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灰尘的车体，前后没有车标，副驾驶座已经锈穿，看上去像是一台破旧的老捷达——这是刘楠2015年2月在无锡第一次见到“老六”时的情形。他试驾的时候，爱人在一旁说着：一定要躲远点，谁知道还刹不刹得住。
买下花了几千元，而让“老六”改头换面的过程却用了十万多元和整整一年半的时间。
原产配件在美国市场和中国市场都买不到，刘楠只能从意大利订货。然而他看不懂意大利文，用英文发给卖家的消息也得不到任何回复。他就硬着头皮在没有经过沟通的情况下把东西拍了下来。
在他的印象里，意大利人总想着度假和恋爱，办事不靠谱。出于担心，刘楠先花了一百多元从意大利买来了一条维修工的裤子，到手之后才下单买了配件。
2016年8月28日，刘楠终于把“老六”从修理厂开回了家。20多公里的路程里，他会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觉得整个身体的细胞都和车融在一起：用80公里／小时的速度过一百三四十度的弯，几乎感觉不到侧倾，“让人特别踏实，一点也不害怕，像一个老伙计。”
至于那条意大利裤子，刘楠至今只穿过一次。但是每隔两个星期，他都会带上“老六”出来转转。
对老式汽车的这份钟爱始于2013年的老式汽车中国巡礼。那一年，随着实体经济的下滑，刘楠的文具配送生意也开始不景气，经人介绍，他参加了老式汽车联盟的这项比赛——跑道上，老车的模样千差万别，有的车装着长长的炮筒式前灯，有的驾驶员坐得很低很低，几乎快躺上底盘……
在刘楠看来，这成了一个艺术品的博览会，每一辆老车都是行走在路上的艺术品。
上路
刘楠常常在梦里驱车驰骋在公路、山林和跑道上。最奇妙的一次，他梦到了存世极少的阿尔法·罗密欧75，之后不久便拥有了这款经典老车——诞生于品牌成立75周年之时，整体线条优美而写意，座舱使用了大量航空元素，甚至有能降落起飞的手刹拉杆。技术水平被认为领先车坛十年。
“我和我的车就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它们就像我的小老婆一样。”按照相识的时间顺序，刘楠把自己的座驾依次称作“老二”、“老三”到“老六”。除了“老五”是一台摩托车，其余都是刘楠钟爱的意大利汽车。
在密云黑龙潭的第一次自驾游让刘楠开始感受到了意大利车的美妙：黑黝黝的山路干净而崎岖，“车子轻盈而灵活，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会在山道上开得很快，有种人车合一的感觉。”
这在车迷的行话里叫“跑山”。刘楠的好友宋熙来也是跑山的热衷者，他觉得开进了跌宕起伏的山路，车才真正来到了“属于他的地方”。两人因为开着同样的车去修理厂而结识，在宋熙来的介绍下，刘楠才得到了“老四”——出自“世纪设计大师”乔治亚罗之手、彼时并未引入中国市场的阿尔法·罗密欧156。
跑山的时候，刘楠格外喜欢“老四”在山间的“吟唱”——排气时会发出一阵咻咻的声音，在刘楠听来特别像一条游走的蛇，蜿蜒曲折，带有节奏感地舒展开来。在安静的地库里，他会忍不住再轻踏一次油门，用手机把加速的声音录下来；在绿茵地上，他还会俯下身来看着小草随着排气的声音左右摆动。
“老四”跟刘楠走过最远的路途是从北京到哈尔滨，一道迎着暴风雪而上。那是2015年的正月初二，刚过完春节的刘楠夫妇听说哈尔滨会有暴雪，当即决定要驱车到东北看一看。在出发前，没能来得及给“老四”做体检，刘楠把气泵、铁锹、旧衣服和足量的咖啡装进了后备箱。北上这一路，风雪交加，对面来的车开着雾灯，他们什么都看不清，“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但还是走好一点，我能把控着方向盘。”
2015年正月初八，在从哈尔滨回来的路上，刘楠和阿尔法·罗密欧156。受访者提供
在102国道上，这辆前驱车陷在了积雪里出不来，刘楠把旧衣服垫在下面，用铁锹把雪挖完才将“老四”解救出来。
“我对我的车很了解。我爱她，她也爱我，没在关键时刻把我撂在路上。”
闲暇的时候，刘楠会抽出时间，为每辆车亲自“洗澡”。把车交到洗车店的时候，刘楠看到轮毂没洗干净就觉得心里不舒服，要是电动洗车他就更崩溃：“每辆车都是不一样的，按一个固定程式去洗怎么可能照顾得好？”于是他便习惯了自己在楼下洗车，接上水管，拿着喷枪，把每个地方冲干净，心血来潮的时候还会打蜡抛光。
变速者
在北京周边，延庆的百里山水画廊是刘楠最喜欢的驱车地。八达岭辅路险而窄，而且弯道接连不断，需要时常加速、收油、转弯，“能把驾驶技术都用在这条路上。”
他一直喜欢弯道，热爱变速。对自己的总结也是“随性”，不想被任何事情约束。大概是因为从小不和父母在一块儿，而是跟爷爷奶奶生活，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拿主意。刘楠的爷爷生前是天津中国汽车总公司的一员，每天吃完晚饭的例行项目就是带着小孙子去马路上看各式各样的汽车。
