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图
那时,全村人都在大库房看《春节联欢晚会》。
我们踩在后排
的
板凳上
,
根本听不见马季他们在说什么。但只要前排的大人们笑,我们也
跟
着
大
笑起来,
是那种
没心没肺的
大
笑。
1987年秋季,我小学五年级毕业,本应升入初中,但学校紧急通知我们这一届改为六年级制。虽说上了六年级,却还是用五年级的课本,所以1987年的寒假,破天荒的没有作业。
那年的除夕,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除夕那天早晨,我强烈要求要穿新衣(通常大年初一才穿新衣)。一是因为腊月二十八,我已经洗了澡;二是因为家里大扫除时,我们在父亲多年不穿的一双登山靴里发现了一窝小耗子。我们一年就盼着这身新衣服,不能让老鼠一家先穿。
我的新衣是母亲在桥西百货商店买的。那时过年买衣服,大院里的妈妈们会结伴一起去。气象局门口的1路公交能到商场,车费五分。
孩子们会提前半小时出发,但不会花钱坐车。我们在公交车刚要启动的时候跑到车尾,蹲下来,用手闷子紧紧勾住车尾的钢板。通常一辆公交车后面能蹲六七个孩子。
1路公交在满是硬积雪的路面上缓缓行驶,拉着我们往前滑行。小风徐徐吹着,司机和售票员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抽着烟。
路边偶尔会窜出一匹马或一头毛驴,司机来个急刹车,售票员就急急地跳下车来看我们。因为有些孩子抓不紧,滑进了车底。
孩子都跑远了,售票员才会笑骂:“小兔崽子们,天天玩,不嫌烦啊?过年也不放个假!”
她骂完就跳上车,可车还没启动,旁边又多了一群虎视眈眈,想扒车的半大小子。
1987年,百货商场四周都是地标建筑。
对面是市一中,斜前方是红旗电影院,后方是国营新华理发店和曙光照相馆。
商场里,有七八条长长的铁丝通向高处的小厅,厅里坐着一位瘦阿姨。她戴着厚眼镜,一年四季都不爱笑。
我们买了新衣,付了钱,售货员就将钱和票据夹在一个铁夹子上,用力一甩,“嗖”地一声,东西就抛进高处的小厅里。
眼镜阿姨在上面鼓捣一番,再居高临下,把票据“嗖”地传回来。她依旧面无表情。
我们都觉得眼镜阿姨太酷了,班里好几个学习好的女生,理想都是——“长大后,我要坐进商场高处的那个小厅里。”
百货商场后方的国营新华理发店,我一次也没有进去过。在我整个小学阶段,都是母亲给我理发。
每次理完发后的一周,我都要戴上一顶小黄帽,即使上课也不摘下来。那一周,上下学的路上,我都要紧紧地抱住我的帽子,因为稍不留神,旁边的小六、小七就会抢下它,然后大声喊:“快来看啊,锅盖头!新鲜的锅盖头!”
