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噩梦
半个小时之后,透过模糊的出租车车窗,郭小芬看到了夜色中的故都遗址公园,尽管川流不息的汽车将机动车道装饰得挂了流苏一般,但构成公园主体的长长的土城,依旧黑黢黢、苍莽莽,沉寂如死,仿佛是卧在光怪陆离的都市中的一条随时准备吞噬一切的巨蟒。
远远望见一排排警车上的警灯像吃了摇头丸一般闪烁不停,附近集聚着蚁群般的围观者,郭小芬下了车,接近黄色隔离线的时候,听见一个愤怒的声音:“你们在警校有没有受过最最基本的训练?!”
一看,原来是刘思缈娥眉倒竖,杏眼圆睁地在训斥三个巡警。郭小芬蛮不在乎地挑起隔离线就往里面走,被刘思缈一眼看见,厉声呵斥道:“站住!这是犯罪现场,你怎么能随便进来?!”
林凤冲匆匆走了过来:“思缈,是我叫她来的,上午她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这个案子我想让她独家报道,别的媒体都没通知。”
刘思缈毫不客气:“那三个巡警已经把现场搞得乱七八糟的了,我不想再让些莫名其妙的外行人裹进来添乱!”
“啪!”
清晰的拍打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郭小芬拍了自己的胳膊一下,嘴里还嘟囔着:“这讨厌的花脚大蚊子,我又没得罪你,你凭啥咬我?”
除了刘思缈,在场的警察全都笑了,尤其三个巡警,格外开心。他们接到报案后,因为急着查看受害人还有无救活的可能——在警校,这是《刑事侦查学》要求最先达到犯罪现场的警员首先考虑的事情——就没顾及到保护现场,结果挨了刘思缈一顿呲儿,又搞不清她什么来头,不敢申辩,窝了一肚子的火,郭小芬指桑骂槐,帮他们出了一口恶气。
郭小芬眼尖,发现蕾蓉也在,上前打招呼,一张小甜嘴,姐姐长姐姐短地叫个不停,蕾蓉知道她有心气思缈,微笑不语。
刘思缈冷冷地看着郭小芬,然后上前对蕾蓉说:“你做尸检,我勘察现场,咱们各做各的工作。”说完径自向密林中走去。
郭小芬冲着她的背影撇撇嘴,接着压低声音问蕾蓉。“林香茗没过来吗?”
蕾蓉摇摇头。
由于陈丹遭遇割乳的前前后后有诸多诡异之处,所以接手这一案件的刑侦总队一处,一直把弦绷得很紧,早就跟各个分局打好招呼,有什么新的情况要在第一时间上报。巡警在晚上9点20分发现受害者,十分钟不到,杜建平就得知了案情,安排林凤冲和刘思缈马上出现场。
林凤冲一时却找不到思缈,打电话才得知,林香茗的老师——世界顶级犯罪行为剖析专家John Douglas过几天要来中国讲学,局长许瑞龙十分重视这次中美警方的高端交流,特地安排香茗和蕾蓉、刘思缈一起在局里做资料准备。蕾蓉让林香茗一起去现场看看。
但林香茗牢记许瑞龙跟他提过的,自己虽然挂着行为科学小组组长的头衔,但毕竟不是警察,只能算是个“私人顾问”,不好介入刑侦一线,再有兴趣也只能是隔山观战,或者像去华文大学那样打打擦边球,不好直接插足,所以拒绝了。临别时,蕾蓉特地跟他说“现场的情况我回来和你详谈”,刘思缈全当没有听见。
现场位于山凹一块树林环抱的空地上,四盏两千瓦的警用卤素灯将现场照得一片惨白,以致于那些树影都十分清晰,像是扭动着腰肢牵拉着手臂,围绕在这片死神刚刚光临过的地方,跳着妖异的舞蹈。
受害者躺在地上,身体几乎是全裸的,衣裳散落在附近,挂在树枝上的灰色裙子,被夜风一吹,飘来荡去,像一张皮。
位于雪白腹部上的致命伤,凝着红黑色的血块,仿佛是咧开的一张嘴。从地上斑驳的大片大片血迹,以及四肢异常的扭曲来看,死者断气前显然经过十分痛苦的挣扎。
“她的眼睛还没有闭上呢。”郭小芬躲在蕾蓉身后一边看一边说,“而且……她似乎并不漂亮。”
的确,死者的相貌并不出众,年龄应该在十六七岁上下,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像要爆出眼眶,满脸都是惊恐,看神情,她完全没有料到死神会如此突然地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蕾蓉戴上塑胶手套,默默地在死者身边蹲下,轻轻移开死者半捂住伤口的手,检查伤口的外观:“裂口很大,入刀很深,切断了腹腔大动脉,出血过多导致死亡。死者的双手和胳膊有许多切伤的痕迹,我认为应该是防御创……嗯?伤口深浅差异很大,像格斗创。”
“防御创”是法医们对防御创伤的简称,常见于被害人遭到杀害的案件,系被害人在激烈抵抗的过程中,用手和前臂抵挡凶器造成,由于罪犯一心要置受害人于死地,一般情况下,伤口应该都比较深,而且以切伤居多;而深浅差异很大的伤口往往是“格斗创”,指在斗殴过程中因为抢夺凶器造成的伤口,以割伤居多——伤口的长度往往大于其深度。
这个知识,郭小芬也是了解的,所以好奇起来:“这么弱小的女孩子,怎么会出现格斗创?”
