县开门延纳,传檄所至,无复完垒。
则小波等“均贫富”之说固非徒用作欺骗民众之口号已也。
蜀父老言:王小皤之乱,自言“我土锅村民也,岂能霸一方?有李顺者,孟大王之遗孤。初蜀亡,有晨兴过摩诃池上者,见锦箱、锦衾覆一襁褓婴儿,有片纸在其中,书曰:‘国中义士为我养之。’人知其出于宫中,因收养焉,顺是也。”故蜀人惑而从之,未几小皤战死,众推顺为主,下令复姓孟。
谓李顺为孟氏之裔,不知是否藉以号召孟蜀遗民之托词。李顺之被推为主,据陆游,乃在小波战死之后(《宋史·太宗本纪》同);据沈括,则似小波未死时已然。意者,小波为首难之人,而隐以主位期李顺,军中亦以此待之;顺则不欲遽居小波上,故至小波死后始复故姓,正尊号。审如是,则谓小波或顺为主均无不可。
合观上文所引用之原料,则小波等之所为有可注意者三事:一者,诛杀贪官污吏。二者,藉收资产阶级朘榨之所积,而不绝其生路,此真所谓仁至义尽者也。三者,以藉收所得,大赈贫穷。沈存中毕竟是科学家,于彼等之“录用材能,存抚良善,号令严明,所至一无所犯”,不惮直书。在官书观之,彼等则为杀人放火之盗匪矣。从官报中寻官敌之真相,自来等于缘木求鱼,读史者不可不察也。
三、乱事之发展
小波以淳化四年(993)二月起事于眉州。据《宋史·太宗本纪》及《备要》四,是年十二月,小波战西川都巡检使张玘,于江源县杀之,小波亦中流矢死。
自此以至李顺失败之前,其间蜀变之经过,但有官史(《长编》为进呈之书,亦可算官史)可凭;而《宋会要》(《辑稿》第一七七册《兵》一一)、《宋史》(《太宗本纪》及《宦者·王继恩传》)、《长编》(三五、三六)及《备要》(四、五)所载互有详略,兹参合之如下。(此节非欲专究本题者可略去不观。)
五年正月,李顺引众攻成都,烧西郭门,不利,去攻汉州(《宋史》作濮州,兹从《长编》及《备要》)、彭州,两日间连破之;继复攻成都,破之。先是,东上阁门使郭载受命代吴元载知成都,行至梓州,有日者潜告载曰:“成都必陷,公往亦当受祸,少留数日则可免。”载怒曰:“天子诏吾领方面,阽危之际,岂敢迁延?”遂行。成都破,载与运使樊知古斩关而出,帅余众奔梓州。李顺占领成都,自号大蜀王,改元曰应运,遣兵四出略地。(成都之陷,《备要》系于二月,兹从《宋史》及《长编》。)北抵剑关,南距巫峡,郡邑皆所被及。
初,蜀变之起,朝议欲遣大臣慰抚。给事中参知政事赵昌言独请发兵捕斩,无使滋蔓,议久不决。及李顺连陷邛、蜀等州,乃命昭宣使、河州团练使王继恩(宦者)为西川招安使,率兵讨之,军事委继恩制置,不从中覆,诸州系囚非十恶真赃悉得以便宜决遣。于是二月朔,帝闻成都陷,召宰相,谓曰:“岂料贼势猖炽如此!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忍令陇蜀之民,陷于涂炭?去年以来,连雨数月,此亦兵气之应。朕当部分军马,旦夕讨平之。”遂命少府少监雷有终、监察御史裴庄并为峡路随军转运使,工部郎中刘锡、职方员外郎周渭为陕府西至西川随军转运使。马步军都军头、勤州刺史王杲帅兵趋剑门,崇仪使、带御器械尹元帅兵由峡路(《长编》作陕路,兹从《宋史·王继恩传》。