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公园、海岸与山脉：西班牙的自然三重奏

森林、沙丘与湿地

在森林的步道中漫谈是一件轻松的事，只需要把耳朵留给何塞就好，眼睛偶尔跟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向一株植物或是一只动物——“你可以看到这边的地中海松树和那边的大西洋蕨类植物。那里，看到了那棵灌木了吗？那是杜松子，可以做酒。”随后他指了指两把木凳子，示意我坐下，“安静”。

在森林中，耳朵是不可能安静的，只不过我们通常管这一切叫做“白噪音”。远处的人声，近处昆虫的鸣叫，鸟儿交流的声音尤为嘈杂。面前两只鸟飞过，一只鸟扑扑棱棱地落在松树梢上。“好像是一只伯劳。”爱鸟的同伴脱口而出，迎来了何塞的肯定和赞许。“那就是一只伯劳，它会猎杀小动物。如果运气好，我们可以找到25种不同的鸟类。每天清晨，鸟儿会在海滩上活动，然后它们会回到森林里休息。不过在多尼亚纳，秋天不是最佳的观鸟季节，最好的季节是春天和冬天。”

何塞说，在多尼纳亚，观鸟是绝对值得体验的项目。“今年有些干旱，最近刚刚开始下雨，鸟还没有走，所以你们在10月份还有机会看到。”何塞在地上比比画画，看起来像地图：“西班牙在非洲和欧洲之间，在地中海和大西洋之间，我们是不同生态系统和不同大陆的交汇点，是鸟迁徙的必经之地，每年冬季会有超过50万只水禽来到这里栖息，这里还生活着5种濒危鸟类。”

对面走来了一群秋游的孩子，他们和我们热情地打招呼。简短交流得知带队的是一位历史老师，他们每个学期都会带孩子们来到这里。何塞介绍道，在西班牙的学校里，自然教育是必需的。“在传统和信仰中，我们需要与自然重新建立联系。国家公园是一个与自然联结的好地方。”接下来，何塞说了一段让我记忆颇为深刻的话：“如果你生活在一个拥有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周围全是人，手机全天在你身边，那么你需要暂停一下。我们不是机器，我们有心灵，我们有血液，我们需要在自然中认识自我。大自然试图给我们真正的药方。你知道吗？真正的药方不是医生开的药丸，真正的药方是氧气、水、空气、清洁的土壤和海洋动物以及植物，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自己是这个星球的一部分。”

说完，他带我们走出森林。

森林只是多尼亚纳的一部分。另一个饶有趣味的地带是与大西洋海岸平行运动的化石沙丘系统，它是这个国家公园中最独特的景观。而从森林停车场到沙丘停车场，驾车不过10分钟的路程。

“在多尼亚纳，最重要的是水。水给这里带来了生态系统的多样性和质量。海岸线上是我们的湿地，湿地旁是沙丘。这里生活着许多动物，短尾猫、山猫、红鹿、野猪。你知道猞猁吗？它在我们西班牙人心中就像熊猫在你们心中的地位一样。”何塞拿起一根摩擦的油亮油亮的手杖指了指我的心脏位置。“去了沙丘就能看到猞猁？”“哦当然不！”何塞大笑，转身带我们走进沙丘。

在这里，向导何塞展示出了他更为专业的一面，看到一坨粪就知道是兔子来过，看到一排脚印便立刻能根据比例和受力方式说出是公鹿还是母猪，学动物的鸣叫，指出它们的食物，比起在森林里享受自然，沙漠中的何塞更像一个追踪者。

爬上一座沙丘，左手边是广袤无垠的低矮沙丘与植物，右侧是更为广阔的大西洋。

软木橡树林、松树林，巨大的沙丘保护着湿地免遭大西洋的侵袭，微妙的平衡使这里成为保持生物多样性的绿洲，为西班牙的珍贵动物提供着庇护所。森林、沙丘与湿地，共同组成了多尼亚纳的环境系统，成就了西班牙的生物多样性。

