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北大青年
共青团北京大学委员会机关报《北大青年》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津云  ·  谷爱凌宣布退出! ·  昨天  
津云  ·  谷爱凌宣布退出! ·  昨天  
每日人物  ·  要攒够多少钱,才敢回家过年? ·  3 天前  
南方人物周刊  ·  成为妈妈,依旧是件快乐的事|我们这一年 ·  3 天前  
人物  ·  导演饺子:超越《哪吒1》,有多难? ·  5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北大青年

雕龙|《摇滚红与黑》:野心家的肖像

北大青年  · 公众号  · 人物  · 2019-10-29 22:02

正文


全文共4177字,阅读大约需要7分钟。

本报记者
张紫煊 经济学院2018级本科生

无处着落的音符在空旷逼窘的氛围中挣扎纷飞,被隐形的边界隔离出一个真空的世界。于连内心的呐喊只留下空乏的回音,一切的苦痛终究还是要靠自己一片片拾起,拼凑出一个残破的躯壳继续在这个世界生存。

两种颜色

阴差阳错,我买了上海文化广场的票。为了消磨高铁上的午后,我又把司汤达厚厚的原著翻看了一遍。列车即将到达上海,我拉开窗帘的时候,窗外是灰蒙蒙的一层浮云,将一切都拨弄得若即若离。东方巴黎即使已经把我拥入怀中,也不肯解下面纱露出本来的面目来。

我想起书中那个有鲜嫩皮肤、漂亮头发、又大又黑的眼睛的男孩,当他掀起马车的窗帘凝视着巴黎,巴黎是否也是这样对待他,毕竟巴黎的冬天也是这样愁云惨淡。伟大的城市和傲慢的德拉莫小姐或许有着某种共同之处,总要先给人一个下马威。

我想于连是爱巴黎的。在第四十四章的末尾,他说道:“啊!该死的外省人!要是在巴黎,我不会如此受人侮辱,那里的人招摇撞骗起来要高明得多。”你看,在他眼中,巴黎的丑陋也是高级的。

上世纪有一位离经叛道的女诗人叫做弗朗索瓦丝·萨冈,她说:“人们因为讨厌自己,才会去爱别人。”于连,这个木匠的儿子,因其俊美的外表和过人的学识,夺得了市长夫人和名门淑女的芳心。一个是虔诚的、单纯的贵妇,一个是高傲的、罗曼蒂克的千金,无论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都原是于连本不配拥有的尊贵。

于连偏要自己得不到的。

在德瑞那先生家

如果巴黎这座城能化作一个人,血液中流淌着雍容华贵的塞纳河,面容被艺术与美的空气雕琢,张开胸怀呼唤着英雄让他在自己的怀抱中安睡,那么这个人就是德拉莫小姐。于连爱慕德拉莫小姐,就如同他爱慕巴黎一样。他要占有,要征服,要让高高在上的女神委身于他。对于连来说,征服巴黎的女儿几乎可以与拿破仑征服巴黎比肩。

然而于连或许没有意料到,当他志得意满折下这只玫瑰时,玫瑰的刺也深深扎进他的血肉中。

或许在一开始,他只是出于自负和功利,把情场当作无缘踏上的战场,将玛蒂尔达高高在上、铜墙铁壁的心当作一座等待被攻克的堡垒。“战时当轻骑兵上校,平时当使馆秘书,而后是大使……德拉莫尔侯爵的女婿还怕有什么对手不成?”(第四十二章)而在收紧攻势的时候,他作茧自缚,让自己也深陷其中。他为了这位贵族千金几近疯狂,在意念中捏造和攻击那些出身高贵的情敌,犹如最偏执的神经病一样举止癫狂、全无理性。对自己容貌和才能的自负与出身的自卑犹如一株并蒂花,嘬吮他的心血而活。“在宣布永远断绝来往的当夜里,于连几乎要发疯了,因为他心里不得不承认他爱德拉莫尔小姐。”

这种极端的情绪并非是一蹴而就。实际上,在与德瑞纳夫人的关系中,我们还可以看到于连卑微的流露。当德瑞纳夫人要求他离开时,他甚至跪下来、留着眼泪祈求宽恕。这种软弱让于连心生恐惧,让他不敢在下一场感情中把自己置于弱势者的地位。在遇到玛蒂尔达的时候,他们的爱情更像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而非像他与德瑞纳妇人一样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绝不在玛蒂尔达面前露出任何在意和卑弱,犹如威尔第的歌剧《弄臣》中小丑非要对所有王公大臣露出不可一世的姿态,是为了掩藏自己眼眸中对特权阶级深沉的畏惧。

玛蒂尔达的爱犹如他的荆棘冠,给予他荣耀,又让他满头鲜血。得到她的爱是一种成功,而爱上她又是一种失败。对于于连而言,玛蒂尔达的爱使自己成为她的主宰者,弥补了她所在的阶级在法庭和政府中对于连拥有的主宰权力,让于连心中的天平达到了微妙的平衡。然而当爱的砝码对等之后,天平再一次倾斜了。不平等,是于连心中的潘多拉魔盒,一旦被触及,阴暗、扭曲、偏执、冲动都爆发出来,不可收拾。

如果要为他做一幅画像,也许很难捕捉他美丽的容颜,因为那头颅必然扬得很高,高得什么玉叶金枝都攀不上,仿佛带着无形的冠冕。而当画家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就错过了他余光中草木皆兵的审视。自尊与自卑,或许本是一堆孪生兄弟。就像于连在囚牢中说的那样:

“每个人心中都有两个自己。”

2016年幕后花絮

若爱是赤红色的鲜血,汩汩地流动着,于连留给人的轮廓便犹如油漆一样是粘稠的黑,仿佛留在城市废弃区的涂鸦,杂乱一片。

一种结局

所以于连到底是怎样的?