峡路,巫峡一带也)以进,并受昭宣使王继恩节度。是月,李顺分遣数千众北攻剑门。剑门疲兵才数百,都监、西京作坊副使开封上官正奋励士卒,出御之。会成都监军供奉官宿翰领麾下投剑门,适与正兵合,遂迎击大蜀众,大破之,斩馘几尽,余三百人奔还成都。顺怒其惊众,悉命斩于城东门外。初,朝廷深以栈路为忧,正等力战破敌,自是阁道无壅,官军得长驱而入。奏至,太宗喜,以正为六宅使、剑州刺史、充剑门兵马部署,翰为崇仪使、昭州刺史。旋诏除剑南、东西川、峡路诸州主吏民卒淳化五年以前逋负。
三月,诏:“近者凶民啸聚,蜀郡惊骚,聊举偏师,往伸薄伐,已闻虎旅,将覆枭巢。既显戮于鲸鲵,虑俱焚于玉石。宜令招安使王继恩候前军所下处,其贼党敢抗王师,即须杀戮。其有本非同恶,受制凶徒,先被胁从,今能归顺者,并释其罪,倍与安存。庶以明好生恶杀之心,亦以举惩恶劝善之典。凡尔庶民,深体至怀。”(此事《王继恩传》记在二月,兹从《会要》及《长编》。)
四月,王继恩帅师由小剑门路入研口寨(奏报斩首五百级),逐北过青强岭,遂平剑州。继入绵州境,大蜀军溃,被杀戮及溺水死者不可胜计,绵州为官军所克。(《宋史》记复剑州在复绵州后,兹从《长编》。)继恩别遣内殿崇班曹习分兵自葭萌趋老溪。大蜀军在老溪者万余,依险为寨,习击破之,斩戮及拥入水溺死者甚众,(奏报斩首三千级)遂克阆州。(《长编》引《张洎集·赐王继恩诏》载曹习状称:“四月十三日,领军发葭萌到青山镇,其镇已为贼烧焚。至十二日到老溪,贼依阻江山,分为二寨,约万余人,习击破之。十三日收阆州。”)又遣巡检使胡正违率兵克巴州,破大蜀兵五千人。
是月,少府少监雷有终破大蜀兵于广安军。初,有终由峡路入蜀,调发兵食,规画戎事,皆有节制。师行至峡中,遇敌格斗,将士渴乏,会天雨,军人以兜鍪承水饮之。且行且战,进至广安军,军垒濒江,三面树栅。会夜阴晦,众敌奄至,鼓噪举火,士伍恐惧,有终安坐栉发,气貌自若。敌既合围,有终引奇兵出其后击之,敌众惊扰,赴水火死者无算。
五月,官军解梓州围。初,知梓州张雍闻李顺乱西川,即谋为守城计,训练城中兵,得三千余,又募强勇千余,令官属分主之,辇绵州金帛以实帑藏,销铜铁为箭镝,伐木为竿,纫布为索,守械悉备。遣观察推官盛梁请兵于朝。既而都巡检、内殿崇班卢斌以十州之众援成都,弗克而还,雍即委以监护之任。子城先为江水所毁,斌复劝谕州民,自城西大壕中掘堑深丈,决西河水注之以环城。李顺寻遣其党相贵帅众二十万来攻。雍与斌登堞望之,大蜀所出兵皆老弱疲惫无铠甲。斌笑,请开北门击之,雍曰:“不可。贼或诈见羸形,设伏伺我。且城中吏民心未定,脱为贼所乘,则内外堕其奸计矣。”言未毕,果有卒依敌楼,呼啸与敌相应,亟斩以徇。斌遂突出应战,击刺三十余合,敌少却,继复大设梯冲火车,夜鼓噪攻城。城中大恐,雍命发机石碎之,火箭杂下,敌稍却,复治攻具于城西北隅。雍绐曰:“军士趣治装,吾将开东门击贼。”阳遣步骑五百临东门,敌升牛头山瞰城中,见之,谓雍必出,乃设伏于山东之隅,众万余以待之。雍即召死士百余辈缒而下,焚其攻具,自午达申殆尽,敌以为神。敌数乘城进战,皆不利。