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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性、资本主义与“进步”的阴翳 | 微思客读书会

微思客WeThinker  · 公众号  · 时评  · 2017-12-07 07:35

正文

编者按

霍布斯鲍姆笔下的1789-1914,是一个资本主义狂飙突进的年代,一切似乎都充满朝气、欣欣向荣......然而,这繁茂枝叶下隐藏的却是重重暗影。繁荣与衰败、发达与落后、和平与战争......从来都相伴而生、如影随形,也许就恰如狄更斯在《双城记》开篇所言:“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


桑田 | 微思客读书会第五期成员

史家曾有“漫长的十九世纪”之说,通常以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作为其开端,而以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为结尾。这样一个漫长的时段大致具有某种同质性,而且似乎一切新生的事物都保持着强劲的生长态势,横扫着一切的陈旧与怀疑。


在艾瑞克·霍布斯鲍姆笔下的十九世纪三部曲中,《资本的年代》正处于一个承上启下、欣欣向荣的阶段。它始于政治革命的隐退,终于经济危机的阴霾。这是一个和平的时代,一个充满朝气的时代,一个资本狂飙突进的时代,一个现代性在全世界骄傲地宣示胜利的时代。进步、自由、新奇、乐观、昂扬,是这个漫长年代的主旋律。

《资本的年代》(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

(图片来源:http://cul.qq.com/a/20140405/003277.htm)


如果我们将之与其姊妹篇《革命的年代》相较,会发现甫一开端作者就提出:之前那种政治与经济双元革命的格局“不复存在”,而断裂式、不断朝过去告别的现代性浪潮牢牢占据了统治地位。虽然共产主义和民族主义在这个漫长的年代持续酝酿并不时登场,但自由的资本主义和横扫旧世界的现代性力量显然才是这个黄金时代的主调。这在《资本的年代》一书的章节标题中常常可见一斑:“民族的春天”、“统一的世界”、“大繁荣”、“胜利者”云云。


1848年一场猛烈但迅疾落幕的革命宣告了政治领域的动荡暂时进入低潮,旧制度、保守主义和温和主义很快达成合流,倒台了的旧政权纷纷复辟并走向了自我改良之路。而过于超前的无产阶级共产主义运动此时并未深入人心,大幅度动员群众的情形也只在民族矛盾尖锐的地区才会出现,发展与安宁成为了大众的共识。自此,一个“系统的经济自由主义化时期”正式拉开大幕。


人们带着斗志昂扬的情绪在各个细节做出浓墨重彩的描绘,共同绘制出了一幅磅礴又精致的历史画卷。万国博览会的富丽堂皇成为和平、繁荣与进步的象征,人人都对进步的观念深信不疑。新技术得以开发应用,新交通工具得以建设普及,“80天环游世界”成为现实,黄金大发现的消息可以迅速在世界范围内传开,贸易探险与投资将盈利、信仰和幸福融为一体,人们普遍认为“人类的命运、历史和他们自己的利益,根本就是一回事。”嗅觉灵敏的人开始展开怀抱去迎接这个崭新的时代,那意味着拥抱简直难以想象的财富与自由;后发的国家也赶紧对这种崭新的发展形态奋起直追。“连那些最懒惰的人也在这种刺激下与别人一起响应。”自由与平等成为崭新的正当性话语,仿佛勤奋投入就一定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图片来源:http://www.gemus.org/nd.jsp?id=79&groupId=-1)


“现代性”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然来临,它首先成为一种持续进步、不可逆转的时间观念。现代(modern)一词最早可追溯至中世纪的经院神学,其拉丁词形式是“modernus”,于十世纪末期首次被使用,用于指称古罗马帝国向基督教世界过渡的时期,目的在于把古代与现代区别。


自工业革命和启蒙运动以来,现代性一词最早出现于1872年,用于艺术这一对风格更具敏感性的领域,表现时下与之前时代艺术风格上的不同。而在其后,它逐渐扩展至其他所有领域,体现为一种“强烈的、当下的时间意识”


它着重强调两个方面:一是现在与过往的断裂——一切都是与之前不同的,在有明显的分界之后进行着一种对过往文明的再造;二是对现在“进步”的特点加以强调,认定时代的发展即意味着全领域、全方位的超越与优胜。


