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听雨秦汉系列
汉帝国的建立之荡平天下（七）
公元前201年7月21日，大汉帝国淮阳郡新郪县的县廷里，气氛异常肃穆。
一位满脸威严、面无表情的长者坐在当中，翻阅着案上的一堆竹简，身边站着几个衣着不凡的人。
这位长者不是别人，正是淮阳郡郡守“偃”，他今天专程从日常办公地郡治陈县赶到新郪县巡行。
偃今天来巡行的由头是检查下县里这段时间各类案件的审理情况。
但他却只拿着一个案子的卷宗翻来覆去地查阅，似乎要从中看出花来。
这个案子是最近的一桩悬案，县里面已经有了详细的案情报告，大致内容如下：
新郪县求盗“甲”于7月2日向县廷汇报了一个失踪案件。
甲和县里的狱史“武”一组，共同负责县里防备盗贼的任务。
但是在6月29号这天，“武”和他说要去趟县下面的公梁亭办事，结果一去不归。
求盗是亭下面的一个职位，顾名思义就是专门负责捉拿盗贼的办事人员。
看上去求盗大致干的是今天民警的活，不过这个职位不入帝国正规编制，我们可以简单理解为今天的辅警。
既然是辅警，自然难以单独执行某项任务，通常需要与亭长或者狱史这些有正规编制的人为一组。
狱史职责比较杂，既干司法的活，也干今天狱警的活，还干刑侦、审讯、缉拿等活。
总的来说，狱史是负责县里面司法和执法相关工作的公务员，在吏员编制序列里级别还是比较高的。
帝国刚刚建立，战乱仍没有完全结束，各地的武装盗贼仍然非常多。
狱史是基层缉拿小股盗贼乃至剿灭大股盗贼的重要执行人员之一，一个狱史失踪影响非同小可。
案子距今已经20多天了，县里面一直没查出结果。
这么久了不见人影，只有两种可能性——“武”已经死亡或者逃亡。
无论哪种结果都可能引发地方治安问题，甚至有出现小规模动乱危险，很容易引发上级部门关注。
从这个角度来说，偃重点关注此案甚至只关注此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偃身边站着几位新郪县的主要领导干部，站在首位的自然是新郪县令“信”。
信是洛阳人，淮阳郡去年12月才改由帝国直辖，因此他过来当县令也就大约半年左右。
此刻他正满脸堆欢的陪着长官偃，努力做着轻松的表情，但头上却冒出一串串细密的汗珠，似乎心中颇为不安。
不由得“信”不战战兢兢啊，因为他最清楚“武”现在在哪。
一想到武，信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无名怒火，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历历在目：
今年五月，新郪县久旱不雨，按照惯例，县里面决定举行一场祭祀活动求雨。
根据分工安排，县城里的求雨活动由狱史“武”主持，县令信则巡行下面各乡，监督各地的活动组织情况。
信带着一大帮亲随下乡去了，县城寓所里就留了一个未成年的舍人守家，舍人我们可以理解为私人亲随。
信巡行回来后得知了一个令他震怒的消息：武趁他不在，居然强行把他的未成年舍人喊去跳舞了。
求雨仪式需要童男童女献舞，可问题是县里这么大，哪里找不到童男童女？干嘛拿他的亲随童子去跳这种下人跳的祭祀舞蹈呢？
武这分明是故意给我难堪啊！他要告诉全县我信丝毫没有权威，我的私属他们这些县里的老人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愤怒的信立即找到武当面质问，没料到武不仅大大咧咧坐着不起身跪拜，甚至言语顶撞。
信不由得怒发冲冠，直接拔剑相向，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但终究公开场合，没有当场出事。
然而信回去越想越生气：来这个县才几个月，怎么就这么不顺呢。
县里的老人从来都不把我当回事，现在一个比我低不知道多少的狱史居然都不把我放眼里。
如今这事全县都知道了，再这样下去我今后工作还怎么开展啊？
更没想到的是，十多天后信的舍人“来”告诉他，武现在四处扬言，说信对他无礼甚至公开场合动用兵器武力威胁。
所以这个信不仅无德，而且违法，实在不足以担任本县县令，我要上书朝廷，向丞相、御史大夫告发这件事。
信气得浑身发抖，就这点破事还向丞相、御史大夫告发？你当人帝国领导人没事闲得慌呢？
这个武分明是有意小题大做，故意逼其他人站队啊！到这个份上，今后谁还敢来我这汇报工作啊？
好你们这帮孙子，居然拿个芝麻绿豆大的狱史顶前面，不仅故意羞辱我，现在看来还要整我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信终于痛下决心：我不能再忍耐了！
信找来了自己曾经的舍人，后来被外派升职为髳长(驻县部队的中级干部)的“苍”，要他务必杀掉武。
于是苍找来了求盗（辅警）“布”以及县令信的另一个舍人“余”一起行动。
终于在6月29日这一天他们等到了机会，在公梁亭杀死了武。
只可惜好事多磨，苍等三人杀完人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巡查辖地的公梁亭校长丙和发弩贅。
校长相当于现在的派出所所长，发弩和髳长一样是驻县部队的中级干部。
两人是乡里治安的主要责任人，因此会日常巡山，他们正好碰到了杀完人的三人。
三个形迹可疑，身上很可能还带着兵器与血迹的人在野外出现，两人毫不犹豫就逮捕了他们。
可苍毫无惧色，直接就把整个杀人案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意思就是你俩看着办！
这下把丙和贅吓得魂飞魄散，居然是县令指示他的老部下带着一群他的亲信杀人！
现在这事他俩是查还是不查？不查就是包庇恶性杀人案件，按帝国律令就是死罪。
可是查只怕当场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两位都是靠军功爬到今天这么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的，那可是把脑袋提裤腿上拼来的啊。
最终经过了长时间的思想斗争与心理建设，丙和贅终于决定把苍等三人放了，毕竟现官不如现管。
荒郊野外的事，你不说我不说，一切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是啊，一切都天衣无缝，没问题的。陪在郡守偃身边的信不断在暗暗给自己打气。
郡守偃则端坐案前，他脸上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眼睛逐渐眯了起来。
郡守偃忍不住要笑了，这个信啊，就不是当官的料，来新郪后那些破事郡里乃至各县长吏们谁不知道？
真是个废物啊，管下属管不了就算了，连杀人都杀不明白！
狱史武是在公梁亭辖地失踪的，按照流程当地负责治安的长官校长“丙”负有连带责任，要被临时拘留并审讯。
办案人员有必要拘留讯问直接治安责任人，你辖区内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件，有没有什么可疑盗贼出没？
作为当地治安负责人，你有没有失职的地方，你判断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什么？你认为武现在在哪？
其实这就是一个过场，可偏偏县里面的卷宗却找不到丙被拘留和审讯的任何文书记载。
郡守偃心里有数了：县令信忙中出错，慌乱之中直接把这个环节给忘了。
这么大的篓子，任何一个长官来巡查都会马上看出问题来，我要不管让我的政敌们插一手，那随时要走我顶上的帽子。
这种篓子和我又没关系，我自然没有任何兜着的必要，何况这个信又不是我的人。
于是郡守立即向朝廷上书，列举该案重大疑点，要求指派新的办案团队重新办案。
既然有了方向，案子自然就容易破了，只要把重大犯罪嫌疑人信和丙拘捕后分开讯问，立马就有了结果。
案件至此真相大白，与案子相关的六个人一一被查明，随后就是定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