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开拓前的张泾河,来自“i金山”公众号
1
在这个春天,去寻找一条名唤张泾的河流。
张泾河是上海金山的母亲河之一。
作为黄浦江松江段的一条支流,它北起大泖港,南至杭州湾北岸,沿途流经松隐、新农、干巷、张堰、金山卫、石化等地,发挥着水利大动脉的作用。
地图来源:上海市地理信息公共服务平台
在古代汉语中,“泾”通常指人工开挖而成的直河,如《尔雅》提到“大波为澜,小波为沦,直波为径”。不过,纵贯金山的张泾河,却是曲曲折折,迤逦向南。在干巷从老张泾分流出来的新张泾,倒是笔直一条,颇有古意。
从松江泖港大桥向南望去,张泾河在这里告别大泖港
老张泾与新张泾,则在金山干巷地区分道而行
张泾河形成于何时已不可考。
根据传世文献,“张泾”之河名可追溯到北宋政和年间(1111—1118年)。《云间志》记载:“政和中,提举常平官兴修水利,欲涸亭林湖为田,尽决隄堰,以泄湖水……张泾堰,阔三丈,深一丈。”因河流必早于堰闸建造,可见“张泾”最迟在北宋末期就已经存在。
有学者指出,几乎同一时期,以张泾堰命名的市镇聚落也因堰而兴。南宋乾道七年(1171年),秀州知州邱崈重修包括张泾堰在内的捍海十八堰。次年,又在此专门增设转般仓,助力浦东盐场南盐北运,张泾堰镇(即今张堰)成为县境西南地区盐卤的重要集散地。
张泾姓“张”,也有一番典故。
据乾隆《金山县志》,张泾河名与“赤松子”有关。又因《史记·留侯世家》记载张良“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逐渐演绎出张泾之“张”源于张良的说法。
这固然是穿凿附会,但也反映了秦汉故事在金山地区的流行。另一个例子是,从秦望山到秦望村,张堰许多地名都带一个“秦”字——民间传说,秦始皇东巡时曾在此驻足,登山望海。
2
除了滋养一方水土、促进市镇勃兴,
张泾河还曾在军事上担任要道
。
明代,随着金山卫城及其防御体系的建立,张泾的水路交通枢纽作用凸显,成为松江府城至卫城的“孔道”,南声援金山卫城,北屏障松江府城,以应对入侵东南沿海的倭寇。
张泾河松隐段
张泾河的河史,也是一部屡浚屡淤、又屡淤屡浚的水利史。
今天河面开阔、水流通畅的张泾河,曾长期患有“肠梗阻”,壅涝灾害时有发生。比如,元朝至顺(1330—1333年)、至元(1334—1340年)年间,天雨连绵,湖泖水涨,张泾河水不能急泄,经常冲毁良田和房舍。
入清以后,前朝筑造捍海塘、堵塞小官浦出海口的影响加深,加上泖湮成陆,张泾逐渐束狭,疏浚工程的施行日益频繁。据学者统计,清至民国,县级政府或地方组织在当地邑绅配合下,分别于1798、1809、1831、1845、1871、1891和1923年七次深浚张泾河,但均未能取得理想效果。
清道光十一年(1831年)的那次疏浚工程,由张堰人姚前绶和弟弟姚前纲捐献巨资推动完成。姚前绶的玄孙就是姚光,中国近代著名文化团体南社的重要领导人之一。姚光也曾参与筹备开浚张泾河,个人捐款为张堰之首。
张泾河张堰段
1923年,中断了三十年的疏浚工程在南社成员高燮的主持下继续进行,开浚张堰至松隐段,长3340丈,共支经费49200元。此后直至新中国成立,张泾河再未有如此系统的疏浚工程。
3
1958年12月7日,《解放日报》刊登了一篇题为“金山县河网化工程全面动工”的报道。文中称:
“金山县高标准河网化的兴修水利高潮,已在全县范围内形成。……水利大军分成十一个兵团,在张泾河、中官塘河大型工程的工地上开始投入战斗。工地上彩旗飘扬,宣传队的锣鼓声、歌声响成一片,喇叭里不时传来捷报。”
《解放日报》报道
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张泾河疏浚工程,由此拉开帷幕。
《金山县志》记载,当时发动了泖港、新农、松隐、干巷、张堰、钱圩、金卫、吕巷、廊下9个公社2.2万民工划段包干,拓宽浚深,截弯取直,前后历时83天。
来自吕巷公社的年轻姑娘彩英,就是其中一员。
那年,彩英23岁。“开河”指令一来,她带上简易的铺盖,和工友一起住到了沿河人家家里。寒冬腊月,他们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先出操,后吃饭,排好队,就出工”,一畚箕一畚箕、一扁担一扁担地挑河泥。不知不觉,她的棉袄都被绳子磨破了。直到整整70天过去,开掘工作才告一段落。
张泾河干巷段,也是彩英主要参与开掘的河道
根据记录,这次工程完成土方350万立方米,投工117.8万工日。张泾河疏浚后,浦江潮水可直达金山卫,改善了南部地区的引排条件,受益面积18万亩。
这些数字,彩英并不知道。唯有一首歌,她记得很牢。
那是工友中一位“知识分子”花了两个晚上写出来的。对于大多是文盲的农民来说,歌词不太好记。彩英也不识字,但她硬是背了出来,白天边干活边放声歌唱:
金山张泾河
全长几十里
北通黄浦
南到金山卫
从前是弯弯曲曲 不像样
……
现在彻底把它大翻身
河底加深河面宽
八十吨轮船开进来
……
今朝开张泾
大家下干劲
苦干加实干 拼命干
劳动光荣
劳动真光荣
……
一首歌,从23岁唱到了90岁。
彩英是我的太奶奶。
4
去年秋天,太奶奶在老屋天井里摔了一跤,右侧股骨断裂。
在痛楚最强烈的第一个夜晚,回忆如走马灯般一幕幕闪过:她想起了遥远的少女时代,想起参与疏浚张泾河的岁月,还有自己那早逝的丈夫。
乱世中,太奶奶呱呱落地。两岁失去父亲,三岁时母亲亦患病去世。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妇收养了她。1937年,日军登陆金山卫,养母带着她躲在草丛中,结果还是遇上了侵略者。懵懂的她向对方露出了一个微笑——或许正是被这一笑容打动,日本士兵竟然摸了摸她的头,塞给她一颗糖,然后走开了。
太奶奶十二三岁的时候,养母又带着她改嫁到了另一户人家。这家的大儿子,后来就成了她的丈夫。
两人育有一女,原以为日子会越过越好,没想到丈夫却生病了。先是手脚无力,然后开始吐血,县里医生检查后说,他身体里的“造血机”没用了,是白血病。最终,他撒手离去。这年,太奶奶刚刚37岁。
5
许是受到特别照顾,一年后,太奶奶被安排进了村办企业工作。粘纸袋、漆黑板,她什么活都干,而且干得又快又好。年底分红,别的工人羡慕她拿得多,负责人反问:你们什么时候能做到像人家一样?
就这样,她撑起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