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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铮白天办案,晚上写作。白天,他审讯有丰富社会经验的南城流氓,一招「以弱制强,以退为进」就可以给对方下伏兵。晚上,他曾窝在月租400元的房间里,在邻居串羊肉串和小裁缝轧东西的声响中写完了《警校风云》。遇到有故事的犯罪嫌疑人,吕铮会递给对方一根烟,用采访的方式开始聊天。「当他身陷囹圄的时候,最需要表达的时候,碰上我了,他可能把一辈子的故事给我了。」
办案让他欲罢不能,也给了他疲惫感。写作稀释了职业中的嘈杂和重复,「或者吸收了,所以能让我觉得挺快乐的。比如今天晚上下暴雨,我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回家我能写一段,原来下暴雨是这种感觉。」
|李婷婷
编辑|张薇
摄影|王攀
23岁初当主办侦查员的警察吕铮「搞了一个巨有意思的事儿」。他花了3个月时间逮捕了一名冒充日本人行骗400万的犯罪嫌疑人钱某。凌晨一两点,吕铮把人送进看守所就上车补觉。还没睡着,负责体检的法医又急忙把他喊了回去。一进屋,吕铮当场就「眩晕」了。有妻儿的钱某体检时脱下衣服竟然是女儿身。「那时候还没交女朋友,哎哟,给我震惊的。」当天晚上,吕铮一时不知该把钱某关在男号组还是女号组。被老侦查员奚落完「公母不分」,吕铮赶紧开车去钱某老家,多方验证后才发现钱某女扮男装7年,甚至骗过了他的妻子。
吕铮把主办的这第一起案件写成了小说《黑弈》。
如今做了17年经济犯罪侦查民警的吕铮老辣干练,37岁的他总结自己的办案风格为「以付出最少的来获得最大的成果」。比如,犯罪嫌疑人的车停在小区里,一般警察会选择蹲守,有时蹲了10个小时稍微打一瞌睡,人就跑了。吕铮则把自家的车和同事的车开到小区把嫌疑人的车围住,「给丫挤里边」。他在车前贴了张纸条「挪车请打电话」,就回去安心睡觉等人自投罗网。
在警校时,吕铮担任过乐队主唱,曾一年写了200多首歌。2003年,吕铮为抗击非典的警察写的歌《不变的勇气》在交通广播FM103.9播出,尘封了3年的「文艺之心」开始蠢蠢欲动。也在这一年,他抓捕了犯罪嫌疑人钱某。一位记者想让他透露案件细节,这让吕铮意识到,这事儿他也能写写。
吕铮最讨厌神探和名捕,「那些人一上来就是叼个烟斗,还没去现场就夸夸其谈,就能把事办好。」他只写那些生活中不堪重负或者浑身缺点的普通民警。从第三本小说《警校风云》起,吕铮开始构架一个警察世界。《警校风云》写林楠、那海涛、艾唯唯等几个16岁北京男孩无知无畏的4年警校生活;《巴士警探》写毕业后的艾唯唯为了追一个公交车上遇见的女孩,成了公交车上的打扒警探。《名提》里毕业后的那海涛成了知名预审员,和师傅斗智斗勇;《三叉戟》里,林楠从警校时懵懵懂懂的文艺青年变成了「一帮老家伙嘴里的废物点心」。每个人物都跟随着吕铮的成长而成长。
一年写一部的小说是吕铮每年自我思考的总结。回看第二本小说《迷网》,正与邪、黑与白界限分明,「哎哟,那时候太幼稚了。」第五本小说《混乱之神》里的主角警察有偏执的正义感,但最终被另一拨势力以善的名义扔进精神病院。这是吕铮30岁前最先锋最激进的状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去工作,我是不是搞这案子就能给老百姓直接带来福音,我抓的那个人是纯坏人吗,还是商战中的落败者呢?」2014年出版的《名提》里,警察用善意的谎言去揭穿罪恶的谎言,但最终也是妻离子散。「所有说谎言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办案让他欲罢不能,也给了他疲惫感。写作稀释了职业中的嘈杂和重复,「或者吸收了,所以能让我觉得挺快乐的。比如今天晚上下暴雨,我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回家我能写一段,原来下暴雨是这种感觉。」
他的手机里随时记录着每天听来的有趣片段。在写《名提》之前,吕铮已经在手机里为这部小说积累了7万字素材。一天,和一位做政治工作的同学吃饭时,吕铮让他试试炸得倍儿脆的丸子,这位说话刻板的同学吃了一口,「我也同意你的意见。」吕铮笑得捧腹,感谢同学又贡献了一句经典台词。
