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自忠,临清人也,字荩臣,《诗经 大雅文王》曰:“王之荩臣”,取其忠臣意也,后为荩忱。
自忠光绪十七年(1891年)生,父早亡,母冯氏主家计。十六岁,冯氏为娶本县李议员女敏慧,夫妻琴瑟相得。
自忠身长八尺,清秀轩昂,望之儒士也。闲时好读《三国》、隋唐文,常以关公、岳武穆自许。
又萌萌哒,其旧部之侄孙言于太史刘曰:将军与众将共食,见有佳肴,乃唾其中,众人不敢食,将军笑而虎食之。
宣统三年,天下更始,民国肇造,自忠入同盟会,就学天津北洋法政学堂。民国五年,于廊坊见冯公玉祥,冯公见其有威猛英武气象,曰:“有沉毅之气。”遂为中尉。
自忠为将,整肃威严,兵卒见之,背如负霜。腊月,自卸衣甲,行雪中,健儿不得已,皆随之,人曰:“张扒皮”。
民国19年(1930),战中原,自忠时为师长,请缨守许昌。逢蒋军之德械师,自忠深壑沟垒,不与之战,蒋军力竭,自忠乃出击,大胜,蒋德械师狼狈走。
自忠曰:“吾军捷,此时若出武胜关,冯公定天下矣。”冯公不能用,后数年,冯公太息:“吾不用张自忠谋,失中原,悔无及也。”
冯公每表彰战功,甚重吉鸿昌、张印相。唯自忠无名。
中原战酣,少帅入关,冯公、宗仁、阎公军溃,自忠无所归,中正曰:“吾知荩忱,良将也,可大用。”乃与之银元三十万,许为二十三路总指挥,自忠不受,语其左右张克侠曰:“吾终不背冯公。”乃往见冯公,冯公不见。
自忠惆怅,曰:“冯公疑我。”渡河北去。
冯公失势,左右尽丧,避河南修武荒店,旧部刘骥率师往见冯公,冯公曰:“石友三、高树勋、吉鸿昌、孙连仲皆背我投蒋,甚失吾望。”刘曰:“自忠如何?”冯公叹息曰:“不知,然,自忠有节,必不背我。”
民国二十年(1931),西北残部整编,为二十九军,守平津,宋哲元节制,秦德宪为副节制,授自忠三十八师。
民国22年(1933),三月,日军两旅团逼喜峰口。自忠曰:“华北危矣,非夜袭不足以退敌。”乃率死士千余,夜攀援绝壁,截断山岭,如猿而进。
台湾1974年电影《英烈千秋》,讲张自忠事。
日寇不知,夜饮酒,曰:“二十九军欲袭我,飞则可。”
夜,残雪未尽,大刀队忽至喜峰口,入敌营,斵杀,东瀛兵无备,死伤狼藉,余者弃走。
自忠登喜峰口,曰:“中国不可辱,日本不足畏。”
喜峰口捷报,天下振奋,遂有“大刀曲”,南京曰:“华北付二十九军,可矣。”
民国二十六年(1937)7月7,日军藉口有兵卒入宛平不归,欲入城,校尉吉星文不可,日军炮轰。壮士握干戈,愤怒欲战,监军曰:“诸位同志,宋公不在,朝廷远隔,且忍。”壮士皆曰:“倭寇临我,不可忍,不可忍,宋公不在,张将军在天津卫,可请示。”
乃电话自忠,曰:“将军,战乎?”自忠曰:“战。”壮士振奋,乃出城与日寇战,数却敌兵,是为“卢沟桥事变”。
八日,自忠自天津至北平。时宋哲元避与日军周旋,病养,以自忠代二十九军军长。
八日晚,中正在庐山,谓北平二十九军曰:事发仓促,静以待之,中日尚在敦睦,不可挑衅。乃不知大事至。
英帝国亦不知大事将至,曰:中日小衅,且克制。吾国观卢沟桥,无大战。泰晤士报亦曰:日军出师无名。
是日,东京亦有电文,日相内阁曰:我不欲扩事态,唯忍辱负重,和平之心不灭。东京贸易大臣亦曰:中日商业繁荣,岂可战?
狡哉倭寇,言犹在耳,然关东军自山海关入,长车至秦皇岛,复驱至唐山,兵不下车。
中华民见车上有重炮、机枪,军士皆荷甲执枪,若临战然。
东京十二日电:支那有事,吾东瀛举国从之。
华北与东瀛,且谈且战,路绝不通,平汉线列车不过至长辛店则止,晚点五时辰。
半月间,日军聚两万,万二千集宛平。
南京亦知大战将临,卿相王宠惠至北平,问宋哲元:“委员长欲以四师北上驰援,可乎?”