司汤达似乎很不屑于描写于连的容貌,待这颗头颅落地之后,我们连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都不知道。

可是他明明那么鲜活。他就在那里,纠结、撕裂、张皇、迷茫,跟走在CBD灯光下你我的背影似乎没有太多不同。司汤达将所用笔墨倾洒在了他的内心活动上。他的思绪瞬息万变,犹如不曾停息的海面,波涛迭起、暗流汹涌、变幻莫测,颇有意识流文学的先流之兆。

这无疑给音乐剧的形象塑造一个很大的难题。然而,当看到Côme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一切质疑与烟消云散,犹如言行自愧的列诺瓦夫妇,彻底被他的魅力征服。

角色的舞台展现力无疑是评判一出音乐剧的关键因素。舞台和书带来全然不同的视觉盛宴:音乐剧需要把文字构建的世界具象化,通过演员在舞台上的表演传达给观众。那么,我们首先把目光投向舞台。

从舞台布置来看,相比故事背景时间相同的法国音乐剧《摇滚莫扎特》、《巴士底狱的恋人》,整个舞台非常精简,布景、舞蹈演员、多余的道具,一概没有。但正是这种极简化的现代式舞台设计,让整部剧的氛围更加聚焦、凝重,让于连内心的独角戏更富有张力。为了平衡这种压抑感,背景板上的光影投射很好地渲染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质感。更妙的是,它将古典和现代用一种戏谑的方式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无论是用双手搭建出来的纸片宫殿,或者是名画剪影的贴画式合集,都给观众以简洁明快又不失艺术感的审美享受。二楼的乐队更是神来之笔,他们背对着光留下剪影,仿佛007电影的开场一样炫酷无比。很少会有音乐剧会把乐队摆在显眼的位置,《摇滚红与黑》对于乐队的设计打破了观众和剧之间的次元壁,让它有了一种live show的摇滚感。并且,由于空间上的压制,乐队给人一种奥林匹斯山上众神的即视感。他们拨弄着手中的乐器,仿佛拨弄着剧中人物的命运。你看,尊贵如德拉莫小姐,也被他们踩在脚下。

主题曲《荣耀向我俯首》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于连出场了。可以说,于连作为男主角的塑造,是《摇滚红与黑》最大的成功。

于连最先给观众的是一个背影,然后他转过身,眼中有迷茫,但是更多是桀骜不恭的凌厉。他浑身满是不可小觑的气场,走在众人之中,倒更像是一个贵族。但是他的头一直是微微低下的,卷发正好垂下来让他的眼眸遮遮掩掩,或许这种动作是他内心惶恐不安的表达。这就是于连的舞台形象。整部剧下来,于连的动作不多,幅度不大,更多时刻都是一个紧绷的、谨小慎微的状态。让他在最后爆发的时刻显得极为富有张力,那种“我笑世人看不透”的癫狂,不用有太多戏剧性的表演,就足以给观众带来震撼。

在音乐剧中,角色歌的旋律和歌词是渲染一个形象最直接的手段。于连的歌总带着抹不开的哀愁和焦虑。无处着落的音符在空旷逼窘的氛围中挣扎纷飞,被无形的边界隔离出一个真空的世界,内心的呐喊只留下空乏的回音,一切的苦痛终究还是要靠自己一片片拾起,拼凑出一个残破的躯壳继续在这个世界生存。他对于德瑞纳夫人的爱是小心翼翼,对于德拉莫小姐的爱是患得患失,除了“荣耀向我俯首”,他似乎没有哪一首歌是毫无保留地释放了自己。他没有太过于撕心裂肺的曲调,总是很紧张,但又没有达到一个爆发点。一场金戈铁马的命运交响曲已经紧锣密鼓蓄势待发了太久,紧凑的节奏直奔石破天惊之结尾而去,等待着最后的高潮。终于,在于连的审判上,德拉莫小姐那一声肝胆俱裂的:“不!”就像是昆山玉碎一般的最高音,让一场观众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等待最终的结局犹如雪花一样安详、静谧的缓缓落下,将这一场鲜血与肮脏尽数用一片白掩盖住。

是的,静谧,安详,是《摇滚红与黑》带给我的深层次感受。安详是命运以有条不紊地节奏将于连推向最后的悲剧。静谧是真空下的虚无。真空,是于连与其他人之间的距离,无论于连内心如何虎啸龙吟,周遭都以这个世界的秩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那一首《荣耀向我俯首》,竟从不曾有真正的听众,只是于连内心的自说自话。多么虚无啊!到头来都是空欢喜一场,于连一无所有地来,也一无所有地去,那些烈火烹油,原本都是光的捉弄,若伸出手去抓,掌心只能留下一片黑暗。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