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统特朗普和夫人梅拉尼娅中国之行第一站定在故宫博物院。即使在故宫停止接待游客的当日,特朗普的专车也没能进入紫禁城——两国元首夫妇坐着电瓶车游览了约72万平方米的故宫。
外宾车辆不准进入紫禁城的提议,正来自此次全程陪同游览的现任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2013年全国两会期间,身为政协委员的他递交了一份提案,建议任何来宾的机动车都不能再穿行紫禁城开放区,即使是国家元首。因为外宾车辆驶进紫禁城,经常引发观众不满,车队穿过门洞时又要组织观众避让,容易发生拥堵踩踏事故。在他的坚持下,即使面对81岁的印度总理辛格,故宫也没有破例,而是从钓鱼台调来电瓶车,解决了问题。
故宫博物院院长是副部级职位,但对外,单霁翔总说自己就是给故宫「看门」的。每天早上不到8点,单霁翔就出现在紫禁城里。他是少有的走遍了故宫近一万间房舍的人,光鞋就走坏20多双。
《人物》曾在2015年末专访过这位「看门人」,单霁翔每天迎接的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博物馆观众群体。古老的故宫经历着怎么样的新变化,在故宫里工作的人和这座近600年历史的宫殿又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不妨再重温一次。
文 | 王晶晶
编辑 | 季艺
摄影 | 黎晓亮
《清明上河图》在故宫武英殿展出的最后一天,晚上8点,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先生突然出现在殿外的广场上,61岁的他向依然排在长队中的观众承诺,一定等到每个人看完展览,绝不提前闭馆。
「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单霁翔问。
「白天买的水都已经喝完了,能不能给我们烧一些水?」有人试探性地问。
当时气温已经开始下降。单霁翔赶紧和几个同事去厨房烧水,沏了2500杯茶送到队伍中。
几个小时后,单霁翔回到武英殿外时,等待观展的长队依然缓慢前行。有的观众在队伍里开玩笑地嚷嚷着:「有没有饭啊,都饿了。」单霁翔赶紧说「行!」他让员工准备800盒泡面送来,「管够」。
那天夜里,直到最后一位观众离开,武英殿才关上大门,当时已经是次日的凌晨3点45分,「我想,这在中国,在我们各个博物馆举办的展览历史上,还是很少见的。」时隔一个多月,单霁翔向《人物》记者回忆起当天晚上的情景时这样说。
2015年是故宫博物院建院90周年,为了这个特别的时刻,故宫历时两年筹备「石渠宝笈特展」,《伯远帖》、《兰亭序》、《洛神赋图》等283件珍贵书画藏品首次集中展出,《清明上河图》更是近10年来首次展开全卷。每天清晨,人们一进宫门,就一路小跑到武英殿外排队,最长时要等10个小时。媒体将这个现象称为「故宫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艺术展能够制造这样的影响了,「石渠宝笈特展」两个展期共接待观众约17万人次,是今年最受瞩目的文化事件。
拥有着近600年历史的故宫,面对着全世界最为复杂的博物馆观众群体。10年之间,故宫的观众从700万增加到1500万,「世界没有一个博物馆每年要接待1000万以上观众。」单霁翔说。故宫的观众来自世界各地,来自不同阶层,单霁翔经常看到,一些从边远地区来的劳动群众,自己带着水,带着干粮,「他也要来故宫,他也要来看,他认为这是一个中华传统文化,一个非常神圣的地方。」
面对特殊国情,单霁翔选择站在「观众」这边。他服务的「观众」不仅仅是中产阶层,还包括环卫工人、公交司乘人员这些看上去与艺术没什么关系的群体,他们甚至获得了在淡季免费开放日参观的许可。「我不是摆老资格,我当过两年农民,10年工人,农民想什么,工人想什么,我相对来说知道一些。」他笑着说。
这位故宫博物院第六任院长向公众承诺,绝不会通过提高门票价格来限流,「我们提高票价,颐和园、天坛都会跟着涨,这就成了文化事件了,甚至有可能影响全国的旅游景点。」在他看来,故宫不属于某个阶层,而属于所有公众。