宋公不欲中央军至,婉拒,谓自忠、德纯曰:“镇定处之。”乃失南京驰援北平之机。
然二十九军,不过孤师耳,日军势大,乃夺南苑,佟麟阁、赵登禹皆殉。宋哲元欲全师撤保定,将与日本交涉,唯自忠可往。
自忠乃往敌营,日军见张将军雄壮,曰:“壮哉,喜峰口之英雄。”自忠曰:“愿为卢沟桥之英雄。”
日方曰:“将军若听我大和布置,前程不可量。”将军须发皆怒,曰:“但求国家之前程,断不求个人之前程。”
日方曰:“二十九军可退。”
自忠曰:“欲退,则两军俱退。”
日方曰:“狂哉二十九军,无军人之道。”
自忠曰:“鄙哉日军,尔等不识王道。”
日方曰:“支那不可与我战,大将已丧佟麟阁,赵登禹,何以战?”
自忠哂笑曰:“尔等今日丧大将田代皖一郎,又如何?”
谈甚不合,自忠拂袖走。秦德纯曰:“北平之事,付兄弟也。”自忠苦笑:“吾与豺狼周旋,虽黄河而不能清也,秦兄与宋公当知吾之清白。”含泪受命。
台湾电影《英烈千秋》,张自忠与日军谈判。
二十九军往保定,日寇入平津。
是夜,学生入自忠行营,激愤曰:“倭寇入北平,将军如何?”自忠不能言机密,乃曰:“南往。”复有学生问自忠:“吾等南下,将军何往?”自忠色惨然,曰:“吾留北平。”学生喧哗曰:“张自忠,尔欲卖国,自为北平王。”唾之,自忠隐忍。
自忠守孤城,与日方周旋,敌有所求,含糊应答,缓以时日,须二十九军布防线,阻日军南。
华北人不解,皆骂:“张逆”,“自以为忠”,或曰:“张邦昌”。自忠不能堪,九月某夕,入德医院,遁走。
日军知自忠遁走,乃登报佯曰:“张自忠受皇军命,与南京议和。”吾国报纸亦曰:“张逆自忠押南京受审。”
自忠过临清,雨,不敢入家门,其女见之,遥呼曰:“慈父往日教诲,为国家,忍最后一息,忘乎?”自忠含泪去。
又过故人,故人闭门不纳,自忠无以白,隔门呼曰:“君他日当指自忠之清白。”
韩复渠闻自忠至山东,曰:“此国贼也。”乃拘以登车,送南京。秦德纯恐有闪失,随之。车中学生伤兵知自忠所在,乃围殴,曰:“今日欲剥张逆自忠皮。”秦德纯护之,锁自忠于更衣室,乃免。
台湾电影《英烈千秋》,张自忠南下。
至南京,请罪,中正曰:“将军无罪,为国家周旋,辛苦。”自忠泣曰:“忠心天下不知,但复为行伍,杀敌自效,得死足矣。”又有李宗仁、冯玉祥为之请,乃授为59军军长。
自忠见旧部,曰:“国家如此,吾为军人,欲寻一处战死也。”
众人知其有赴死之志。
明年春,战徐州,兵集台儿庄。
中正见李公宗仁,甫下机,问曰:“此战如何?”
宗仁曰:“可许君一捷。”
中正问曰:“所需何将?”
宗仁曰:“吾欲得荩忱,良将也。”乃以自忠与宗仁。
韩复渠不战,失山东,中正震怒,杀之。
故日军长趋徐州,一路曰板垣,一路曰矶谷,皆日军甲种师团,兵四万,伪军又数万,装甲炮火皆优于国军。矶谷军有劲旅,曰濑谷,兵近万,攻台儿庄。
板垣军有劲旅,曰坂本,混成也,有兵卒万余,攻临沂。临沂守将庞炳勋,虽曰一军,不过数千,日军炮火烈,天为之赤,战惨烈,壕沟遍为尸。
炳勋电中正与宗仁曰:“职苦守,敌军势猛,战士死数千,其失陷,旦夕也。”
宗仁委自忠驰援,自忠曰:“若迂回往援,恐庞军尽死于敌矣,吾军以攻为上,渡河,事或成。”宗仁曰:“阵前机宜,将军自为之。”
炳勋闻援军乃自忠,大失色,曰:“荩忱与我,仇也。往岁在西北军,尔与我邻,两军操戈,吾击之,荩忱几死,今日吾死矣。”
自忠受命,训军卒曰:“今日之敌,乃昔日喜峰口旧敌也,诸军努力,吾不问死伤,但得阻板垣之进,则可。”
乃夜渡河,袭日军大营,日军无备,退。59军杀敌千余,复进,坂本军增师,再战。
时枪弹如雨,天地无色,践血而战,坂本军多装甲战车,自忠军唯有血肉手雷,近身战,壮士握雷匍匐日军坦克下,断其履带。
战一宿,日军力尽,伤亡六千,死三校尉,退。自忠闻大捷,问:“壮士死几何?”答曰:“连长死百余。”余者过万。
庞炳勋见自忠,愧曰:“吾往日荒唐,几伤荩忱,愧哉。”自忠笑曰:“今日为国家,皆兄弟也。”