刘楠从小就不大“安分”。90年代后期，刚初中毕业的他开始摆地摊出售打口盘（经损坏处理的外国音像制品），别人卖的都是摇滚和说唱，他专门卖古典乐，最喜欢巴赫的小提琴曲，欢快愉悦。一个月下来，能赚三千到五千，比父母的收入加起来还多。
后来他毕业做了体育老师，这项事业逐渐搁浅。那个时候他一腔热血地自己组建了篮球队，亲手在操场上搭篮球架。校长满意，便给了他一张空白支票，作为球队的财务支持——一般这是要通过体育组组长的。年轻气盛的刘楠被同事处处为难，一气之下就辞职了，“受不了那一套。”为了糊口，他做起了文具配送生意。
但刘楠一直自认“很不会做生意”。他不喜欢围着客户转，到了周末就一定要休息，想出去旅行就跟客户说提前把订单下好，业绩也一直不温不火。他喜欢红酒，便每次做完订单都犒赏自己一次：一个小单子，奖赏自己两瓶，喝一瓶存一瓶；要是大单子，就买上一箱，喝五瓶存一瓶。
直到2006年，北京星光天地、银泰中心、金融街购物中心相继开业，之前积累的客户让他的业务量迅速扩张，赚下了第一桶金——他用这笔钱添置了第一台车。
从那以后，他但凡出去玩都喜欢单车出行，不跟团队一起。夫妻二人一般也都不制定详尽的旅行计划，随性而为。有一次，五一当天，两个人十一点多的时候聊起了1998年发行的锡林郭勒特种邮票，其中一张是在草原上蜿蜒不断的九曲河道，就在凌晨连夜开着“老三”出发了。
2015年6月24日傍晚，刘楠和爱人开车到达青海湖。受访者提供
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刘楠喜欢这种体验。在澳门赌场的时候，他给自己定了个两天输3000港币的目标，“就是要体验输的感觉。”
第一天，三小时完成了任务。第二天，他一路赢了8000多，就是不肯走，几乎把睡觉的时间都花在了赌桌上才输掉了既定的数字，那一刻，他觉得“特别爽，这才是值了。”
生活的仪式
在“老二”的CD机里，一直循环的都是1995年的格莱美特辑。那是二十年前刘楠玩打口盘的时候留下的。
去年一次不小心，CD被碰得弹出来了，光盘表面是黑白配色，和车身相映成趣，他拍照发到了朋友圈，并写道：“仿佛看见夜色中街头那个卖打口盘和旧书的少年。”
重操旧业的念头冒了出来。他联系上了从前一起摆地摊、现在仍从事这一行的老朋友，进了一批打口盘，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出售，“不为了赚钱，就为了用别人的钱让自己能听到更多的CD。”
宋熙来觉得，玩意大利车的人骨子里都有着浪漫色彩，特别注重生活的仪式感。宋每次开车前都要净手，骑摩托的时候一定要换上骑行服，哪怕出去见人的时候要为此多带一套衣服，他还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黑胶唱片，而且一定要用布把唱盘擦拭干净。
这些都是为了在日益快捷化的今天，找回生活里逐渐消弭的仪式感。
如今，每天工作之余，刘楠都会倒上一杯红酒，听一小时CD。最常听的还是巴赫，配上一杯比较年轻的、不经过橡木桶的红酒，“像欢快的小姑娘，和巴赫是相得益彰的。”
当刘楠发现自己少年时期的卡带机和CD机被母亲当作废品处理掉、再也找不回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在心里升起。
在刘楠眼里，机械都是有生命的，旧物都是有灵魂的。
2015年8月6日，刘楠复活阿尔法·罗密欧75。受访者提供
他的抽屉里还存放着蓝、白、黑三台早已过时的诺基亚8210。最后一个是在路过旧货市场时，看到自己曾经用过的机型被摆在角落里，便买了下来。现在仍会不时拿出来把玩。
对于红酒，刘楠最喜欢的也是意大利的：用古法酿造，而且富有个性。“意大利的调酒师也比较随性，可能今天失恋了，调出来的酒味道又会不一样。”有的时候，尝着口味不错的酒，一定要马上追加订单，不然下一批次的味道可能完全不同——但刘楠热爱这种感觉，它富于变化，有滋有味，是“人的血液”，同样也是“流动的艺术品”。
3月21日，意大利豪华汽车品牌阿尔法•罗密欧（Alfa Romeo）宣布与天猫达成独家战略合作进军中国市场，天猫将成为前者在华唯一授权的线上销售平台。作为车迷的刘楠去看了预赏会：车身依然保持了一贯的机械感和线条感。
刘楠怀念老车的个性，他没去过意大利，对这个国度也没什么特别的向往。“当我老了，头发白了，我想开一家简式的意大利餐馆，每天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巡视一圈，然后坐在阳光下，喝一杯意大利特浓，但是这个特浓是要加料的，比如威士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