“哦！看那，沙滩上有一群环颈鸻！它们正在飞快地获取海洋中的营养，多么快乐的小鸟！它每周只工作14个小时！”何塞欢快地喊道，然后扭过脸冲我嘿嘿地笑。3个小时的交往，让大家已经变得熟络，让我无从分辨到底是这群环颈鸻在生物学研究数据上真的只工作14个小时，还是这个家伙讲了一个冷笑话揶揄我这个同伴嘴里的“加班狂魔”。但这并不重要，虽然没有看到猞猁，但是芬芳的树林、快乐的鸟、满沙地的动物脚印很容易让一个木讷的人放松下来，更何况人们可以选择任何一种心仪的方式进入保护区，自驾、骑自行车、徒步或者骑马，也可以预约一个付费的专业向导，深入任何你感兴趣的领域——在西班牙见过无数城堡、教堂，吃了足够多的tapas，喝了足够多葡萄酒之后，多尼亚纳的原生态无疑是一个外来者体验西班牙多重景观样貌的好方式，自然、真实、舒适、难易由人、充满惊喜。

提及观鸟旅游，西班牙位于西葡边境的埃斯特雷马杜拉自治大区的蒙弗拉圭国家公园（Parque Nacional Monfragüe）不能不提，不过对于中国游客而言，尚是极为小众的目的地。这样的国家公园，西班牙有15座，且全部免费。

多尼亚纳原先是西班牙国王的狩猎保留区，彼时的宫殿也保留至今。多尼亚纳国家公园距离塞维利亚仅有一个小时车程，但如果想深入体验，住在保护区西北处的罗西奥（El Rocío）小镇是个很好的选择，这样便不会错过多尼亚纳薄雾蒙蒙的清晨。

罗西奥没有公路，到处都是沙子，沙路两侧都是白色的小房子与栅栏，有人骑马走过，让人恍入美国西部。酒店前台不无骄傲地说：“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沙地，请享受这里的一切吧！”

如果担心自然公园太过清净，那么可以选择春天来到这里。传说有一个牧羊人在罗西奥见过圣母玛利亚，于是每年五旬节的第二天，人们身着盛装，组成朝圣团，从不同的方向赶着牛车，步行或者骑着马来到圣母雕像所在的教堂（圣所）。从最初的几百人，发展到现在有一百多万人参加，这里也成了西班牙仅次于加利西亚圣地亚哥大教堂的朝圣之地。

不过从这里出来时，我一度陷入了踌躇。往前走，将有两个方向选择，要么北上前往韦尔瓦省北部山区的阿拉塞纳镇（Aracena），去寻找伊比利亚黑猪。当地的火腿和猪肉料理实在出名，西班牙火腿的名声在外，是因为小黑猪们有充足的空间在橡树林里撒野。而且听说小镇只有七千居民，伊比利亚黑猪的数量比人多得多。

对于文学和地理大发现的热爱终于战胜了食欲，狠狠地咽下口水，钻进萌哒哒的菲亚特500，轰起油门，一路向南。

左手地中海，右手大西洋

从多尼亚纳国家公园前往加的斯方向，从地图上看需要沿着海岸线前行，但实际开车却要绕过541平方公里的国家公园，所以塞维利亚就成为南下的必经之地。

在蓝天白云下驾车是一件惬意的事。西班牙南部的气候与土壤条件极适合橄榄树的生长，车窗之外，目力所及之处，几乎全是橄榄树。橄榄树的尽头逐渐出现城市建筑物，那里就是塞维利亚：安达卢西亚的最大城市，大航海时代西班牙帝国的经济中心。

