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奶奶
我叫赵君霞,今年六十八岁,是幸福里11栋0802的住户。这是在我家的老房子动迁后给的回迁楼,不然算算的话,我这个老婆子怕是这辈子都住不上这么好的房子。由于回迁房在郊区,所以周围的邻居年纪都和我一般大,当然偶尔也会有几个年纪轻的,只是我和他们基本说不上话而已。
幸福里小区和其他的封闭式小区不一样,在这里每天都有访客拎着鲜花和水果到来,等到太阳逐渐下沉时再急匆匆驱车离开,而我们邻里间常会分享那些我都叫不出名的水果,各式各样带着露珠的鲜花被插在花瓶里,看着也煞是好看,每当有人来给我送花的时候,我也会分给和我相处得好的大家。
我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份和卓然的功绩,所以来看望我的只有我的家人。我有个儿子,今年三十二;儿媳妇我不清楚;孙女妙妙今年刚上小学一年级。不过儿媳妇似乎对我有什么怨言,以至于我和妙妙每周都见不了一次,每当我偷偷在学校不远的地方和妙妙相见,儿媳妇总是拉着她就走,和我连个招呼也不打,实在有点太没有礼貌了。
但没礼貌归没礼貌,每年七八月份的夏天和我的生日时,我的儿子和儿媳都会带着妙妙来看我,拎着瓜果,带着一些钱,风风火火地前来尽孝道。只是令我有些难过的,是他们从来都不住在这里,一晚都没有过。
“你呀,知足吧,我家的那几个白眼狼从来都不看我,”我的老姐妹老张咧着半张脸,充满敬佩地朝我笑笑。老张的脸是三年前被她家那个不是人的东西用热油泼的。那个禽兽好赌,每次赌输了就回来要钱,不给钱就棍棒伺候,开着三轮车去撞老张,甚至最后用炸油条的油锅泼向她。如今老张的半张脸被烫得融在了一起,粉红色的软肉软趴趴地挂在骨肉上,还怪吓人的。
她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她想她家的老头子了,因为看着有人来看我实在眼红,于是她就想着把她的老头子接过来一起住。她说毕竟过了那么多年,有些事也得学会放下。
“家和万事兴。”她说。
#2 儿媳
昨天还没下班,老师就打来电话,说妙妙发烧了。我连忙和主任请了假,匆匆忙忙抱着被烧得稀里糊涂的女儿跑到了医院。当时正下着雨,没人给打伞,我只能把外套脱了抱在妙妙的身上。好在很快妙妙的烧就退下来了,我陪着她在医院待了两个小时,等到雨停回了家,发现他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一边还在等着我做饭。
冰箱里没有什么新鲜蔬菜,只有半个角瓜、一根淀粉和半卷豆皮。我匆匆淘了米,马马虎虎炒了两个菜,等到开了饭,他才放下早已经被玩得发烫的手机过来视察似的看了一眼,嘴角一撇,披上衣服说自己下楼吃。女儿心疼我,她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把小半碗饭都吃完了。
“妈妈。”女儿吃完饭没有回房间,反倒是跟着正在洗盘子的我。
“怎么了宝贝?”
“我今天看见奶奶了。”
我正在洗盘子的手停下了,我连忙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去试探妙妙额头的温度。还好,没有再复烧。
“宝贝,是你今天烧糊涂了吧?”
“没有,”妙妙摇头,“奶奶拉了我的手,给我糖吃,还让我去她家玩来着。”
怎么可能?我望着妙妙一脸天真的表情,只觉得背后发冷。妙妙曾经无数次问我,奶奶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让她去看奶奶,我都哄骗她说奶奶去了外地,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回来。尽管我知道这样的谎言并不能骗住她多久,但凭她现在的年纪,她更没有办法理解真实的情况。但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妙妙因为过于想念她的奶奶,居然还出现了幻觉。
“宝贝,以后如果再见到奶奶,一定不要跟着她走,听到了吗?”
妙妙点了点头。
#3 小李
假如我说我个卖保险的,或许你会看不起我;但假如我说我是个销冠,或许你才会高看我一眼。
今天是主管请大家吃饭的日子,换句话说,是请我吃饭的日子,我凭借嘴里的三寸不烂之舌谈成了几票大单,保住了小组的年终奖,所以其他人吃饭不过是借光顺带而已。我有能力,也有足够的运气,像上周那样,我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谈成了一单巨额意外险,所以自然能得到上司的垂青、主管的青睐,也自然能够招来同行的眼红,以及对手的嫉恨。
但那又怎样,我能拥有现在的一切,全部是因为我值得。包括我刚刚提出的奥迪,还有我刚刚交了钥匙的幸福里平层。
沪漂十几年,有了一点小存款,我就马上跑到售楼处,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尽管离市区有些远,通勤有些久,但这是属于我自己的落脚地,而我也无需再因为几千的押金看房东的脸色生活。
幸福里是个回迁的小区,但好就好在安静。小区来往的人不多,夜深人静的时候既没有隔壁邻居的吵架,也不会有楼上小孩的哭喊,这正是我满意的地方。这会儿趁着主管高兴上头,我连忙请了几天的假,准备到外地旅游避个暑。七八月份正是难熬的时候,与其留在这闻着汗臭挤地铁,不如早早收拾行李离开,准备自己的自由旅行。
然而正当我收拾好行李,美美地睡觉准备养精蓄锐时,凌晨却被四面八方的哭声惊醒。
先是楼上,然后是楼下,然后是隔壁……接着楼道里脚步声乱作一团,在昏暗的房间地惊得我头皮发麻。
“一大早的,吵什么吵啊!”
我推开门刚准备破口大骂,却一眼到了的孝服的白色,和花圈上围着“奠”的一圈圈五颜六色的彩。纸扎的人偶靠在电梯门上,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一旁被哭声包围着的,是一个被贴了两寸黑白照片的小小骨灰盒。在那些宁静的时光里,就是无数个这样的骨灰盒住在我的左邻右舍。
整座楼里只住着我一个活人。
#4 邻居
说起妙妙,她可真是一个苦孩子,自打我搬到她家隔壁,吵闹声几乎就没断过。
那个女人忙里忙外,那个男的吃喝嫖赌。无数次我眼睁睁地看见男人拐进了胡同里的洗头店,但那家女人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依旧每天奴仆似的伺候他。
图什么呢?
“要不是为了妙妙,我就和他离婚了,我怕宝贝没有个完整的家,”那个女人说。
恕我直言,现在这个家也没完整哪儿去。至于那个男的,每次从我们面前路过,我们都要退避三舍,生怕看他一眼就染上梅毒。
听说上个月妙妙中了邪,发烧不止,还看到了她死去的奶奶。女人连忙请了大仙来,说是她奶奶太想念孙女,把她给缠住了。说实话,还挺邪门的。
说到这儿我才反应过来,好像很久都没看到那个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