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阿勒颇战局全解析！

本周北叙利亚地区乃至整个叙利亚内战中的最大新闻，莫过于：盘踞阿勒颇东部老城区4年之久的反对派联军终于陷入了防线崩溃的窘境。考虑到阿勒颇这座叙利亚战前第一大城市在内战中举足轻重的战略地位，这一崩溃实际上标志着持续四年多的叙利亚内战已经到了其残局阶段。那么，崩溃是如何发生的，它又将对未来的叙利亚战局产生何种影响呢？本文将着重分析这两个问题。

图1：叙利亚第一大城市阿勒颇的卫星地图。

内战中的阿勒颇（2012年-2015年）

别名“白城子”（al-Shahbaa / الشهباء ， 音 译 即 “ 舍 赫 巴 ” 或 “ 沙 赫 巴 ” ）的阿勒颇拥有超过7000年的历史，曾见证过好几个中东大帝国的兴衰。战前，它是叙利亚的第一大城市，拥有超过230万（2005年）的人口，远超首都大马士革。在36年前的叙利亚穆斯林兄弟会暴动中，阿勒颇也一度经历过政权军的镇压，但损失不像哈马那样巨大。

图2：阿勒颇鸟瞰图。

叙利亚革命初期，阿勒颇并非革命中心，这里的人们似乎更热衷于做生意而非搞政治。不过，到了2011年8月（也就是革命开始半年多之后）形势发生了变化，在全国范围内高涨起来的革命热情逐渐感染了这里的人民，抗议活动也被不同的政治力量组织了起来。相应地，政府也开始了暴力镇压。早在此时，西部的阿勒颇新城和东部的阿勒颇老城居民之间的政治分歧就已变得十分明显。

2011年10月，复兴党政权在以殖民地末期自治政府总理萨卜杜拉·贾比里命名的广场上举行了号称有150万人参加的集会，以示囊括了工商业中心和军事基地的新城区居民对政权的支持。然而，不过几个月之后，到了2012年初，阿勒颇就出现了一系列由反对派组织的城市游击队。复兴党政权方面的安全机构屡屡遭到他们的袭击，损失惨重。

2012年6月，内战全面爆发。复兴党政权忙于镇压大马士革、霍姆斯、哈马、阿勒颇老城等地的城市游击队，而教权反对派则趁机席卷了整个北叙利亚农村地区和西南部山区。

7月19日，反对派在萨拉丁区（Salah al-Din District/حي صلاح الدين）发动大规模武装暴动，而后和从北方土叙边境南下攻占巴卜的反对派部队里应外合，到8月已攻占了以老城区为中心的阿勒颇东部、南部的大部分城区，北部库尔德人聚居的谢赫迈盖苏德区（Sheikh Maqsud/الشيخ مقصود）一带则被起义的人民保卫军所占领，只有西部的新城区还在政权军控制之下。此后在大约一年的时间里，阿勒颇西部的政权军曾一度被围。

图3：萨拉丁区的位置以及在该区与政权军交火的反政府武装（2015年8月22日）。

2013年秋，叙利亚爆发化武危机。其结果是由于中俄的阻挠，叙利亚反对派寄希望于英美武装干涉打破战略相持局面的希望落空。这一结局暴露了西方对叙利亚内战不直接干涉的方针，直接导致以西方为后盾的叙利亚全国联盟和叙利亚自由军总部对反对派的领导力宣告瓦解。此后，识破了全国联盟外强中干本质的各路教权反对派逐渐从幕后走到前台，它们或是在土耳其、沙特等国的直接操纵下割据一方，或者像伊斯兰国那样妄图复辟封建盛世，纷纷凭借自己手中的实力互相攻伐；

而除现在的北叙利亚-罗贾瓦联邦及其领导的叙利亚民主军等少数例外，曾登高一呼发动革命的各路世俗反对派（特别是其中的亲西方自由派势力）都迅速衰退，变得不值一提了。在阿勒颇，尽管因为形势所迫没有发生大的内讧，但以征服阵线、沙姆自由人伊斯兰运动、努尔丁·赞吉运动等为首的教权反对派还是逐渐掌握了反对派控制区内的军政主导权，而其他较小的反对派则是依附于这些大的组织以求割据自保。

图4：2013年6月的阿勒颇战局图，可以看到阿萨德政权军被四面包围。

由于反对派内部丧失向心力甚至走入不断内讧的怪圈，政权军在内战中逐渐夺取了主动权。在阿勒颇战场上，政权军在2013年10-12月的“北方风暴”行动中将几个孤立据点连成一片，打通了从大马士革方向进入阿勒颇新城区的补给线。12月，政权军更是发动了“老人星”行动，试图先夺取东郊，然后向北迂回夺取阿勒颇东北郊的谢赫奈贾尔工业区（Sheikh Najjar Industrial District /المنطقة الصناعية الشيخ نجار ），接着与新城区守军会师合围老城区内的反对派，最后将阿勒颇的反对派彻底吃掉（“彩虹”行动）。

