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纽特人的啤酒罐——东格陵兰手札》(孟小书)
在北极寒风中世代延续的因纽特文明,如今正被开发的铁蹄和气候的变化逼至存亡边缘。资源开采和气候变暖导致的冰层消融,正在摧毁因纽特人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而古老的文化在现代文明面前溃不成军,语言、信仰与族群纽带逐渐瓦解,把时间浸泡在酒精里,是不是将成为一个民族最后的挣扎?
因纽特人的啤酒罐
——东格陵兰手札
孟小书
“山的后面有一片湖,那里很美,可以看到远处的冰川和蓝色浮冰。你可以去那里散步,但如果独自去的话,最好带上这个。”罗伯特已经很老了,他转过身去,银白色头发看上去很松软,可以依稀看到他粉红色的头皮。他个子很高,总觉得他在走路时身体哪个地方不协调。回到办公室,他拿出了一支猎枪和两个烟雾弹。那把猎枪吓了我一跳,罗伯特又说:“后山有北极熊出没,你要带上它来防身。”他的表情很严肃,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我指了指烟雾弹说:“我觉得这个就足够用了。”后来,当我在这里遇到一个研究独角鲸的法国女科学家时,告诉了她这一切,她笑得前仰后合说:“恐怕那支猎枪比北极熊还要危险。这猎枪已经有三十年之久了,很有可能会从后面走火。况且这附近哪会有北极熊?要是真能遇见的话,算你运气好。”此次格陵兰岛的计划属于一次“替代之旅”。我对北极的向往来自一部叫《捕鲸男孩》的电影。电影拍摄于白令海峡一带,属俄罗斯领地的楚科奇自治区。电影内容并没有十分吸引我,讲述的是一个楚科奇男孩在网站上和一个美国的脱衣舞女郎网聊,之后男孩深深地爱上了她。为了与她见面,男孩决定徒步跨越白令海峡,抵达阿拉斯加,进入美国境内。单纯的男孩并不知道他这趟旅程意味着什么。故事本身平平无奇,吸引我的是影片中最后那几分钟的画面,楚科奇苍茫的苔原和远处高耸的冰川,而视线的尽头却是海面上,在浓密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白色浮冰,那景象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世界。我对楚科奇和白令海充满了无限向往。但经过几番调研后,由于手续的繁复,抵达那里的概率很小,之后便有了格陵兰之行的计划。虽同处于北极地带,格陵兰岛与楚科奇的景观却截然不同。在格陵兰岛,四处都可见到前来旅游的欧洲人,因属丹麦领地,生活方式也更接近于西方。我与朋友的目的地是塔西拉克岛(Tasiilaq),它位处格陵兰东部,整座岛屿只有一家酒店(后来,直到我到达了那里才发现,岛上又新建了一家大型酒店,但无论哪家酒店,都无法从网上预订),或许那也并不能称之为酒店,只能说是可以出租给游客住的小木屋。我们此次预订的民宿旅店的名字叫“红房子”(The Red House),老板叫罗伯特,是一位来自意大利的探险家,在他游历过世界各地后,最终决定留在Tasiilaq生活,并为自己盖了一间红色的小木屋。那一年,他四十岁。之后,随着罗伯特不断在网上发布岛上的惊艳美景,越来越多的欧洲人便知道了这个地方。他索性将这整座山丘全部买下,并创建了现在的“红房子”旅店。我们从冰岛的雷克雅未克机场出发,飞行两个小时抵达东格陵兰岛上的库鲁苏克岛(Kulusuk)。按照“红房子”邮件里的提示是从机场走下山,在最近的码头就会见到一艘橘红色的快艇,到时工作人员会在码头等待我们。飞往库鲁苏克岛的是一架小型螺旋桨飞机,每排共四个座椅。进入格陵兰岛的上空,窗外的景象开始发生了变化。辽阔的海面不再是单一的深蓝色,而是被无数大小不一的浮冰点缀,闪烁着冰冷的光芒。随着飞机进一步深入,冰川和冰盖开始在视野中浮现。一些冰山的边缘带着淡淡的蓝色光泽,那是冰块内部经过岁月沉积形成的天然色彩,显得幽深而神秘。格陵兰岛的轮廓逐渐清晰。巨大的冰山静静地漂浮在海面上,它们缓缓地漂入北大西洋,最终融化在其中。飞机逐渐降低高度时,可以看到白雪覆盖的山脉和广袤的冰原一眼望不到尽头。厚厚的冰层仿佛凝固在时间的尽头,只有偶尔的裂缝和深邃的冰川河道,提醒着这片看似冻结的冰盖也在缓慢流动。当飞机渐渐下降,那几抹红色和蓝色的建筑色彩为这片苍茫的土地增添了生命迹象。机场和周围的景象越来越清晰。四周的冰川和沟壑清晰的雪山巍然耸立,天际线与冰雪融为一体。飞机降落在雪山脚下的一块小停机坪上,步行至候机大厅只需两分钟。机场的内部极为简朴,墙面和地板大多由简单的材料构成,似乎只为遮风挡雪而存在。