当载满香料的船只在世界范围内航行，当卡斯蒂利亚的旗帜在海上漂洋，西班牙迎来了它的黄金时代。彼时塞维利亚的富有，几乎可以与任何一个欧洲小国相媲美。瓜达尔基维尔河畔阿拉伯风格的黄金塔和设立在阿尔卡萨王宫的贸易局就是那个时代的最好证明。塞维利亚大教堂里，四个肃穆的雕像肩扛着哥伦布的棺椁，抬棺者是分别是西班牙的四位国王：卡斯蒂利亚、莱昂、阿拉贡和纳瓦拉，这是西班牙能给到这位发现新大陆并且带来了宝贵财富的水手最高级别的敬意。

1519年，麦哲伦也正是从塞维利亚出发，率领着摩鹿加舰队开启了他的环球旅行。

而在大航海时代，直布罗陀是个绕不开的名字。我凭着在国内长期自驾游的精力，一脚油就干到了地图上欧洲大陆最南端的小城：塔里法（Tarifa）。

一路上我都在想象直布罗陀的样子。公元711年，一个柏柏尔人带着七千名北非士兵登陆直布罗陀，开启了对伊比利亚半岛长达七百多年的统治。听说直布罗陀有一座高达四百多米的巨型岩石，北非人称之为塔里克山（Jebel Tarik），我在来之前，看到过一张照片，不知道是否开放？我又是否有勇气走到山头去？刻着“切勿穿越”标语的海格力斯之柱是否在这里？我们能否清晰地看到摩洛哥那座叫丹吉尔的城市？又或者在塔里法我能不能找到牧羊少年的印记？

从塞维利亚往塔里法的一路上，左右尽是本地人的房车，车上的遮阳棚、架着自行车与冲浪板暴露了他们自驾出行的目的。

塔里法是冲浪胜地，西班牙人的户外基因刻在骨子里，有山便爬，有海便下。大西洋这一侧最靠近塔里法的地方，是全长十公里的Playa de los Lances海滩，风筝冲浪和帆板爱好者的聚集地。大西洋的海风与海浪，让这里成为绝佳的风筝冲浪比赛地，每年有数以千计的参赛者来到塔里法。即便在今天，这个非假日的秋天里，路旁一个挨着一个的冲浪俱乐部、高尔夫球会所和房车露营地也不乏前来度假的造访者。

我前面一辆颇为醒目的黄色旅行车拐进了露营地，我怀揣对塔里克山的憧憬，决定先去看看直布罗陀。

到了塔里法一直往里开，直到没有了路，我停下车，向着内陆伸向海洋的延长线上走。海峡那边确实可清晰地眺望到摩洛哥的城市和壮阔的山脉，西侧是澎湃的大西洋，东侧是温和的地中海。但是！这里没有巨型岩石！打开地图才发现，直布罗陀其实还在东侧，我脚下的这条从塔里法小镇伸出来的延长线，其实是一座废弃的军事建筑。

既来之则安之，这里确实是眼前就是直布罗陀海峡，况且是大西洋和地中海的分界线。地中海一侧风平浪静，不少人在游泳、潜水、晒太阳。而大西洋一侧，近处的礁石上有人在钓鱼，远处人们在冲浪，更多人带着狗在海滩上漫步。

对荒野感兴趣的人适合在塔里法度假。历史的风云际会让塔里法没有任何工业时代的痕迹，也没有大规模现代化农耕，到处都是免费开放的海滩和野花野草，粗壮庞大的龙舌兰科植物无人约束，一丛丛的生长。许多民宿的主人都将面对直布罗陀的一侧开一扇巨大的窗，无时无刻不在瞭望非洲大陆，肆无忌惮的蓝色与远处的山峦撩拨着人们的好奇心与探险的欲望。城镇中到处都是水上运动设备出租，而你抓住任何一个当地人闲谈，几乎都能对水上运动、直布罗陀、丹吉尔和塔里法的历史发表见解。欧洲人喜欢来这里度假，或许是在追求一种文明约束之下的野性与悠闲？