当时伊斯兰国正从反对派内部崛起，而后者则穷于应付这一战斗力极强的新生势力。政权军趁此机会一度连战连捷，在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黎巴嫩真主党和伊拉克什叶派民团帮助下夺取大量战略要地，至2014年7月已控制了整个阿勒颇东郊和谢赫奈贾尔工业区，同时又给中央监狱的守军解了围。可是此时国际形势发生重大变化，伊斯兰国在重创叙利亚东部、北部的其他教权反对派后，又转而东进伊拉克，打得伊拉克政府溃不成军，一度兵临巴格达城下。

为了救援什叶派控制的伊拉克中央政府，上述什叶派外国武装纷纷将其大部撤出叙利亚。而反对派方面则在不断内斗中互相兼并出了征服阵线、伊斯兰阵线等几个较大的教权反对派，因此实力又有所恢复。到了2015年3月，政权军已明显无法封闭老城区通往外界反对派控制区的最后一条补给线卡斯提卢公路（Castillo Highway /طريق الكاستيلو），更没有能力去吃掉城内的反对派守军，所以“彩虹”行动也就以失败而告终。

图5：2015年2月16日的阿勒颇战局图，绿色区域为反对派控制区，橙黄色部分为阿萨德政权军控制区，黄色部分为罗贾瓦方面控制的谢赫迈盖苏德区。谢赫迈盖苏德区北面即是卡斯提卢公路，可以看到政权军试图从北面南下切断这条公路。

政权军在“彩虹”行动失败后元气大伤，而教权反对派诸势力则得到了一心对外军事冒险以转嫁国内危机的土耳其埃尔多安政府和沙特政府等势力的支持，组成了以征服阵线和沙姆自由人伊斯兰运动为首的“征服军”。2015年初，教权派联军夺取了围困多年的伊德利卜省省会伊德利卜市，此后又在伊德利卜省西部、拉塔基亚省东部、哈马省北部等地的多次战役中击败了政权军主力，一度声势大振；

与此同时，在南方的德拉省也出现了由约旦和以色列支持的南方阵线，多次围攻德拉省省会德拉市，极大牵制了政权军；就连伊斯兰国也攻下古城帕尔米拉，重创了政权军；因此，政权军在全国战场的局面又日趋不利。不过，教权派联军在阿勒颇老城之内却一直未能实现团结，阿勒颇征服军长期排斥征服阵线，而后者也另立门户组建教法辅士、阿勒颇领导委员会等教权派联盟来抗衡，因此教权派联军在阿勒颇地区始终未能彻底扭转不利局面。

老城区反对派逐步陷入包围（2015年-2016年）

2015年9月，俄罗斯开始武装干涉叙利亚。同时，伊拉克的战局也已有了根本好转。因此，政权方从10月起又开始在阿勒颇地区筹备大战役。

起初，主攻方向是阿勒颇南郊，试图控制通往伊德利卜的战略公路。然而，征服军迅速调动部队反扑，政权方的战果旋得旋失。然而阿勒颇城内的反对派此时不知是受到了土耳其的唆使，还是单纯出于保证己方补给线的战略短视，抑或纯粹出于教权派的意识形态目的，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猛攻此前虽有过摩擦但还大体在政权军和反对派之间保持中立的谢赫迈盖苏德区内的叙利亚民主军部队。这就为其最后溃败埋下了伏笔。

在战斗中，教权派对平民区的无差别炮击不但导致大量人员伤亡，更将该区最后一位坚持开业的医生也炸死在瓦砾之中，可谓惨无人道。多个国际组织指出这是严重的战争罪行，教权派根本不为所动，继续猛烈进攻；可是结果不但没有寸进，反而被民主军夺回了一度丢失的青年住宅区（Youth Housing Complex /مساكن الشبابي），几次切断卡斯提卢公路，导致城内反对派元气大伤。在这一系列战斗中，谢赫迈盖苏德区的民主军总共有55人牺牲。

另一方面，由于教权派控制下的反对派联军对谢赫迈盖苏德区和阿夫林州解放区的猛烈进攻，联邦被迫和政权方在阿勒颇地区达成了事实上的统一战线。2016年2月1-16日，双方在阿勒颇西北郊同时对教权派展开攻势，切断了阿勒颇地区通往土叙边境的主要战略公路；在此战中，政权军还成功解围了被困三年多的什叶派城镇努卜勒（Nubl/نبل‎‎）和宰赫拉（Zahraa/الزهراء），而民主军也解放了长期被教权派霸占的泰勒里法特镇。

