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七年,许多人的生活有了变化。
饰演“周巡”的王龙正带着女儿到剧组,一下戏就陪孩子。
饰演“周舒桐”的梁缘当了母亲,带着刚出生的宝宝来到了片场。
饰演灭门案受害者的“吴征”张建芳,在第二季开拍前已经离开影视行业五六年,为了《白夜破晓》,他趁每个周末乘飞机到剧组拍戏。
文 / 梁小起
2017年10月11日,现象级刑侦剧《白夜追凶》播出最后一集,故事暂停在潘粤明饰演的关宏宇在审讯室中神秘诡异的一笑。2024年,《白夜追凶》完结七年之后,优酷宣布第二季《白夜破晓》即将回归。在《白夜破晓》的预告片下面,有一条高赞留言:“七年,我整整等了你七年,你知道这七年我是怎么过的吗?”2024年11月20日0点——剧中主角关宏峰、关宏宇生日这天,优酷宣布《白夜破晓》将于当天开播。剧中一日,人间七年。《白夜破晓》导演刘英剑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访谈时表示,续集开头一幕,发生在第一季最后一幕的——125分钟后。激动之余,观众纷纷发出感慨:今夕究竟是何年。而《白夜追凶》原班人马带来续集《白夜破晓》,注定要和李子柒时隔三年更新账号、华农兄弟重新养上竹鼠一起,让2024年成为“今夕是何年”的元年。老朋友自有老朋友的一番滋味。就像潘粤明所说,在家里,母亲做得最顺手的菜总是那几道:烧茄子、西红柿炒鸡蛋、可乐鸡翅。每次他回到家,都要对着厨房里的母亲说:“不用给我变口味,您这三样我能吃一辈子。”眼下,潘粤明主演的《白夜破晓》也在观众的喜爱下被盼望了七年,他越发体会到了厨房里老母亲的那份心情——惶恐、喜悦,其中饱含着深情和爱意。实际上,每一位《白夜破晓》的主创也感同身受着这份心情。具体到过去七年,这份心情,变成了一种执念,一种几乎不符合商业逻辑的执念——就要原班人马。2024年10月,潘粤明在自己的工作室接受访谈。他戴着鸭舌帽,抱着手臂,在灯影下收起了半边身体,轻声慢语,像剧中内敛的关宏峰。而他背靠的墙上是一幅朋友赠送的画像,画面正中央,有一个更舒展的潘粤明:手举酒杯,迎风张开双臂,身旁是一众同样迎风飘逸的朋友。这时候,他更像关宏宇,仗义、爽直。2017年,《白夜追凶》甫一播出,便以其快节奏、强逻辑和内敛克制的叙事风格,打破了当时网剧粗制滥造的标签,上线16小时全网播放量破亿,最终以超过40亿的播放量收官。豆瓣评分一度冲到9.1,刷新网剧评分纪录。此外,《白夜追凶》还被Neflix买下海外发行权,成为中国第一部正式在海外大范围播出的网络剧集。▲ 2017年,《白夜破晓》播放量破40亿完美收官。
在创作层面,筹备《白夜追凶》续集的脚步,始终未曾停歇——这个开端,始于《白夜追凶》的剪辑阶段。王平是《白夜追凶》和《白夜破晓》的总策划。据她回忆,早在2017年,《白夜追凶》进行后期剪辑期间,第二季的剧本便开始了创作。王平称,彼时她和编剧指纹尚未看到完整成片的定剪,也预料不到这部剧后面会有多火,“我们只知道第一季成片的结尾打点在哪里”,而对于编剧和策划来说,这已经足够为第二季的故事创作提供抓手了,指纹马不停蹄地展开了后续创作。当第一季播出时,第二季的剧本已经写了三分之一。在观众等待《白夜追凶》续集的七年里,发生在“津港”这个城市里的故事,在持续展开。王平和指纹在合作之初,勾勒了一个庞大的虚构世界:在名为“津港”的城市中,有着各个片区,在这些区域里,他们搭建了跨越不同系列故事却又产生交集和关联的人物关系网。《白夜追凶》中,长丰支队就是整个“津港宇宙”世界观的其中一个角落发生的故事。虽然彼时第二季的作品尚未面世,但王平和指纹心里都默认这个宇宙的人物故事始终在自行生发和延展中。“大家可能等第二季等得很着急,或者觉得中间断了很久,”王平解释,“但对我们来说,这个宇宙、这个世界观里的人物以及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在我们的创作过程中从来没有间断过。”比如,2022年,观众在“津港宇宙”的另一故事《重生》中,再次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关宏峰”。另一面,《白夜破晓》的筹备也在进行中。在剧本完成后的将近五年里,除了不断打磨剧本,团队还花了大量时间“等人”。在阿里大文娱盘古工作室总经理、《白夜破晓》总制片人张龙的印象中,聚集原班人马是过去七年最大的挑战之一。“既然观众喜欢第一部,我们就要按照第一部的配方,给观众原汁原味的味道,”张龙说,“幕后要保证原班人马的水平,但台前,必须保证是原班人马。”另据王平回忆,优酷副总裁谢颖为了促成原班人马回归,下了不少苦功。“一旦有什么阻碍了这个项目重聚、阻碍了原班人马重新出现,她就会去解决这些问题。”