这样的立场也给单霁翔带来了麻烦。刚上任的那个冬季,环卫工人曾从故宫外的护城河里捞出1万多根吃过的玉米芯。在故宫里,他弯着腰捡垃圾至少上千次,「非常锻炼身体」。2008年,故宫博物院公布限流措施,每天限售8万张门票,可在黄金周第二天宫门就「失守」了。「到了8万人的时候,后面队还排着呢。中午人最多,上千个旅游团的小旗子。我们关了卖票窗口,观众就拍玻璃、几百个人喊。怕出事,最后限流失败了。」单霁翔说。那一天,故宫观众人数超过12万,午门的三扇大门全部打开缓解客流。后来,故宫博物院决定选择「更智慧的做法」,对旅游团队采取预约制,对御花园这种狭窄区域实行分流限流,不断采取措施鼓励网上预约购票,加大网上购票比例,3年后才终于有了一些成效。
故宫博物院院长是副部级职位,但对外,单霁翔总说自己就是给故宫「看门」的。每天早上不到8点,单霁翔就出现在紫禁城里。他是少有的走遍了故宫近一万间房舍的人,光鞋就走坏20多双。
采访这天,《人物》记者带来一张1997年的老报纸,上面有一篇关于单霁翔的采访。那时他43岁,是北京市文物局局长,负责故宫周边的筒子河整治工程,「要把壮美的紫禁城交给下一个世纪」,他立下了这样的目标,那时他未曾想过日后会成为故宫博物院的院长。
18年后,看到这张当年的报纸,单霁翔喃喃自语:「犯了一个大错误!」他向记者解释,当时治理筒子河,附近的住户和单位搬迁,但是围房没有保护下来,有关部门一夜之间就把树种上了。清华大学的陈志华教授当时就说,故宫外面绝对不能种树,会有危险。结果2011年故宫发生失窃事件,小偷就是借助这排树逃跑的。单霁翔至今都很懊悔,所以他希望恢复围房,把树移走,弥补自己当年的失误。
2012年,单霁翔来到故宫工作时,这座古老的紫禁城刚刚经历了备受争议的事件。他迅速在紫禁城里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59栋办公彩钢房、1980年代以来添建的现代建筑,都要逐步拆掉;14年没有更新的安防系统进行完全更新;他向公众承诺,故宫的开放面积将不断扩大,并在每个区域增设展览,让故宫真正成为故宫博物院,而不仅仅是旅游景点。「故宫应该是有尊严的故宫。」他反复强调这句话。
2013年全国两会期间,身为政协委员的他递交了一份提案,建议任何来宾的机动车都不能再穿行紫禁城开放区,即使是国家元首。因为外宾车辆驶进紫禁城,经常引发观众不满,车队穿过门洞时又要组织观众避让,容易发生拥堵踩踏事故。在他的坚持下,即使面对81岁的印度总理辛格,故宫也没有破例,而是从钓鱼台调来电瓶车,解决了问题。
单霁翔被媒体称为学者型官员,他曾写过,《从「数量增长」走向「质量提升」》《从「馆舍天地」走向「大千世界」》,这两本书的标题是他对博物馆的理解。「你要办出真正的博物馆,不是追求数量。」在他看来,更重要的应该是每座博物馆都提高自己的质量,不能关起门来想当然,要让观众愿意走进去,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我们的定位不要只是说,我做了什么,就够了,而是要大家要求你做什么。」单霁翔说。他深知时代变了,必须从以管理者为中心转向观众为中心,「比如冯摹《兰亭序》,过去我们就是出成套的书,你买不买都行,但绝对是高大上的。现在我们就多研究观众喜欢什么,人们生活中需要什么,人们的碎片化时间是怎么过的。这个转变以后,文化创意产品一下子,就变得亲切了。」2013年开始,故宫博物院推出文创产品,单霁翔的黑色手机壳就是故宫出品,《胤禛美人图》、《皇帝的一天》等APP陆续上线,有网友评论,这回故宫真的是「脑洞大开」,单霁翔没听过这个网络用语,问周围年轻的员工才知道,哦,不是负面的。
今年是单霁翔在故宫的第4年,他说不知道自己能当几年院长,但希望2020年这座皇宫建成600周年时,能把壮美的紫禁城完整地交给下一个600年。他始终记得儿时和小伙伴一起登上景山看到的情景,四下望去,四合院成片成片的灰色屋顶,烘托着故宫红墙黄瓦的古建筑群,极为壮观。如今,他喜欢在故宫闭馆的时候,一个人走在紫禁城里,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拥有了生命,「你要呵护它,你要尊重它,它不是死的。每一块瓦、每一块砖,其实它都不是一个时代,它都是历年的积淀,就像树木有年轮一样,每一座建筑都有年轮,只是你看不到这个年轮,你可能就认为它静止了。」他用有些沙哑的声音,深情地对《人物》记者说。
人物 PORTRAIT = P
单霁翔 = S
2000枚胸牌,2500杯茶,800盒方便面
P:今年是故宫博物院建院90周年,一般这种周年纪念都会搞庆典,故宫为什么用展览替代?