时为黄昏，我想自己大概没有时间前往海格力斯之柱，索性点了一杯咖啡，坐在了海滩上凝望大西洋，脑海里重温《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书中名为圣地亚哥的主人公，漫游世界寻求宝藏，最终心达神域的旅途出发地就是塔里法。

“世界观的匮乏是由于地理知识的匮乏”这句话近年来被网络广为传诵，不无道理。到这里做什么其实不重要，反而“到达”最重要。大西洋是欧洲文明圈的内海，而塔里法绝对是人类对空间的探索与文明发展线索的交汇之地与结合之处。

牧羊人不能在沙漠里牧羊，但梦想却可以穿越汪洋大海。

塔里法虽然是陆地上的西班牙最南端，但西班牙的海洋边界却不在这里。万物皆为一物，海是同样一片海。出离伊比利亚半岛去探寻西班牙的大西洋海域，最值得前往的离岛加那利群岛莫属。如果想前往三毛故居，就要前往大加那利岛（Gran Canaria），但如果你如我们一样是国家公园与自然爱好者，直飞特内里费岛（Tenerife）是不会失望的。

抵达特内里费坐飞机降落北岛，如果想前往泰德峰国家公园（Parque Nacional del Teide），最方便的办法还是租一辆车。泰德峰是西班牙海拔最高的山峰，高度3718米。车窗外从草坪、树林到巨大的仙人掌，再逐渐苍凉，最后是满眼的黑色火山石。难怪这里是《诸神之战》的电影取景地，这里的火山地貌与火星极为类似，美欧的航天署都曾在这里测试火星车。

在停车场停好车便可排队坐缆车，缆车到险峻处，箱内满是惊呼和感慨，原来欧洲人也一样恐高。

而大多数游客会沿着火山石堆成的环形步道走到海拔3550高的地方，登顶则需要提前预约，大概是为了控制人数。而在短时间内上升这么高的海拔，走路需要慢一些，不要被刚刚抵达海岛度假的兴奋所迷惑——气喘吁吁务必正常，头晕头疼时有发生。而能不能眺望远方全凭人品，也许是海岛的关系，即便艳阳高照也可能雾气蒙蒙。

除了泰德峰国家公园，特内里费岛上还有水上公园、动物园和植物园。由于火山岛的特性，特内里费从北到南都是金色或黑色的沙子，熔岩凝固形成了不少天然的水池和水坑，可以让人完全忽略大西洋的风，轻松地泡个海水澡。

在特岛西南方向只有约三英里的海域里，一年四季都有鲸类动物活动且种群稳定，所以特内里费岛也是世界上最好的观鲸地。而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大西洋信风为这里带来了常年黑暗而清爽的夜空，这里是星光保护区，也是地球上最好的观星地点之一，著名的加那利群岛天体物理研究所就在这里。

不过，观星胜地并不止特内里费岛。乘坐跳岛小飞机前往拉帕尔马岛（La Palma），岛上的塔武连特山国家公园 （Parque Nacional de la Caldera de Taburiente）和泰德峰国家公园一样，随着海拔的升高，气温、风景与物种都有着明显的变化。

少年岩（Roque de los Muchachos）上不难看见一个在阳光下闪着光的白色球体，那是著名的少年岩天文台，口径10.4米的世界最大的天文望远镜——加那利大型望远镜就在这里。据说就连最为见多识广的人，也很难不被这里的银河所震撼。

山顶的寒冷与山脚下的温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银河星宿，山川湖海，月桂森林，火山景观足以给任何抵达这里的游客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过拉帕尔马岛在国内的名声，最早随三毛与荷西的故事而鹊起。拉帕尔马岛的海改变了那个著名爱情故事的走向。一个文学青年站在海滩上望向大西洋，很难不去想象，如果1979年的那一天，荷西潜水安全地回来，那么文字中的爱情将会拥有怎样的未来？