可没过几天,他们也会戴上一顶小帽子,换我站在旁边,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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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斜前方的红旗电影院我去过好几回。三年级时,小城里热播《少林寺》,父亲工休时领我和二哥去看了一次。没过几天,学校里也组织大家集体观影。看了两遍《少林寺》后,我爱上了武术。
夏天天旱时,要从家里挑自来水到院子里浇豆角和西红柿秧。每次我都自告奋勇,在两个水桶里各装三斤水。我双臂绷直,一路趔趄往外走。
每每母亲看到,总会笑着朝我的屁股上轻轻踢一脚,抢下水桶。
除夕上午十点左右,母亲将一些白面和水倒进小盆里,放在火上,搅拌着打浆糊。
父亲和二哥用刀拆红纸,我写对联。写好后,我们再用浆糊一一贴上。最后还要剪一些长三十厘米,宽十厘米左右的红纸。上面写:“抬头见喜”、“金鸡满架”、“肥猪满圈”、“忠心护院”,等等。
当把“肥猪满圈”贴在空空如也的猪圈上时,我有些伤心。
那头小黑猪是三月份买来的,刚到家时只有十来斤重,母亲精心为它调制一日三餐。
它长得很快,后来大些了,性格变得十分活泼。每天吃饱了,就不断挑战那排木栅栏,可它怎么助跑,也跳不过去。我叫它“小黑”,天气好的时候,我会一边用铁笊篱给小黑抓痒,一边唱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小黑闭上它的大花眼,在阳光下舒服得直哼哼。
暑假时,我常常去地里拔猪娃草给它当零食。甚至在它感冒打喷嚏时,我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苹果,偷偷扔给它半个。
因为向往自由,爱好运动。到了七八月间,小黑的体重也不过只有五六十斤。母亲常叹气,说小黑没良心,吃了那么多粮食却不长肉。
那年的雨水特别多,木栅栏上都长出了几朵灰色的大蘑菇。小黑吃了蘑菇以后,“法力”大增,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跳出了猪圈。
但不幸的是,它跳偏了,落入了“大黄”的势力范围。一番惨烈的猪狗大战后,小黑败落。
从此,它心灰意冷,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成了一头真正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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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家犬大黄比小黑早两年进的家门。大黄小时候,不仅能抓耗子,还能找蘑菇。
我们大院前面是一片很大的树林,草多,有蛇。每年夏天,几场大暴雨过后,大家就会牵着狗去树林里找蘑菇。
大黄总用鼻子紧紧贴住微潮的地面,仔细地搜寻。最后,它停下,用爪子轻轻挠地。母亲和我心领神会,用小铲子将土中的蘑菇小心翼翼地挖出来。那些蘑菇呈灰白色,有香味。每次大黄总能给我们带来不小的收获。
回了家,我们把蘑菇洗净,和着买好的鸡架,一起炖上。不久,就是一锅的香气扑鼻。
虽然鸡架上的肉只有一点点,但我们吃得极香。大黄也开心得直叫唤,因为一年到头,除了过年,它很少能啃上骨头。
大黄的领地意识极强,那次猪狗大战中,它大获全胜。但得意了没几天,厄运便悄然而至。
我们那里爆发了狂犬病,街道办成立了打狗队。无论是流浪的还是家养的,只要见到狗,他们一律打死。
大院里的人听到消息后,纷纷牵着狗,带着两壶水,走到树林深处。
狗绝对相信主人,当主人把绳子抛到树杈上时,它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绳子向下用力一拉,狗被吊了起来,它满眼的惊恐,旁人便迅速朝狗嘴里灌水,不一会儿,狗就不行了。
然后,人们易狗而食。
面对大黄,我们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所以当打狗队逐家检查时,我们把大黄藏进了土豆窖里。
离开土豆窖前,父亲严肃地摸着大黄的头,“外面无论发生什么,可千万别叫啊!”
大黄竟点了点头,眼角还有泪。
打狗队的人来了,笑着说:“你家的左邻右舍都说没吃到你家的狗肉啊!”
父亲佯作怒状,让他们搜。他们一无所获,只得打着哈哈走了。
当天晚上,我把大黄送到郊区的一个同学家里,暂养起来。后来风声越来越紧,农村也开始打狗,我们又把大黄送到山里的亲戚家。
分别时,大黄眼角又有泪,它一直咬着我的裤脚,跟了二里地。
把“肥猪满圈”贴好后,已近中午。匆匆吃了点心,父母就要忙着做一年中最为丰盛的年夜饭了。
我和二哥帮着打下手,时不时地往嘴里塞些鸡腿兔腿。到了吃年夜饭时,肚子也几乎饱了。
年夜饭共有十个菜,寓意“十全十美”。一个凉菜,九个热菜,正中央是一条红烧鲤鱼。
全家还要碰杯庆祝,我们每年都会买一瓶葡萄酒。家里没有开酒器,木塞怎么也拔不出来,最后总是用锥子把木塞捅到酒里。
每次倒酒,木塞就一浮一沉的,像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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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我和七八个小伙伴们一起出去玩。
我们每人兜里放着二十来个小鞭炮,手上拿着点燃的香。从大院里出发,一路向南,沿着110国道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