S:我们希望90年院庆能够是一个向社会公众汇报、介绍故宫现在状况的,贯穿全年的过程,所以我们没有搞庆典活动,而是通过扩大开放,展示新修复的古建筑和以前没有开放的区域,使社会公众能够感受到故宫。同时我们举办18个展览贯穿全年,以此来回报长期以来对故宫关心的我们的观众。
「石渠宝笈特展」我们是精心策划的,用了两年多时间,对于石渠著录过去的历史状况和它所揭示的文化内涵,做了一个精心的策划。我们每年都有书画展,《石渠宝笈》很多著录的书画,每年都可以看到一些,这次把它相对集中起来,比如《伯远帖》、《游春图》啊,顾恺之的《列女图卷》、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冯摹《兰亭序》、赵孟頫的《洛神赋》,还有《听琴图》,这样一些重要的藏品,能够在一个展览里呈现,在故宫的历史上也是没有的。
P:之前是否预计到「石渠宝笈特展」会有这么大规模的观众?故宫做了哪些应对措施?
S:我们也没预计到会有这么大社会反响。10年前《清明上河图》展出,当时也是络绎不绝,人来人往的,但是没有排起队来。
这次的观众从四面八方,从国内外,从全国各地来看展览,两天以后就出了媒体所说的「故宫跑」。我们注意到这个现象,我就去看观众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什么促使他们都来。很多人都说,我们知道这次展出是非常震撼的一个阵容,所以一定要看。有一个老人,70岁了,他说你们故宫办一个展览,怎么跟运动会似的?我很早来了,排在前面,我跑不过那些年轻人,结果他们都跑在前面。我们是200个人进去以后,第二批就要等他们出来一部分进一部分,控制在展厅里200人,所以说他第一批就没进去。「运动会」这给我启发很大。
办「运动会」呢,就应该有序入场,所以我们连夜做了20组牌子,2000个胸牌,每一组100个人,这样我们早上6点多就开始在广场列队,最早观众有的4点多就来了,这样的观众就挂起胸牌,001号、002号,然后我们就开始列队,7点多钟,已经十几个队伍了。从那天我们每天提前开馆,然后就是每一组有序地都举着牌子,后面001号、002号跟着,一直往前走,这样呢就像运动员入场式一样了,那么老人也不用跑了,年轻人也不能太着急,也得排好队,有序入场,就这样一直坚持到最后。
人们排队确实等得时间很长,一开始要等三四个小时,后来增加到五六个小时,我们就要告诉观众,你排这个位置,还要等多长时间。这个时间怎么度过,我们就开始把队伍调整到树荫底下,然后设了50个凳子,这样能够有150人坐在凳子上休息休息。我们筹备大量的图书,特别是跟《石渠宝笈》、跟故宫书画藏品有关的图书,事先制作了我们的册页,用手机扫描册页上面的条形码,里面有展品的详细情况,他可以先阅读,先做做功课。然后我们组织了30名志愿者,每天交替上岗和我们员工一起,给排队的观众讲解里面都在展出的是什么样的藏品,用什么样的角度来欣赏这些藏品最好。
但是展期快一个月时,也就是第一期要结束的时候(《清明上河图》仅在第一期展览中展出),就开始出现了大量观众来参观「石渠宝笈特展」的现象——从来没有过,在武英殿的队居然一直排到了太和门广场,队伍非常长。始料未及,我们对社会宣布,坚持要看「石渠宝笈特展」的观众,任何一个人我们都会让他一定看到,不会提前闭馆,所以我们闭馆时间就一再拖延。
有一天晚上8点,我们去看观众,那个时候还有2000多人。我们问,你们有什么要求,他们说白天买的水都已经喝完了,能不能给我们烧一些水?我们赶快动员,沏了2500杯茶,管够,大家都可以免费来喝茶,也暖和暖和,那时候晚上已经冷了。
后来到12点我再去,观众他们就开玩笑说,有没有饭啊,都饿了,我说行,我们就准备了800盒方便面,然后给观众们说,管饱,大家饿了都可以吃。这样呢,到了夜里3点多钟,4点钟,最后一批观众才离去。我想这在中国,在我们各个博物馆举办的展览历史上,还是很少见的。
P:今年故宫开放了慈宁宫等四个区域,但观众还是会觉得故宫的开放面积不够,如何解决这个矛盾?