一日,北风昼晦,敌乘风纵火,急攻北门。雍与斌等据门,立矢石间固守不动,敌不能进。有节度推官陈世卿者素善射,当城一面,亲中数百人。敌浸盛,同幕者皆谋图全之计,世卿正色谓曰:“食君禄,当先报国。奈何欲避难为他图耶?”亟白雍曰:“此辈皆怯懦,存之适足惑众,不若遣出求援。”雍从其言。围城凡八十余日,会王继恩遣内殿崇班石知颙分数千兵来救,敌始溃去。斌出兵追击之,降者二万余。又破敌数万众,解阆州围,斩三千人,平蓬州。
四、李顺之结局
王继恩至成都,引师攻其城,即拔之,破贼十万余,斩首三万,擒贼帅李顺及伪枢密使计词、吴文赏等,并(获)铠甲僭伪服用甚众。顺方欲尽索城中民,黥其面以隶军籍,前一日城破,民皆获免。
《宋史》及《备要》所记视此为略,亦皆言成都陷,李顺被擒。然《梦溪笔谈》二五载:
蜀中剧贼李顺陷剑南两川,关右震动,朝廷以为忧。后王师破贼,枭李顺,收复两川,书功行赏,了无间言。至景祐中,有人告李顺尚在广州。巡检使臣陈文琏捕得之,乃真李顺也,年已七十余。推验明白,囚赴阙,覆按皆实。朝廷以平蜀将士功赏已行,不欲暴其事。但斩顺,赏文琏二官,仍阁门祗候。……(顺有惠于民)及败,人尚怀之,故顺得脱去,十余年始就戮。
王师薄(成都)城,城且破矣。顺忽饭城中僧数千人以祈福,又度其童子亦数千人,皆就府治削发僧衣。晡后分东西门两门出,出尽,顺亦不知所在,盖自髡而遁矣。明日,王师入城,捕得一髯士,状颇类顺,遂诛之,而实非也。有带御器械张舜卿者,因奏事密言:“臣闻顺已逸去,所献首非也。”太宗以为害诸将之功,叱出,将斩之,已而贷之,亦坐免官。(按:王明清《挥麈后录》五引《太宗实录》云,“淳化五年五月,李顺之平,带御器械张舜卿奏事言:‘臣闻顺已遁去,诸将所获非也。’太宗云:‘平贼才数日,汝何从知之?徒欲害人功尔!’上怒,叱出将斩之,徐曰:‘前代帝王暴怒杀人,正为此辈。然其父戍边以死。’遂贯之,但罢近职。舜卿父训为定远军节度使,卒于镇,故上念之。”今存《太宗实录》残本惜恰缺淳化至道部分。此条承戴振辉君指出,合志谢。)及真宗天禧初,顺竟获于岭南。初欲诛之于市,且令百官贺。吕文靖为知杂御史,以为不可,但即狱中杀之。人始知舜卿所奏非妄也。
据此二证,则李顺不死于成都之陷,而死于三十余年后,确无可疑。《长编》等书所记皆但凭最初之官报,而未尝参考日后之翻案者也。真李顺之获,沈括谓在仁宗景祐(1034—1037)中,陆游谓在真宗天禧(1017—1020)中,吾人自当采用前说。盖沈亲识案中主要人物,而陆则但凭二百余年后父老之传说耳。
蜀人又谓:顺逃至荆渚,入一僧寺,有僧熟视曰:“汝有异相,当为百日偏霸之主。何自在此?汝宜急去。今年不死,尚有数十年寿。”亦可怪也。又云:方顺之作,有术士拆顺名曰:“是一百八日有西川耳,安能久也?”如期而败。
五、大蜀之末路
李顺虽于淳化五年(994)五月败逃,其余党至翌年(至道元年〈995〉)底始去蜀窜伏黔水,以后遂无消息。(《宋史》三〇一《寇瑊传》:“李顺余党复起为盗〈瑊时为蓬州军事推官〉,设方略擒送京师。”此事不知在至道元年底以前,抑后。)此一年半内大蜀之见存史料,除《宋会要》《宋史》《长编》及《备要》外,又有韩琦之《张咏神道碑铭》(见《安阳集》五十),皆此节所据。(此节非欲专究本题者可略去不观。)