塑造出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物是吕铮构思故事的前提。「当有一天聊起我的人物,哎哟,这孙子,就抽金桥或者点八的中南海,一想跟人聊天要么就盘珠子,要么就揉珠子,要么玩核桃。一张嘴有什么口头语,有没有糖尿病。」现在他心里正养着四部长篇小说的人物,随时可以把他们请出来。
吕铮白天办案,晚上写作。白天,他审讯有丰富社会经验的南城流氓,一招「以弱制强,以退为进」就可以给对方下伏兵。晚上,他曾窝在月租400元的房间里,在邻居串羊肉串和小裁缝轧东西的声响中写完了《警校风云》。有时写着写着,听到「嘎」的一声,开门发现是两个撬锁偷车的小偷,以一敌二力量不足,他操起一把折叠椅,「啊」了一声吓跑了他们。
2006年写完《警校风云》,他开始厌倦嘈杂的写作环境,趁着年假就跑海边。早上在海边转悠到10点,吃完午饭下午2点开始写到晚上10点,一天能写上1.5万字。北戴河、威海、三亚、烟台、青岛、大连,「基本中国的海边好去的都去了。」有一回他在千岛湖其中一个岛写作,晚上如死寂一般,算上服务员和他,全岛也就10个人。
一线警察的无间歇工作一度让他适应不了安静。没人给他打电话,或者手机需要静音时,他就「百爪挠心」。「那人抓着了?手续办没办!平时说话都是这种语速。」写作让他更像一个普通人,「更像一个真实的人。」吕铮的同事们大多有职业病。每天七八个小时泡在审讯室的预审员一跟人说话,眼睛就一动不动地盯住对方,让人瘆得慌。派出所工作的警察一说话就用手指着对方。「他们都被职业拿住了。」
而吕铮遇到有故事的犯罪嫌疑人,会递给对方一根烟,用采访的方式开始聊天。「当他身陷囹圄的时候,最需要表达的时候,碰上我了,他可能把一辈子的故事给我了。」
曾因为写小说「不务正业」被调到内勤工作了两年多,也曾因为是个写小说的警察,被归类为「酸文假醋的人」,和他相亲的姑娘(如今是媳妇)差点不愿意跟他见面。但他还是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最后呢,你没有控制住它,它反而控制你了。」有时回看自己的警察生涯,他反而庆幸,正是因为自己的这个喜好,「才没让那两年荒废」。
时间是吕铮写作和办案最大的冲突。他自称「狮子座O型血属猴的」,对生活的要求就是「充盈点」。他每年都会制订计划,每天都要知道今天要干什么,连给媳妇买碗牛杂米线都要设个闹钟。他对自我的驾驭细化到每一天的状态。他曾花2个月时间做了一份Excel表格,把每天列成五档,好、较好、中、较差、差,每天早上上班前判断自己这一天处于什么状态,「一起来,哎哟,我今天哪儿都不想去,较差。」表格制成曲线,他发现自己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会陷入两三天的低潮。
30岁以后,他渐渐松弛了下来。「别拿人当人,别拿事当事。」这是做经济犯罪侦查时第一任师傅告诉他的话。起初他拿这话当吹牛逼,后来慢慢悟,真有道理啊,于是他将这话写进了小说里,多次。「做经侦案件经常碰见大老板,他再强大,你也得跟他平等沟通,再小的一个人物,你也不能看轻他,也得给他尊严。多大的事儿到我这儿,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多小的事儿我也得重视。」曾经困扰他的情绪低潮也成了庸人自扰。
如今吕铮还和另一位警察组了个「警察兄弟」组合,「玩儿嘛,」每年自费出一首警察歌曲,现有的两首歌都收录进全国的KTV。「我现在致力于把自己的小说先写完了,拍成影视剧,片尾曲还是我的,或者我们俩唱的。」
这两年,吕铮的几部小说都被改编成影视剧,张国立和闫妮主演的《爱的追踪》就改编自他的小说《赎罪无门》。「从最初我对姥爷的思念,到写成一个小说,它能卖两万册,两万个人能喜欢我的故事。经过张国立他们动用好几千万把这个电视剧弄完了以后,呈现给几千万人看,你不觉得这是一个伟大的事情吗?」
有一年冬天,吕铮开车去北戴河,海面结冰,成了冰海,波浪还隐约可见。晨起的潮汐把海上的冰渣打成泡沫,刨冰似的全冲到岸边。凌晨4点,吕铮翻进停止营业的鸽子窝公园,一个人走在往日熙熙攘攘的海滩上,所有灯都是灭的,什么都看不见。突然,太阳「梆」就跳了出来,天一点点红起来,大海醒了,海鸥翩翩飞,那个瞬间他只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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