S:过去故宫呢,在2002年的时候,我们开放面积只有30%,到了去年我们已经开放了52%,今年我们把开放的区域一下跨越到65%,明年我们希望能开放到76%,2020年我们要达到80%。到2025年,故宫实现开放的范围要达到85%,这可能是最终的目标了。因为博物馆毕竟要有一些库房,有一些基本办公的条件,还有我们施工设施的用房。
同时我们的工作部门,37个工作机构1500名员工,我们要搬出去50%,除了我们一些跟可移动文物有关的部门,要集中在西南,跟古建筑修缮保护研究有关的机构,集中在东面,然后和保卫开放有关的部门,集中在北面,除此以外,包括院长、副院长,包括我们的行政部门、后勤部门都要搬到紫禁城外面去。
P:你的意思是,你日后也要在故宫外工作?
S:我也要在故宫外面,要带头。因为作为院长也不一定要在故宫里面,所以我们要搬到筒子河和紫禁城城墙中间的区域。同时要搬迁的就是我们职工的800辆左右机动车。故宫里面不能再有停车场,因为停车对古建筑群来说,特别对修缮好的、密集的古建筑群是很危险的,我们要把所有的停车场搬出去。这个目标实现以后,才能实现我所说的,扩大开放到85%。
P:这些数字听起来都特别令人振奋,但过程是不是挺难实现?
S:我们很艰苦,用了5个月的时间,对于紫禁城里面所有房间,一万多间房子,无一遗漏的,每间房子都进行了调查。我可能是近几百年来,第一个走过故宫所有房间的人。我和我的秘书,我们两个人进一间房子标注一下,这一间房子应该做什么,都留了影像资料。这样才能知道,我们的空间利用的潜力和目前存在的危险。
我们在这个基础上申请「平安故宫」工程,因为所有都是一线调查,大量的数据和大量的实物的图片,都以文本编辑以后进行呈报,很快得到国务院的批准。
那么要实施它,大量的都是鲜为人知的、内部的工作。我们在室内做了10项清理工作,室外做了12项清理工作。比如室内清理散落在各处的织绣品,散落在几百个房间里面的柜子,还有古建筑的门窗,还有一些室内堆积的建筑材料。室外清理就更多了,清理杂草,清理垃圾,清理易燃品这些。做了两年左右,室内十清理,室外十二清理,即将结束了。
然后就开始更多的,比如对我们院内各式各样的井盖,凸出来或者凹进去的,要给它做平,进而引发我们开始对紫禁城里的水泥地面、沥青地面都要改造成传统建筑材料的地面,明年基本上80%的地面都将改造完成。然后拆除彩钢房和临时建筑8500平方米,59栋彩钢房现在已经拆除了49栋,还剩最后10栋,我都调查了,明年要基本拆光,要全部拆完。
还有5000平方米临时建筑,花房、临时停车库、浴室等,都要拆除,已经拆除了4500平方米。明年一年还是攻坚战,要把它们拆除。我们希望经过明年、后年的努力,紫禁城里面只有古建筑,还有经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的,恢复的一些古建筑,没有现代建筑。这样才能说把一个壮美的紫禁城,完整地交给下一个600年。
P:你的管理方式特别注重细节,而且一定要到一线去看,有没有人说,故宫的一把手需要对这些细节这么过问吗?
S:有说过,还有人说故宫博物院院长应该抓一些大的事情,但我觉得安全问题也好,环境问题都是天大的事情,在博物馆里面都是很大的事。但是当然不是说,作为院长每天就做这些事,但示范作用很重要,就是院长在提倡抓什么,大家都知道,院长要对垃圾宣战了,要对杂草宣战了,要对抽烟宣战了。这些具体行动,比说的话要更加能够引领方向。
包括今天,我们见到垃圾就要捡,为什么?见着垃圾就捡,别人就认为,原来院长说保洁要常态化,不是突击的大扫除,什么时候都要保持。我认为抓细节呢,积少成多,应该是一个重要的工作方法,就是从各个方面的细节,比如室内清理10个方面的内容,室外清理12个方面的内容,室内外完全就干净了。
一个个井盖,看来很小,但故宫一共1750个井盖,现在已经改造400多个,这样几年改造下来,就会形成最后的成果。你从小处着眼,但是要有整体的规划,才能取得最后完整的一个效果。
P:你要求这么细,大家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
S:压力是挺大,他们有时候都说,院长什么时候出差啊,出差我们歇两天。这个压力是会很大,但是当人们看到自己工作的成果以后,都会很欣慰,都觉得这个干得值,尤其听到观众赞誉的声音以后,他们觉得原来我们做这些事情,取得这些效果,人们都感受到了,能够使他们的参观更愉快,能够对故宫的印象更好,我们员工经过这几年的努力,他们觉得还是很欣慰的。
P:之前你想过会到故宫工作吗?
