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译文中真的没有与“推动”相应的词汇吗?沈先生大概是指我对“earn”的翻译。修习英文的人一般会认为“赢得”是直接、常见和容易的译法。但“赢得”在这里是什么意思?“Earn”与“推动”真的不相应吗?我上网确认“earn”的意义。Dictionary.com列出6条释意,第1和第6分别为:1)to gain or get in return for one's labor or service…;6) to bring about or cause deservedly(https://www.dictionary.com/browse/earn?s=t)。显然,“earn”不仅含有“推动”之意,第6条就直接解释为“促成”“致使”。沈先生认为英译文中没有与“推动”相应词汇的结论,似乎下得过于仓促。即便是依照第1种释义,译为“赢得”,英文释义中也强调了通过“劳动”“工作”而获得,这里面“推动”或“争取”的意味容易体会,只不过“earn”中的这一层意义译成中文“赢得”后并不显豁。
我想沈先生和我都不愿在一个词的理解上纠缠。他解释我这样“改译”是为了“更好地迎合”“为世界之爱”的翻译。沈先生在文章中说,“a love of the world”和“a love for the world”的区分只是在萨义德的译文中才出现, “这个差别看起来只是修辞上的变化,并不是译者有意要借此而对它们作意义上的改变”。如果真是这样,而不是“看起来”(但我们无从确认这一点),在萨义德译文的语境中,不知道这句话还有多少特别的意义(尤其是句中“但是”所带来的对比)?有关的讨论又还有多少必要?应该强调的是,我们面对的文本是萨义德的译文,目的是解读译文中雨果引文的可能意义,而不是其“原意”(如果可以确认他有“原意”的话)。文中提到,“到位的”的语文学研究应该查阅原文,这里大概不仅是德文,可能还有拉丁文。查阅已经是英文译文的原文这一要求或期待不仅不合理,在一定意义上也可能弊大于利。这里无法展开讨论,我在书中提到传统语文学在20世纪初的衰落与其精英式的、排他性的学术方法不无关系。我深信奥尔巴赫和萨义德不会认同这种旧式的语文学方法。
应该说,沈先生和我在解读上的分歧是批评实践中常见的现象,他当然可以坚持自己的意见,满足于“修辞上的变化”这样的判断。而我更愿意问一问,这一文本上的“变化”能否为解读提供更多的可能。让人略感意外的是,沈先生说《汉语的意义》一书中对两种“爱”的解读,只是我的“想象和发挥,与奥尔巴赫和萨义德无关”。我们只能在文本中认识奥尔巴赫和萨义德,无人可以拥有文本的意义,似乎也无人可以代表奥尔巴赫和萨义德作此结论。不同读者的心目中可以有不同的奥尔巴赫和萨义德。这有点类似他们两位在文本中对雨果的引用。文章中也提到,雨果所言,当然不会含有奥尔巴赫和萨义德所说的超越民族国家的含义,或许就此可以说,他们笔下的雨果只是他们自己的想象和发挥,与雨果无关。但是,这样的“无关”(或“有关”),有关吗?雨果的引文可以是奥尔巴赫所说的语文学上的“把手”和“出发点”。
解读不同于解释,必要的“想象”和“发挥”不仅合理,而且极为重要。但我理解也同意沈先生所言背后的原则,即需要避免过度解读。只是在防止过度解读的同时,我想我们也需警惕解读不足,尽管这中间的平衡点不易找到。
童庆生
2019.8.25
(附注:本回应曾以来信的形式投寄《文汇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