比利牛斯山的周末

海洋是西班牙最引以为傲的景观。漫长的海岸线给予了西班牙舌尖上的咸鲜与无数美丽风光。西班牙是世界上拥有蓝旗海滩数量最多的国家。蓝旗是环境教育基金会（FEE）下属的欧洲环境和消费者教育协会（ADEAC）颁发的生态标志，需要通过水质、环境信息和教育、环境管理、安全服务4个方面共27项标准的考核。这其实是一种荣誉，相当于海滩界的奥斯卡奖。

2024年，最新数据显示，西班牙的蓝旗海滩数量高达638个，也就是说世界上每7个蓝旗海滩中就有一个属于西班牙。地中海著名度假胜地伊比萨岛、马略卡岛都拥有数量众多的蓝旗海滩；加利西亚的大教堂海滩、圣塞巴斯蒂安的贝壳海滩、加泰罗尼亚的滨海托萨、马拉加太阳海岸的La Malagueta海滩、大加那利岛的英国人海滩等，都是著名的蓝旗海滩。而拥有蓝旗称号的海滩数量最多的自治大区是瓦伦西亚大区，长达244公里的白色海岸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海滩与海湾 170 个，其中大多数也都获得了蓝旗认证。

但是西班牙不只有海岸，还有壮观的比利牛斯山。凭借着便捷的交通，我们结束了南部的海岸旅行之后，便迅速钻进了北部的群山之中。

“多年前，我在西欧自助旅行的时候，行走在巴塞罗那郊外蒂比达波山（Tibidabo）脚下。当我走到路的尽头，发现了一座湖，它非常隐秘，四周都是高大的树木，那里非常安静，美极了……”

如果你是《老友记》的粉丝，那么对主人公乔伊化身肯·亚当斯所讲的西欧自助旅行故事一定颇有印象。乔伊嘴里的蒂比达波山并非虚构，那是巴塞罗那的海拔最高处，山顶有座天主教圣殿，被称为圣心殿，还建有一座西班牙最古老的游乐场，可以俯瞰巴塞罗那全城。巴塞罗那不仅仅因为高迪的建筑出名，也因背靠比利牛斯山，面临地中海的优越地理位置，被本地人称为“户外运动基地”。

一位留学且旅居巴塞罗那的朋友告诉我，这里雨天少，日照时间长，且为经济发达地区，对高山、海洋等体育项目的周边配套开发比较充分。巴塞罗那人通常凭着自己的爱好，选择上山还是下海度过自己的周末。他和我推荐了十字角森林公园，这里是加泰罗尼亚东部的最高点，也是达利的艺术灵感来源，融化时钟的背景风景就在这里。

但是我最终选择躲开了游人如织的巴塞罗那，从萨拉戈萨扎进了与法国毗邻的阿拉贡自治大区。原因是在刚刚过去的一年里，欧洲旅游奖将“最佳探险目的地”的称号颁给了韦斯卡省（Huesca）。

阿拉贡的历史与人文无论从哪个时代开始讲述，都躲不开比利牛斯山。这座绵延近500公里的界山跨越了西班牙的纳瓦拉、阿拉贡和加泰罗尼亚三个大区。韦斯卡省是比利牛斯山脉最高峰的所在地，也是西班牙第一座国家公园：神隐山国家公园（Parque Nacional Ordesa Y Monte Perdido）的所在地。奥德萨山谷是其中最受欢迎的地区，一到秋日便染上绚丽的颜色，是西班牙出名的赏秋地，而现在刚好是秋天。

些许意外悄然而至，车到神隐山国家公园，发现关门了。抓住道旁的西班牙人询问，得知已经关闭了好一段时间——旅行就是这样，很难做一个不出错的完美计划。不过国家公园对面的小路上车辆如织。经验告诉我，这里面大概会有独特的景致，坑坑洼洼的半小时后，我们来到了一个海拔1338米的露营地，名叫Camping San Nicolas de Bujaruelo，无数本地人正站在车厢后面整理装备，有人在梳理攀岩绳索，有人在整理背包，有人在增加衣物。