候机区的铁椅排列整齐,旅客寥寥无几,颇为冷清。几块小型的显示屏挂在墙上,列出了极少数的航班信息,时不时闪烁着通往努克或冰岛的航班时刻。机场内没有过多的商业设施,一家小型的咖啡馆在角落里默默营业,提供简单的咖啡和热狗,寒冷中的温暖尤为珍贵。我们随着同机旅客一起穿出候机厅,候机厅建于一座山丘之上,可以眺望岸边。我望着眼前这条坑洼不平的土路心中犯起了嘀咕:该不会是让我们一路下山,走到那里去?虽说目测路途不远,但这一路的大小石子,拖着行李走过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放眼望去是无限的岸,邮件中也并没有明确指出具体的位置。正当犯愁之际,一辆黄色拖车缓缓驶来。拖车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我们这一行人的行李。机场工作人员有限,行李需自己从拖车中“扒拉”出来。我们的行李在最下面,所以要等到最后才能拿到。旅客纷纷扬扬地全部沿着土路,拖着或是背着行李向岸边走去,我们尾随其后。路上细碎的石子使我们的步伐放慢了许多,两侧有看不见源头的溪水,它们从高山流下汇聚而成。溪流边上长满了类似蒲公英一般有着白色绒毛的杂草。本以为那艘橘色快艇会停靠在码头,等待我们,但眼前除了几座静止的蓝色浮冰,就是一望无际的海面。我们喘着粗气大汗淋漓,茫然地四处寻找那艘橘色的快艇。而那些旅客,则各自朝着自己的目的地散去了,只有我和朋友两个人站在码头的木桥上。夏季的格陵兰白天温度保持在七摄氏度左右。我将薄羽绒外套脱下,一阵寒冷的风瞬间就钻进了帽衫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时,从我们身后方向走来了五个背包客,他们和我们搭乘的是同一班飞机,我立刻走上前问道:“你们是要去哪里?”“去Tasiilaq。”其中一个戴着鸭舌帽,皮肤黝黑的男人说。“太好了,我们也去那里。‘红房子’的工作人员在邮件里告诉我,他们会开着一艘橘色的快艇来这里接我们。”“他们可能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反正早晚都会来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身上的背包放下,而跟随他的一行四人也纷纷将背包放了下来。专业的防水背包被塞得满满当当。他们来自德国,这个男人就是他们的领队。他们为露营和攀岩、徒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而相较于他们,我们就过于随意了。不一会他们就纷纷拿出了相机,没有一丝的焦虑和急躁。我和朋友在海风中不知所措,一直盯望着远处,没过多久,就已冻得瑟瑟发抖。忽然,从身后的山上驶来一辆吉普车,又有一艘白色的快艇朝着我们的方向飞驰而来。吉普车停在了我们旁边的土路上,下来了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白人男子。他先与我们打了招呼,之后又跑去码头迎接那艘白色快艇。快艇开到码头时,从船里钻出了两个男人,宽宽的脸和鼻子,眼睛细长,眼尾向上挑与亚洲人长相相似,更准确地说,他们与蒙古人的长相更为接近。其中一男人从船里提出来两只破旧的行李箱和一个编织袋子,递给了另一个男人。他们说着一种陌生的语言,看样子应该就是住在岛上的因纽特人了。白人男子一边帮他们拎着行李,一边问我们:“你们是要去哪里?”“你等一下,我给罗伯特打一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过来。”过了一会他说:“罗伯特的船还在出海,没有回来,恐怕你们要等一下了。如果愿意,你可以来我的酒店休息。”他指着后山的半山腰:“就在那里。”此刻的我已经冷得快要无法呼吸了,我立刻跳上了他的车。朋友似乎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他拿出摄影机,决定就在岸边等待罗伯特的船。孟小书
著有作品集《猎物》《业余玩家》《午后两点半》,儿童文学长篇小说《浪尖上的大鱼》等。曾获第六届西湖·中国文学新锐奖、第二届《钟山》之星文学奖、山花双年奖、《十月》文学奖、丁玲文学奖等。现为杂志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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