这与基督教信仰有着密切的联系,线性的时间观念由末日审判等一系列学说带来,同时又因为现代性发端的欧洲曾经历过罗马文明的湮灭和漫长中世纪的停滞,欧洲人对时间划界和文明再造的意识要远比其他国家深刻得多。由此,在文艺复兴、启蒙运动等兴起以后,欧洲的文明迎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在这个时代里,人成为独一无二的主体与“设计者”,人的理性成为最重要的主题与解释一切的凭依,基于此的一切制度与现象都将被重新审视;而“非进步即落后”的二元对立观念席卷全球。


时间上,它早早萌芽,逐渐壮大,至今方兴未艾;空间上,它由欧洲发端,跨越、影响、联动了美洲、亚洲、非洲等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领域上,它涵盖了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历史学、人类学、美术与音乐等几乎任何学科。在代表时代精神的哲学领域,现代性从18世纪后期开始就成为了哲学讨论的主题,“它相信知识无限进步、社会和改良无限发展。这种进化的、进步的、不可逆转的时间观不仅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看待历史与现实的方式,而且也把我们自己的生存与奋斗的意义统统纳入这个时间的轨道、时代的位置和未来的目标之中。”(哈贝马斯语),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记忆的永恒》,萨尔瓦多·达利,1931年图片来源:https://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en/d/dd/The_Persistence_of_Memory.jpg)


霍布斯鲍姆对这样一个时代的描绘是极为全面的,深刻地反映着这一新生时代在所有领域的颠覆性转变。“资本主义”在这里是一把非常好的钥匙,它开启了“资本的年代”的大门。至少我们可以看到,“资本主义”与“现代性”在这里相伴而生,而工业的成长深刻地决定了人们的所有生活方式。吉登斯就曾将现代性视为一种工业文明的别称,他认为:现代性是经济制度、政治制度、人的意识等各方面综合的一套架构,相类似于“资本主义”的一种概括,着重突出制度性的转变与断裂,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一种全方位“秩序的改变”。


这在霍布斯鲍姆的书中也有详实细密的展现,如:在城市·工业·工人阶级一章中,城市被称作“一个被工业的巨大进步改造过的世界”,人口往城市集中成为最突出的社会现象。工业区与农业区紧邻,大城市可能并没有多少工业,但却是商业、交通、行政和服务业的中心。公司与工人呈几何级数增长,企业的权威被认为是不可或缺的、造福众生的,这不仅体现为资源、交通、生产上的绝对优势,更体现为企业乃至国家管理模式的深刻变革。


开明的先行者着力打破阶层固化、淡化身份影响,社会地位由财产、教育和政治影响而决定,即使是旧势力也往往坚定地优先投入强国大业。政治家们通过新意识形态的确立和政治制度的改良来稳固自身的地位、保持国家的稳定,内外形势留有“非比寻常的回旋余地”,国家几乎可以随意发动和停止战争,只需要极小的政治风险就能做出极大的更改。


这使得反对者不是失败就是沦为改革的附和者,最终让各国得到了殊为珍贵的“既无革命危险,又无国际对立”的有利环境。即便是作为后发国家代表的日本,也通过保留和利用政商传统和官僚贵族制度、通过自强观念基础上的西化改革而进行了强有力的整合,最终与欧洲列强以“文明之国”的姿态宣扬自身的进步性与普世性,成为时代的“胜利者”。与之相应,作者又列举了拉美、印度、中国、中东等“失败者”的悲惨遭遇,行笔至此,常不免令读者扼腕叹息。

吉登斯

(图片来源:http://law.sjtu.edu.cn/Detail18120.aspx)


但是,单向的进步从来都是人类寄予厚望但终将失望的幻影,进步与苦难总是如影随形又相互映照的双生儿。席卷世界的现代文明形态对落后的民族与个人带来颠覆性的灾难,先前单纯依靠自然的农业除却需要面对天灾,如今又面临了世界市场波动的威胁,自然周期与商业周期的叠加使得处于不利地位的国家与人民遭遇更加不利的地位。