2016年4-6月，反对派在阿勒颇南郊从伊朗陆军手中收复了上一年底被政权方夺取的几个战略要地，显现出了强悍的战斗力。但是他们显然对政权军下一步的主攻方向作出了错误判断：6月25日，政权军向卡斯提卢公路发起了猛烈进攻；7月8日，民主军也在卡斯提卢公路方向参战，彻底歼灭了自由军第16师。7月17日，政权方彻底切断了卡斯提卢公路，首次合围了控制阿勒颇老城区的各路反对派；到7月30日，反对派的反扑完全失败。此时，距离阿勒颇新城区解围已有近三年之久，政权军总算达成了这些年来的夙愿。

不过，教权派方面并不甘心其失败，而对政权方来说如此“好事”也必然要经历“多磨”。2016年7月31日，征服军从伊德利卜等地向阿勒颇南郊调集了上万精锐和上百辆坦克、装甲车，顶着俄罗斯空天军的猛烈空袭向政权军坚固设防的炮兵学院（Artillery College /كلية المدفعية）发动了猛攻，仅仅用了6天时间就彻底突破政权军防御，打通了一条新的补给线。另一方面，由于民主军不再积极参战，反对派在卡斯提卢公路附近也曾经打破政权方的包围圈，几乎把新城区内的政权军逼到了被反包围的边缘。

图6：从上至下分别为2016年7月31日、8月6日、8月8日阿勒颇的战局图，可以看到绿色的反对派控制区从被围状态到通过攻克西南面的炮兵学院而解围的过程。

政权方当然不能容许如此失态，8月11日他们又发动了新的攻势，于9月5日形成突破，到9月11日封闭了突破口，重新将阿勒颇老城区合围。在此战中和此战后，反对派几乎没有组织起任何像样的反击来阻止政权军实现合围或是趁其立足未稳重新打开突破口，究其原因有三：

首先，反对派在实现解围之后，就将部队转用到了北哈马方向，在8月29日发动了自己的哈马战役，试图与霍姆斯口袋内的反对派南北对进夺取哈马省的省会哈马市，直指霍姆斯，彻底扭转内战的整个战局。然而这一计划最终沦为了叙利亚的“埃布罗河”[1]，不但徒劳无功反而分散了反对派的力量。

其次，土耳其在8月24日发动了对叙利亚内战的武装干涉，试图侵占阿勒颇省北部的土叙边境地区，以切断阿夫林州和北叙利亚-罗贾瓦联邦其他地区的联系。为筹备这一战役，土耳其军队不惜从伊德利卜省和阿勒颇地区收买了大量亲土反对派武装，将他们抽调到土叙边境地区为自己充当炮灰，从而大幅削弱了阿勒颇地区反对派的总实力。

此后，土耳其为争取俄罗斯对自己侵略行径和“势力范围”的默认，更在10月以讨伐与基地组织有联系的征服阵线为名，断绝了对征服军的资助（换言之，任何势力现在要想获得土耳其的援助，就必须直接到土叙边境“安全区”为土耳其作马前卒），从而大大削弱了后者这一教权反对派联军盟主的实力。

最后，由于一系列失败，加上土耳其“撤资”，教权派联军内部爆发了激烈内讧。比征服阵线更加顽固的“阿克萨战士”组织拉拢一批反感土耳其作为的教权顽固派，试图靠拢伊斯兰国，从而与基地温和派成员组织的沙姆自由人伊斯兰运动爆发了激烈内讧，甚至还一度暴打了比自己实力强几倍的后者。最终由征服阵线出面调解，双方方才罢兵。这次内讧在教权派联军内部制造了很大混乱，使其难以集中力量对政权军的上述行动作出及时反应。

最终，直到10月28日，征服军才终于拼凑了其野战力量前来解围，然而比起8月初那次解围的豪华阵容已经惨淡了不少：估计里应外合的各路反对派加起来也不超过6500人和22辆坦克、15辆装甲车。大量兵力兵器被土方抽走后，反对派的实际力量削弱了一半以上，而政权方的实力则不减反增，此次解围当然也就无果而终，到11月12日便彻底失败了。

更令人无语的是，就在这种大敌当前的困难局面之下，反对派内部在11月2日还为争夺地盘而爆发了激烈冲突，造成18人死亡，最终土耳其支持下的努尔丁·赞吉运动和基地系的沙姆自由人伊斯兰运动瓜分了“替天行道联盟”（Fastaqim Kama Umirt Union）的绝大部分人员和地盘。如此作死的政治力量，距离其最后的崩溃自然也就为期不远了。