我们车旁有三位两鬓斑白的阿拉贡本地人，互相问候之后，他们听说我们第一次来，便推荐了一条徒步环线，“非常美，是这里最好看的线路。”一位男士吃罢了三明治，搓搓手，打开了手机相册，展示了一张有着巨大石门的照片，“最美环线尽头的景观就是这道石门，被徒步者称为‘罗纳多豁口（Brecha de Ronaldo）’，海拔2208米。”

看我们几位外来者有点兴奋，“这条线路不算难，但是需要很长时间。这里还有很多初级的短途线路可以观鸟，你们根据自身情况选择，要量力而行。”他善意地嘱咐着，然后拿起登山杖，挥挥手走向了群山。20分钟后，我们沿着圣尼古拉斯桥（San Nicolas）进入了布哈鲁埃洛山谷（Valle de Bujaruelo）。

比利牛斯山地区的徒步，难易由人。优点是极为成熟，到处是指示牌，且并不与风光违和。或许是一段木桩，或许是一块石头上的箭头，只要不走神，很难偏离目标。大片大片的树丛，涓涓流淌的小溪，清新的空气和鸟鸣——这样的自然风光其实并不只属于比利牛斯山，世界上许多地方都有，但是此时此刻你站在这里，便不必心生他想，只需专注走着脚下的路。或许由于含氧量高，缓慢地爬升倒也并不觉累。

若提到专注，就不得不说起从法国出发，翻越比利牛斯山的另一条著名的徒步路：圣地亚哥朝圣之路。在欧洲，大概没有一条徒步线路那样有名，路上的人能够那样的专注。

自从圣雅各的墓葬被确认在加利西亚的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无数信徒便开启了朝圣的旅程。所以，完整的朝圣之路是从朝圣者决定迈开腿的那一刻，即自己的家门口通往教堂的那条路。走的人多了，便形成了著名的法国之路、白银之路、英国之路、葡萄牙之路……阿拉贡地区有两条著名的翻越比利牛斯山的朝圣之路，它们最终汇聚在纳瓦拉自治大区的小镇王后桥（Puente la Reina）。当然，如果你愿意骑行，甚至骑马走完圣地亚哥朝圣之路也完全没问题。在今天，更多的人并非怀揣宗教目的前往，毕竟能够专注的踏上一个长线的心灵之旅是一个很好的体验。

朝圣者评选，称阿拉贡地区的一条支线，即法国图卢兹之路前往松波（Somport）的一段为朝圣之路最美段。松波隧道旁的坎弗兰克国际火车站（Estación de Canfranc）是西法边境最为著名的火车站，当年它是连接法国和西班牙的唯一一条经济命脉，也是20世纪初全欧洲第二大的火车站，奢华程度更是令人咋舌，如今车站已经改建成一座酒店。

而当每年冬天雪花飘落时，比利牛斯山的滑雪季便开始了。人声鼎沸，游人如织甚至都不足以形容这里的热闹，如果不提前计划，很难订到一个满意的房间。

比利牛斯山里还有另一处滑雪胜地，位于加泰罗尼亚大区，近年来因环勃朗峰越野赛（UTMB）而在外人面前崭露头角的阿兰山谷（Valle de Arán）。

崔老师是跑步爱好者，也是马拉松旅行的组织方。这些年她跑过了世界很多地方，“霞慕尼的比赛我参加过，但我觉得阿兰山谷的景色比霞慕尼还要壮观，因为跑到山上会看到大片的高山湖泊，一个连着一个，特别美。”提起阿兰谷，崔老师的声音里都带着笑意。“去年阿兰谷越野跑，中国总共去了400多个跑友，通过我们报名的就有100多人。大家都对阿兰山谷印象特别好。”

