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新世相
的第
321
篇文章
一
几天前，陈粒给青春版红楼梦唱了首主题曲，歌词里写了一个婊子。
歌名叫《戏台》，歌词的基本套路是“真爱不过三秒”：有情的成了婊子，求爱的给钱就能睡，离别不过是歌舞散场，等等。
为了让新世相出的这套青春版《红楼梦》更容易流行，我请陈粒为它写一首歌，这件事几个月前就定下了。那之后我从没有和陈粒聊过感受，只是过些日子制作人会扔来一篇歌词，或某个版本的试录，个别意思的解释，也是制作人在中间转达。
最初的歌词和最终版不完全一样。随便摘几句：“押着韵，作着词，最后沦落成婊子”，“别人夸姑娘美，翩翩好比春江水，姑娘笑，说不配，给钱就能好好睡”。说实话，一开始看到歌词，很难接受这是与《红楼梦》有关的一首歌。
这歌词讲的是无情。而《红楼梦》这本书呢？它最大的特点是人人深情多情，别说主角配角，哪怕皇妃流氓都是如此。
二
第一眼看到歌词，对里面的“婊子”二字充满忐忑，毕竟这是写给《红楼梦》的歌，似乎太过不敬。后来制作人转发来对歌词的解释：“好吧，本来就是讲婊子的，红楼梦里面被称为最淫荡的女孩就是秦可卿，所以就从秦可卿的角度入手。”
“婊子”居然意指秦可卿。当然，能听出这不是在骂，是在爱或者在怜惜。这道理说得通，据说秦可卿被称为红楼梦里最淫荡的女孩，也据说谈到最喜欢《红楼梦》里哪个女性角色，很多男人都选秦可卿。
秦可卿就太多情了，她早死的结局难免让人觉得情这个东西真是没那么可靠。
你看多了多情的惨淡下场，就容易变得无情起来。
三
陈粒似乎总是就有点儿“无情”。你听她的歌，和很多歌手不一样，她演唱会不跟人互动，跟台下说话很简短。她的演唱整体上是收着的，总有点八九十年代青春片里街头小混子说话时的感觉：仰着头，声音从鼻子里往外发，玩世不恭，不拿认真待人。听她唱歌，总觉得她好像随时准备转身就走。
刚看了《戏台》的歌词作者孝天写的一篇关于《戏台》的文章。里面记录了两年前他陪陈粒做一次演唱会的经历。
当时陈粒不像现在一样红。现在她的演唱会拥有国内顶级水平的舞台制作水准，但当时她只是随时凑了几个朋友帮自己解决演奏现场。所以，在孝天的文章里，那次演唱会有各种灾难，组织混乱不堪，舞台音响迟迟修不好。
等到她上台唱了几首歌，下一首的前两句刚出口，音响又坏了。孝天记下了这个场景：
顺着舞台的方向看过去，陈粒在台上哭得稀里哗啦，狼狈不堪，这个状态，演出根本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前排的粉丝也惊慌失措，只是一个劲在安慰“粒粒不哭”“妆哭花了”“哭了很娘炮”。
台上没有反馈。
紧接着我递了一瓶水。台上还是没有反馈。
不知过了几分钟，她才又抱起吉他，尝试着将演出继续。但只弹琴，开不了口。至于余下的部分，粉丝们你一句我一句把它全部唱完。
那几分钟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被这段关于“戏台”的描写惊讶得不行。我觉得这个故事准确地解释了为什么这首歌最后的名字叫做《戏台》
它是陈粒的戏台，也是我们很多人的戏台。
曾经坐在戏台上的人，一定都深深明白这世界上谁都靠不住。
文章最后给了一个看起来漂亮的结尾：一群人在一个狭小空间内，用最短的时间将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一并迸发。罢，各自欣然归去。
但观众们欣然归去了，表演的人坐在戏台上，看着喜怒哀乐一下子变得空荡荡，我想他们心里肯定是特别恐惧，因为这让前面的那些真情显得真他妈的太不可靠了。
四
这样看来，《戏台》这首歌，真是很适合写给《红楼梦》。
现在看红楼梦，里面的人都像是在戏台上，情感都很极致。什么都极致的东西叫戏剧，而不叫生活，生活得有白开水，得有一个人无聊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毫无情绪的时刻。但别人不一定爱看白开水似的生活，而爱看戏剧，偏偏多数人活着又都是为了让别人爱，所以卖力表演，因此，不是明星，我们却人人都站上了戏台。
我们每个人都在戏台上。只不过有人是名角儿，看得人多，挑剔的人多，欢呼的人也多，收到的爱多，物是人非的落空就也多；有人是青头，观众寥寥，一两个人鼓掌就能显得一切如意，一两个人长情就已经可以说是幸福如意，爱过又不爱的故事比起来虽然少，但杀伤力并不小。
但不管名角儿还是凡人，你只要上了舞台，就能看到高潮和散场，就会被真情的易逝给吓到。
五
现在这个年代，流行“无情”。
有情先是一件很浪漫很温暖的事，后来又变成了一件很假很丢人的事。人们开始推崇无情，喜欢无情的人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宁可喜欢上了一个无情的人，也不至于被欺骗。
也希望自己看起来无情，借以掩饰情意付出后毫无收获的尴尬与慌张。毕竟，这世界上“人来人往只是日常”，富贵的突然赤贫，爱你的忽然转身，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假设你非得完全把自己敞开，非得把所有热忱和感动足量地捧出来给到别人，就等于放弃了一切自我保护，
动不动刀子，全凭别人决定，是很危险的事。
这时候无情就很好。无情比有情而不得要好过得多。人们不只是对别人装作自己无情以显示坚强，也对自己装作无情，因为有情而太痛苦，无情就让人期待。
“不可爱就不爱了吧，他日相逢莫作假。”这是陈粒为青春版红楼梦写的另一首还没有出（也不一定会出）的歌里的歌词。这句话充满了自我保护：
防止被假意欺骗，干脆也不要真情。
六
听完这首歌，想起上面这些事，我觉得陈粒可能打心底里也不相信很多人会爱自己，或者会爱很久。这可能是她艺术创作的基调。所以她可能希望自己整体上也以这种无情的态度对待世界。当然这是我猜的，没有向她求证过。
在电影《国产凌凌漆》里面，周星驰一旦知道和自己情根深种的女孩是对头派来杀自己的卧底，立刻装出一副逢场作戏的样子，“打打杀杀的事情我见得太多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那些不相信天长地久的浪子看起来总是没心没肺，这并不一定是他们多享受这种感觉，而是当经历了太多失去和得不到，无情给人最后的安全感。
这世界上很多事情最后都是这样解决的：你不爱我不信我对我不好那就算了，大不了老子装着也没有动过真情。
《戏台》（新世相·青春版《红楼梦》主题曲）
作曲：陈粒 作词：孝天 三弦：王玉
制作人／编曲／和声：陈粒
录音师：涵文（Tweak ToneLabs Studi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