蕾蓉没有回答,她凝视着死者的眼睛,观察角膜的混浊情况——人死亡6小时后会出现角膜混浊。现在死者的角膜还很清晰,生命之光虽然已经褪尽,但仍旧有些幽幽的东西在闪烁着,鬼火一般,虽然明明知道这是卤素灯照耀的结果,但蕾蓉还是习惯地认为,这是冤魂死死绞缠住了自己。
据说,第一个和被谋杀者的双眼对视的人——这个角色在世界各国一般都是由刑侦人员尤其是法医来承担——往往就会被冤魂纠缠住,案件一日不破,冤魂就一日不能解除,被纠缠者就要代替死者承受阿鼻地狱一般的怨苦。所以在美国一所名牌大学的刑事科学系的教学楼门口,被长春藤半遮半掩的青铜牌子上铭刻着这样一句话:
你注定是被冤魂附体的人——直到你能把凶手绳之以法!
蕾蓉拿起死者的手臂轻轻弯曲,尸僵已经出现,但程度并不严重,结合角膜状态,死亡时间初步可以推断是在距离现在两个小时左右的晚上八点半到九点之间。
下面是……乳房。
她有意识地让自己的精神高度集中。
右乳被切掉。碗大的创口,乌黑的血液、粉色的组织,青白的肉絮……丝丝缕缕,黏黏糊糊,像被咬了一口的豆沙馅粽子。
刀口从乳沟处切入,体侧切出,创缘整齐,皮瓣较少,凶器应该是普通的匕首。那三个接到报案的刑警,已经初步勘察过现场,没有找到被切掉的乳房,几乎可以肯定是被凶手带走了。
这起案子和陈丹的遭遇,相仿之处甚多,唯一的区别是,犯罪分子留了陈丹一命,但却杀害掉了这个更年轻的生命。凶手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待受害者?他割走那一只乳房究竟要做什么用?
等一下。
蕾蓉仔细地观察着乳房被切割后留下的创缘,创口哆开的情况并不明显——如果是生前损伤,遇到如此残酷的切割,皮肤、肌肉等组织不会对外来刺激无动于衷,常见的应激反应就是竭尽全力地退缩,这样一来,创口应该在创伤的基础上又大大哆开才对——“也就是说,乳房被切割是她死后发生的事情。”她自言自语。
郭小芬说:“当然啊,如果乳房是生前被切割的,那么死者的双手不会都捂在腹部的致命伤上,还应该分出一只捂住乳房……”
“更何况她在死后被奸污。”一直在附近勘察现场的刘思缈走了过来,用手中的紫外灯在死者的腹部一照,立刻出现了一大片荧光,“精斑。体外射精。死人的阴道没有收缩功能,所以性交不会有实体快感,为满足视觉快感和征服欲望,凶手往往会把精液射在死者身上,在犯罪心理学上这叫‘仿佛生前性交’——先杀后奸一般都伴随着体外射精。”
蕾蓉将三根手指轻轻插进死者的阴道,通过得非常顺利,点点头说:“没错,是先杀后奸。女人死亡后,阴道肌肉就没有了紧缩的力量,一旦有异物侵入,就会松开,不再收缩。”
“就算她是被先杀后奸,这和证明她的乳房是死后被切割有什么关系?”郭小芬不服气地问刘思缈。
“我说你是不是‘甲醇’(假纯)?”刘思缈不耐烦地说,“哪有把女人乳房切割后再性交的男人?!”
郭小芬吃了个大瘪,气哼哼地说:“我们在这里做尸检,你一直在旁边走来走去的做什么呢?”
刘思缈冷冷一笑,一指蕾蓉:“是她在做尸检,你只是个看热闹的。”停了一停又说:“那三个巡警把现场踩得像跑马场,不过我还是提取到了犯罪分子的足迹。另外,凶器已经发现了,就丢在山坡,一把大号的折刀,从刀把上已经提取到清晰的指纹。”
“凶手胆敢留下精液和指纹,就证明他以前没有犯罪记录,不怕我们做指纹和DNA的资料库比对。”蕾蓉沉思道。
“不过,”刘思缈自言自语,“我最感兴趣的,不是已经找到的东西,而是没有找到的东西,。我在现场反复勘察,就是没有找到我最想得到的东西,让其他刑警扩大搜索范围,依然没有找到。奇怪,那个东西本来应该留在我们最容易发现的地方才对啊……”
“什么东西?”蕾蓉心里一紧。
“火柴盒。”刘思缈望着黑沉沉的树林,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没有发现凶手一定会留在现场的——火柴盒。”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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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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