本地朋友介绍，即便是1500米以上海拔的山区的专业级别的徒步线路，沿途路标和指示也都十分清晰，且拥有众多高山庇护所（Refugio）。分为免费和收费两种，免费的提供基本设施和取暖设备，收费则提供一日三餐。而西班牙每个大区有自己的高山徒步协会，协会会清晰标注境内线路及所有庇护所，获取最新信息毫不费力。比利牛斯山区完备的户外基础设施，其实是阿兰山谷迅速成为新兴越野跑比赛场地最重要的原因。

我们在山里碰见了捡蘑菇的加泰罗尼亚人大卫，他有一点羞涩，带着憨厚的笑和我们讲解蘑菇如何分辨有毒无毒，他认为最好吃的方式，只需要放一点橄榄油和海盐。住在海边的他，只要一有时间就钻到山里捡蘑菇。这不是旅游者的日常吗？我们总是离开自己的安乐窝，一头扎到别人熟悉的生活环境里去。

作别大卫，我们碰见了背着攀岩绳索下山的母女。同伴问她们，“这里是攀岩胜地吗？”她们微笑着指了指上方的山，我们抬头看去，那是一座接近垂直的山崖，但如果不是她们提示，我们会轻易忽略掉。“到处都是胜地，不是吗？”

或许正是拥有这样的自然资源，每个西班牙人的周末都可以充分享受多元的户外选择，西班牙人阿尔贝托（Alberto Ginés López）才得以在2021年攀岩项目首次进入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东京，在男子抱石+难度综合项目中一举夺冠。

户外的本质是人走出家门，与自然之间产生交流与互动。在比利牛斯山以外的地方，西班牙人也拥有各种各样的徒步线路，各处的朝圣之路，南部马拉加省的国王之路（Caminito del Rey）都是亲近自然的方式，但同时它们也是以人文主题为核心的徒步路线，难度不大，但文化理解成本较高，需要对人文历史有一定的熟悉，才能从一个不起眼的小教堂里解读出历史的味道。所以徒步也好，骑车也罢，轻度的户外之旅对于远方的游客来说，本质上也是一次人文体验，是从另一个角度理解西班牙文化的窗口。

被称为绿色西班牙的加利西亚、阿斯图里亚斯、坎塔布里亚、巴斯克的海岸与山脉让人过目不忘，阿拉贡与加泰罗尼亚的自然与人文资源丰富到无需多讲。在任何一座著名城市中，只要是休息日，只要有路，都有骑车、跑步的人，只要有河，都是钓鱼、游泳、划船的人。

就连塞维利亚西班牙广场的楼里，一到黄昏，大家排着队跑台阶、做瑜伽。这是西班牙人生活的日常——只要你愿意，无处不是亲近自然的运动场。

但是，记忆是件颇为有趣且私人的感受。在密集地观赏了群山的阴雨绵绵与壮丽，体验了无数海滩的风情万种，与无数热情的路人交谈，结束旅程之后，安静地回忆十多天上山下海的时光，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竟然是一个偶然路过的小村庄。我想那应该是远离了一切旅游目的地推荐的最为自然的西班牙的模样——

当我驾车从科尔多瓦前往托莱多，选择不走收费的高速路，而去走一条正南正北的“国道”进入这个国家的中部腹地，满目金黄的草场，天上有鹰在盘旋。我一度为寻找加油站离开了导航，在绵绵细雨里进入了一个叫做卡尔德尼亚（Cardeña）的小村庄。加油站的门脸和一个小卖部一样大，每个加油的人和老板都熟络，他们面带笑容，握手、闲谈。房屋之外是田野，蜿蜒的石头矮墙尽头是一排橡树，树下站着牛羊，风吹树叶哗哗作响，那一刻车里无人说话。二十分钟以后，我驾车回到了高速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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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丨三联.CREAT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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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四布

校对丨李佳艺

图片来源丨四布、西班牙国家旅游局、pinterest、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