S:没有,我是突然间调到故宫来,原来是做好退休的准备了。原来领导都说故宫应该来一个,不是我这样的,应该来一个学者,在世界有一些知名度的学者。当时故宫面临舆情危机,就说要找一个管理型的,就给我调过来了。一干就是4年。
P:2012年接到任命时,内心会不会有一些顾虑?
S:当时到故宫博物院确实是事先没有准备,因为我在国家文物局的工作还有很多愿景,有很多想干的事,最后还有两年,我想能够把很多工作继续搞下去,包括跟媒体我也一直说,这是我最后一站了。到故宫工作来了以后并不是很陌生,故宫过去来得也多,无论在北京市文物局,还是国家文物局工作都接触很多,但是对于故宫,搞好故宫的工作,压力确实很大。
因为故宫专家学者太多,你在这些专家学者面前就是小学生,但你一定要脑筋急转弯地来处理各种事情,我们文物藏品就是25个大的类别,数百个细的类别,每一个类别都可以开研讨会。
再有就是故宫观众太多了。故宫的观众是这个世界最复杂的博物馆观众群体,来自世界各地,包括我经常看到,一瞧就是从西部的、边远的地区来的劳动群众,自己带着水,带着干粮,他要来故宫,他也要来看,他认为这是一个中华传统文化,一个非常神圣的地方。各国的总统、总理到中国,他也要看看故宫。
所以来故宫有的是博物馆的观众,有的就是看古建筑群来的,有的是来感受文化空间的,有的是来摄影,各方面的诉求太多。再有就是观众量增长的幅度太大,10年间我们由700万观众,增长到1500万观众,世界没有一个博物馆每年要接待1000万以上观众,故宫博物院压力很大。
还有就是媒体对故宫的关注。我这几年工作感觉,就是对媒体的朋友们一定要坦诚,自己怎么想的,和盘托出,而且说了以后一定要做到。这个我感受很深,不要轻易地定目标,跟媒体说,比如今年要开放多少,明年要开放多少,今年要举办多少展览,今年要实现什么目标,只要说了就一定要做到,这样才能取信于媒体,取信于公众,因为媒体后面是公众。
原来很多时候我们怕负面,担心有什么报道负面,现在只要负面出来,就是这个区域咱们还有什么要做的。比如在缸上写字的事,我们开始进行摄像头加密,努力实现更加全面的监控,比如发非法一日游小广告的扰乱正常参观环境,我们就开始想办法实名制购票。
我作为院长,我们经常在院里走,我们的安保人员都站得很直,但是我们看不到他背后一面。但是记者不同,他看到的是什么,就是我们有的值班的人在打手机,在交头接耳,《法制晚报》记者拍了照片,发了报道,我们才了解了真实情况。我们就开会告诉我们的安保人员,有观众的监督,你们的岗位的重要性,所以要注意你们的工作态度。这些方面都不断地使我们有所启发,举一反三。所以这些年我们非常感谢社会公众,包括我们媒体朋友对故宫的关注和发自内心的关怀和热爱。
P:你对外一直用「看门人」称呼自己,为什么会用这种谦卑的方式形容自己的身份?
S:因为别人说我是掌门人,我特别不喜欢。我老觉得比如一个企业的老板,或者一个商店的老板,他是掌门人,他有决策权,故宫院长就是服务岗位,真正决策故宫大事的是公众的舆论,就是社会的需求和要求是决定故宫前进的、进步的方向。
故宫又是一个有着将近600年历史的世界遗产,有着90年历史的故宫博物院,所以这90年来故宫形成了「故宫精神」和一套规章制度,院长只是执行,过去故宫博物院有董事会,董事会是权力机构,院长只是执行。我就是执行我们院长办公会的具体事情,我是执行者,不是掌门人。掌门人这个定位不太准确。
看门人最重要的责任就是要看护好我们近600年的紫禁城,看护好我们故宫人的精神,看护好我们为观众创造的环境,我觉得这个比较准确。从掌门人变成看门人,不是谦虚,而是我觉得看门人有一种责任感,是一种比较好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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