板垣军败,羞愧,拭刀欲自裁,上峰命至,阻其自裁,板垣得不死。其遇自忠,一败于喜峰口,再败于临沂,衔之。
临沂一战,天下方知自忠乃国之忠臣,皆呼活关公。昔日骂张逆者,登门,谢将军妻儿曰:“吾等小人,不知将军苦心,今谢罪也。”
自抗战起,自忠多功,以军功授中将。然自忠无喜色,尝曰:“吾为军人,终为国死矣。”或不忘北平耻也。
先是,自忠见旧主冯公,语良久,临别,忽拜而叩首十余,冯公惊:“荩忱,如此何为?”自忠曰:“明公他日当知。”
以战功节制三十三集团军。
民国29年(1940),五月,战枣宜。
日军为控大江,锁重庆,三十万大军至。自忠指挥与之战,数胜,然自忠作战,不喜坐镇,好躬临前线,不择地而设营。
七日,自忠欲渡襄河,截日军13师团,所部不过千余。
临河,自忠训军卒曰:“今日之事,一者敷衍,徒然坏国家也;一者致命,今年吾等欲与倭寇拼死。诸君与我皆兄弟,可共拼死。弟与诸君,在中国之历史,或为人,或为鬼,今日一战而定。”
先是,中正知自忠有必死之志,甚不安,乃遣使者阻之,不欲其死。
使者拦自忠马首曰:“公无渡河,委员长遣吾来,乃阻将军赴死也。”见自忠渡河之志不可移,乃曰:“将军渡河,吾亦渡河,共死国事可也。”
乃渡襄河,东去。
台湾电影《英烈千秋》,张自忠毅然渡河,当时的台湾电影字正腔圆,毫无娘炮气。
夫人寻将军,至麾下,将军已渡河,将士绕岸呼曰:“夫人至,有书。”将军立舟头曰:“寄语夫人,吾返时可语。”
自忠平日寒素,某年,梁实秋过自忠防区,见其营帐,不过一桌一凳一床,床上不过一毯。其渡河时,忽着盛装,众皆不解。
14日,遇日军大部,战南瓜店。自忠临火线,亲发弹射敌,须发皆张,目睁欲裂。
日军初为六千余,见此军死战,知其有异,16日,增师万余,加以战甲、战机,四面围南瓜店之长山,一昼夜九攻。
自忠所部,不过千又五百,苦战,力尽,自忠曰:“君等皆国家健儿,不可与自忠死,可突围去。”壮士皆泣下,不忍去,自忠呵斥:“君等欲违命乎?”壮士大哭去。
自忠左右余张敬、马孝堂等九人,不屈,力战。枪弹密集,营帐碎裂,自忠臂、足皆中弹,卧以指麾,笑曰:“吾今日死,于国家、于民族、于长官,寸心甚安。”
战自晨至午,左右皆死,张将军杀敌之声不绝,兴,欲陷阵,有日军上等兵二人至,一刺其腹,一击其首,将军怒目立,俄而倒,如泰山之崩。
申时(下午四点),张将军殉国,年四十九。
日军收拾沙场,见其衣冠,识为大将,问俘,知为自忠,乃对空鸣枪,厚葬。日军庆功,痛饮,逼战俘饮酒,战俘泣,拒饮,乃乱刀戮于沟壑。
国军知自忠殉国,大惊,自忠麾下有黄维纲者,募死士,持轻机枪,夜袭南瓜店,夺将军遗体回。验其身躯,伤八处。
将军灵柩过宜昌,沿途缟素,军民恸哭,日军亦敬重,是日,日机虽盘旋,然不忍伤将军之躯,不投弹。日军汉口报曰:“绝代之勇将”。
至重庆,中正候于码头,抚棺痛哭,情不能已,题曰:“英烈千秋”,冯公亦哭,方悟昔日叩首之由。
夫人李敏慧闻将军死,泣不能已,绝食七日,亦死。国人惜之,合葬重庆雨台山麓,墓前多栽梅花,取梅花之有节也,遂名将军“梅花将军”,视同史可法,其山亦名梅花山。
延安闻之,润之书曰:“尽忠报国”,周公书曰:“抗战军人之魂”。
太史刘曰:
或曰枣宜一战,将军胜,本可不死,然赴死意决,虽使者亦不能阻,呜呼,痛哉,将军非死于倭寇也,乃死于物议也,死于舆论也。
身为军人,耻山河沦丧,欲与倭寇致死,虽千万人,吾往矣,此所谓“知耻方近乎勇也”。一军之人皆知耻,军不可敌也;一国之人皆知耻,国不可敌也。其临死,亦无壮语,但曰求心安,其知耻之心明了。
太史刘每读将军事,未尝不太息泣下,一哭将军之英烈,一哭舆论之杀人。
夫将军也者,国之干城,国家有难,先受其难,死于阵前可也;国家无事,死于户牖可也。然切不可死于富贵,死于富贵,将军之耻,国家之耻也。
(这条不赚阅读量,纯粹有感而发,改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