王继恩之克剑州也,西京作坊使马知节实为先锋。知节将家子,每以方略自任,继恩挟势骄倨,恶知节不附己,群小从而间之。继恩既破成都,遣知节守彭州,配以羸兵三百,彭之旧卒,召还成都。知节屡乞师,继恩弗听。大蜀复十万众攻彭州城,知节率兵力战。自寅至申,众寡不敌,士多死者。逮暮,退守州廨,叹曰:“死贼手,非壮夫也!”即横槊溃围而出,休于郊外。黎明,救兵至,遂鼓噪以入,蜀众败去。此五月事也。
同月,峡路大巡检白继赟大败李顺余众于夔州。初,尹元等入峡路,首破敌三千余众于新宁,遂深入梁山、广安、渠果之间,捕斩收集,久未得进。王继恩虽径拔成都,而郭门十里外犹为李顺余党所据。其帅张余以官军孤绝无援,复啸聚万余众攻陷嘉、戎、泸、渝、涪、忠、万、开八州。大蜀兵至开州,监军秦传序督士卒昼夜拒战,婴城既久,危蹙日甚,长吏皆奔窜投敌。传序谓士卒曰:“吾为监军,尽死节以守城,吾职也。安可苟免?”城中乏食,传序尽出囊橐服玩市酒肉,犒士卒而慰勉之。众皆泣力战。既而敌势日盛,传序度力屈终不能拒,乃为蜡丸帛书遣人间道上言:“臣尽死力战,誓不降贼矣!”城既坏,传序投火死。大蜀乘胜攻夔州,列阵西津口,矢石如雨。先是,太宗复遣如京使白继赟为峡路都大巡检,统精卒数千人晨夜兼行,助讨李顺余众。继赟入夔州,出敌不意,与巡检使解守颙腹背夹击之,敌众大败,斩首二万余级。流骸塞川而下,水为之赤。夺得舟千余艘,铠甲数万计。
六月,诏赦李顺胁从诖误。大蜀攻施州,指挥使黄希逊击走之。峡路行营破蜀兵于广安军,又破张罕二万众于嘉陵江口,又破蜀兵于合州西方溪,俘斩甚众。蜀五万众来攻陵州城。州兵才百四十六人,旧无城堑。知州张旦修完战具,设鹿角,招集民丁拒战,大破之,斩首五十余级。
七月,蜀兵复攻眉州,知州李简等紧守,逾月,蜀兵引去。
八月,剑南招安使昭宣使王继恩擢宣政使、顺州防御使。
先是,继恩有平李顺功,中书建议欲以为宣徽使。太宗曰:“朕读前代史书多矣,不欲令宦官干预政事。宣徽使,执政之渐也。止可授以它官。”宰相恳言,继恩大功,非此不足以赏。上怒,深责宰相等,因命翰林学士张洎、钱若水议,别立宣政使名,序立在昭宣使上以授之。诏释剑南、峡路诸州亡命。王继恩握重兵久留成都,专以宴饮为务,每出入,前后奏音乐,又令骑兵持博局棋枰自随,威振郡县。仆使辈则事恣横,纵所部剽掠子女、金帛,坐而玩敌。转饷稍不急给,军士亦无斗志。李顺余众并伏山谷间,郡县有复陷者。太宗屡遣使督战,继恩意颇厌兵。会参知政事赵昌言摄祭太庙,斋宿中书,因召对滋福殿。上谓之曰:“西川本自一国,太祖平之,迄今三十年矣。”昌言揣知上意,遂言国家士马精强,所向无不克。顾此草窃,不足仰烦宸虑,即于上前指画攻取之策,上甚喜。旋命昌言为川、峡两路都部署,自继恩以下并受节度。昌言恳辞,上不许,厚赐遣行,别赐手札数幅,亲授方略焉。峡路行营破蜀帅张余,复云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