图7：由上至下分别为2016年8月15日和9月24日战局图，可以看到反对派再次被合围。

老城区反对派防线的崩溃（2016年11月）

2016年11月15日，政权军对阿勒颇老城区发动了他们的总攻。经过俄罗斯空天军和海军的一番狂轰滥炸之后，政权军从16日开始发动地面进攻。起初，政权军进攻的目标主要集中在西南郊的谢赫赛义德（Sheikh Sa'eed district /حي الشيخ سعيد）、艾格尔卜地区（Aqrab area/منطقة عقرب）等地，似乎意在稳扎稳打逐渐收紧包围圈。但不久就证明他们此举不过是为了把老城区南部的反对派牵制在各自地盘的花招而已。

11月19日，政权军投入其精锐部队从先期攻占的制高点宰赫拉岗（Tal Zuhur/ظهرة）出发进占谢赫奈贾尔工厂的旧厂区，其目的是控制战略上关键的海纳努区（Hanano district/حي هنانو），将反对派拦腰截断为南、北两部分。而此时，阿勒颇老城内的反对派依然分为阿勒颇征服军和阿勒颇领导委员会两派，各自为战：阿勒颇领导委员会拥有实力最强的三大教权派武装征服阵线、沙姆自由人伊斯兰运动和努尔丁·赞吉运动（10月倒戈到该阵营），但阿勒颇征服军却囊括了其他更多的小派系。由于缺乏统一指挥，组织反击变得更加困难。

11月20日，政权军轻易击退反对派的反击，进入了海纳努区。11月21日，政权军又肃清了旧厂区，占领了海纳努住宅区和一座伊斯兰教墓地，至22日政权军攻占了三分之一的海纳努区，至24日又攻占了一些关键性的建筑物。11月26日，政权军终于控制了整个海纳努区。在这些天里，政权军在红土区（Ard Hamra District/حي بريج الريح）、谢赫勒特费村（Sheikh Lutfi/الشيخ لطفي）也取得进展，还攻下了城市南面的警察岗（Tal Al-Shertah）。

图8：11月19日以来政权军与反对派主要争夺区域的卫星地图，以及11月24日的战局图。

这样一来，反对派的防线就开始崩溃了。11月27日，政权军没有花费多大力气就攻占了杰贝勒拜德卢区（Jabal Badro district /حي جبل بدرو）、红土区和拜伊丁区（Ba'edin district/منطقة  بعيدين），同时还攻占了部分萨库尔区（Sakhur district/حي الصاخور）。与此同时，与这一路政权军东西对进的另一路政权方部队则攻占了艾因泰勒区（Ayn al-Tal/معامل عين التل）和海勒克区（Hellok/حي الهلّك）东面的大部分土地，与前者的距离只剩下最后一公里。

随着上述两军接近会师，老城区已几乎被一分为二，因此以征服阵线为首的北部反对派不得不选择放弃尚在手中的北部各区，经过位于萨库尔区而尚在反对派之手的一个缺口向南撤退。另有至少6支部队由于阵地位置不佳，自认已无法撤退，遂举军投诚叙利亚民主军以求自免，这样一来民主军部队就从谢赫迈盖苏德区出击而占领了海勒克、帕夏花园、艾因泰勒等区的各一部分。

图9： 截至11月27日的阿勒颇战局图，来自叙利亚起义观察。红色区域即截至当日 反 对 派的失地 。

然而由于防线瓦解过快，而反对派又缺乏统一指挥，因此许多阵地位于遥远北方的反对派部队已经来不及有组织的南撤，撤退于是就变成了崩溃。何况这个缺口也守了不到24个小时：到11月27日夜，两支政权军已相距不足500米，缺口完全被政权军步兵的火力所覆盖，到了28日凌晨这个缺口就被完全封闭了。

来不及突围的反对派部队被合围在谢赫海德尔（Sheikh Kheder District/حي الشيخ خضر）和谢赫法里斯（Sheikh Fares District/حي الشيخ فارس）两区，陷入完全的混乱之中。天明后，在政权军的猛攻之下，被围的反对派部队中包括蒙塔塞尔旅（Muntasar Billah Brigade）[2]在内的一部将谢赫法里斯区部分区域作为见面礼纳款于从谢赫迈盖苏德区出击的叙利亚民主军，其余则均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惨遭政权军歼灭。在这次歼灭战中，各路反对派共有大约200人阵亡，另有500-600人被政权军俘虏；政权军方面阵亡约40人，民主军则有2人牺牲。

图10：11月28日的局势图，东阿勒颇北部的自由军完全溃灭。

结束的开始，还是开始的结束？

仅在2016年11月28日这一天中，就有超过1万名平民被政权军疏散，另有6000名平民逃往民主军控制下的谢赫迈盖苏德区避难。 令 人 发 指 的 是 ， 为 了 阻 止 难 民 逃 往 其 他 势 力 控 制 的 区 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