人们并非从未发现问题,比如在资本主义经济与社会起步初期,即使资产阶级自身也很难说是“有保障”的,投资遭遇亏损是司空见惯的事,人人都可能被这个“大市场”的波动所拖累,而它恰恰又是难以捉摸预测的。贫民生活与城市发展有矛盾,但又要依靠后者为前者提供改良生活的条件,优势者的优先发展被视为新社会探索的必经阶段,相较于农村与城市贫民,资产阶级终究是牢牢占据着发展的优位而从未放手的。


同时,工业繁荣毕竟是主流,在劳动力源源不断、从来就不短缺的情况下,工人的生活改善问题也被压制住了。国家内的不平衡与国际间的不平衡简直是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长此以往,国家间的不平衡竞争也积累着巨大的不安定因素。


一个生动的例子是:茶叶作为早在数百年前就出现在国际贸易中的产品,到了资本的年代才首次出现在阿尔及利亚和塔费莱尔特,即便如此,一磅茶叶的价格仍然可以等同于一位摩洛哥士兵一个月的薪水。经济实力的差距也带来身份地位与社会资源上的不平衡,这几乎成为了自然而然的铁律,全然不顾对所谓“自由平等”旗号的自反。

1890年前后的英格兰银行(图片来源:http://news.ifeng.com/a/20170802/51550465_0.shtml)


与此同时,经济理论对社会理想的战胜(甚至替代)使得劳资关系逐渐转变为市场的现金交易关系人在这个过程中最终被异化了,即便是手握重金的资本家本身,也难以逃离彻彻底底计算理性的牢笼,以一个数字来支配自己的生活。价值问题成为冲击人何以安身立命的一颗重磅炸弹,许多人被物化成机器上的一个零件,丧失了信仰的人们并不习惯没人告诉自己“什么是对、什么是善”的处境,开始追问“在上帝与先知已经不在的时候,我们何以确立自己生存所凭依的价值?”显然这一问题至今尚未得到解决。而在一百多年前人们显然还未考虑得这样深远,乐观的氛围甚至带来醉生梦死的奢靡。至少在资本的年代里,一切尚未爆发的隐患都不过是在狂飙突进的进步过程中带来的“必要代价”罢了,与琳琅满目的工业产品和富人餐桌上来自世界各地的美食美酒相比,这些都是微小到看不见的尘埃罢了。


虽然承担着巨大的风险,但若暂时还占据着优势的地位,就应该把这种优越感发挥到极致——“他们认为奢侈品只有他们才有权购买,矿工怎么能跟钢琴、香槟扯在一起呢?生活和期望的不平等,已经灌注在制度之中。”而工人本身的价值感与阶级感也被唤醒,他们认为自己是劳动的真正创造者,是凭良心来赚钱的,“努力想过一种像人的生活”。这种情绪与意识也为工人运动的兴起埋下了伏笔。


1857年,一场商业周期的危机被马克思敏锐地留意到——它从纽约的一家银行倒闭开始,从美国传入英国,然后进入北德意志,随后又进入斯堪的纳维亚并折回汉堡,最后又跨越大洋进入南美洲。这预示着世界经济被如此紧密地联结在一起了,以至于那些终身没有见过甚至听过外面的世界、从未远离束缚着自己的土地的农民,也因为远隔千里之外的另一国度的经济波动而家破人亡。


链条之长意味着影响之深远和风险之强大,它所经过之处带来一连串破产的银行和失业的工人,昨日在餐桌品尝海外美食的富人一夜之间就可能就因受挫而绝望,这不能不说是表面“繁荣”与“进步”的代价,它意味着经济发展量的扩张最终触碰了饱和的边界,再也无法通过大规模的投资和盲目的信心来突破。


而一系列经济领域的危机也预示着:双元革命即将复归,政治革命将会重新降临,而且它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仅限于欧洲一地,而是会与多重矛盾联合震荡、共同爆发,这将是民族主义与共产主义联手下的世界范围内的革命风暴。

(图片来源:http://www.mofangge.com/html/qDetail/07/c3/201408/0zfic307167842.html)


繁茂的枝叶带来巨大的阴翳,资本主义与现代性的大树根深叶壮,却也为即将到来的下一个时代投下难以摆脱的暗影。这就开启了“漫长十九世纪”的终章:《帝国的年代》——繁荣与破败,发达与落后,和平与战争,一对对关系在新的时代再难平衡。帝国的年代为进步的信念带来一丝狐疑与不安,它终将来临,它已然来临。


编辑:Ho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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