王平说,“项目披荆斩棘的过程中,平台起了非常核心的推动作用。”重聚的难度一方面在于大家片约变多,档期需要协调,另一方面在于大家的心理包袱。第一季珠玉在前,为第二季带来了关注,也带来了全方位的压力。一位参与到第二部的幕后人员说,作为项目成员,他感到荣幸之余,更有焦虑。而对于台前的演员而言,拍摄第二季更是押上了自己的代表作来对抗岁月。“接拍第二季就已经是一种挑战。”潘粤明表示,“毕竟第一季评价很好,而我已经长了七岁,精力、体力、情绪各方面都是挑战。”多位主创都提到了同一个观众留言:第一季的时候还在上大学,现在孩子都大了。“一直是观众的期待让这部戏活到了七年以后。”潘粤明总结。除了观众的期待,好作品自身也有着持久的凝聚力。“有时候一个好的作品很有凝聚力,大家互相吸引。”潘粤明说。《白夜破晓》在多番讨论后,选择了最有难度的开场方式:书接上回。于公,减少观众看剧的干扰;于私,他们希望观众感受到这些角色从未远离。从第一季的结局到第二季的开端,戏剧中的时间只过了两个小时零五分钟,而现实世界已过去了七年。回溯时空时,会发觉第一季的调性和风格始终是指引第二季创作的坐标。追溯到《白夜追凶》的剧本创作阶段,当时市面上的罪案剧多数来自欧美和日本,虽然结构精巧,但是与中国人的文化情感存在隔阂。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白夜追凶》是中国人自己的刑侦故事,根植在本土的亲情关系和情感基因之中。王平称“白夜”系列有着硬汉的气质:不煽情,而是通过人物的行动和决策去体现他们的感情,尤其是关宏峰和关宏宇之间的兄弟情。在爽剧成为流行趋势的当下,王平依然坚信这种内敛的情感的价值:“情感和情绪的差别在于,情感是有逻辑的。”剧本的另一个坚持,是主线和支线的紧密钩织。王平跟编剧指纹共同交流创作时,会确保让每一个单元案件的叙事线索最终都回归到主线上,这需要创作者有意克制自身的创作欲,始终贯穿一条大主线的长线思维。围绕如何在单元案的支线和主线推进的平衡中取舍,两人偶尔也会存在争执和分歧,最终又因为共同的审美追求而达成共识。在理性上严谨、在感性上克制,成为主创们共同的心锚,也铸就了独特的“白夜味儿”。在张龙看来,刘英剑是一个善于给出答案的导演,“很少内耗。”刘英剑将不同意见视为一种“扶正”的过程——第一季打下“正”的标准、创建出了观众心中独一无二的“那个味儿”,而为了找回“那个味儿”,主创们反复审视自我。《白夜破晓》是刘英剑的导演处女作,他坦承自己当然希望作品能够成功,但更多时候,他只关注当下是否已经做到极致。在青少年时期,他曾当过射击运动员,射击需要调整呼吸,专注于动作不变形,忘记靶心,才能真正到达靶心。这段生涯让他有耐心面对许多突发情况,“不管有什么起伏和落差都不能急。不能给自己制造恐慌,说必须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标。一步步把该做的事情做好,这是一个前提。”始终在审视的还有潘粤明。“演员跟导演都一样,都是在理智地干一个感性的事儿。”潘粤明说,“你必须得跳出来看待自己,客观地监督自己,但同时你干的又是一件需要感性的事。”拍摄期间,为了让体形与第一季一致,进组后的五个月内,潘粤明几乎不吃晚饭,还会拿出第一季的素材,来回对照状态。潘粤明所饰演的关氏兄弟,在第二季将面临更跌宕的变故,情感更加浓烈。因此,将近二十余天的兄弟戏份一直往后排期。潘粤明的内心则非常矛盾,兄弟俩台词量大,同时又是剧情的关键,重压之余,对体力的挑战也大,“不想那么早拍,又想这事赶紧过去”。在不拍摄时,潘粤明喜欢小酌一杯,为了保持专注,拍摄期间他滴酒未沾,生怕影响体重。由此剧组还发生了一个插曲:潘粤明好不容易等到杀青,导演给他开了瓶酒,他刚喝了一小口,便遇上了迟到的工作人员“自罚三杯”,把酒喝光了。长久的审视,没有让剧组变得固步自封,而是在延续第一季的基础上更新自己。王平表示:“对我们来说创作必须要有领先观众半步的审美。如果只是单纯的重复和同质化,绝对不是观众期待的系列化创作方向。”相较于七年前,当下的年轻一代更有主体性,更期待不同性别、年龄、身份相互平等,张龙表示,主创团队忐忑而谨慎地“去油”:“我们尽可能地让年轻观众能够喜欢它。”为此,一些刺激感官但与主线无关的大尺度戏不在考虑范围内,而一些社会热点,比如儿童拐卖、房地产、动物保护等等长期存在的社会议题,则被纳入到第二季的剧情之中。《白夜破晓》作为优酷推出的“白夜剧场”的扛鼎之作,承载着更大的愿景:追求意义,而不仅仅只是热闹。“每个人内心的主张往往是超过感官刺激和物质本身的。”张龙说道,“我们希望能够给大家带来回味,照见现实的人性,照见命运的齿轮如何投射在每个角色身上。”因此,七年前后两个时代的交织,反让“白夜”系列的七年时间沉淀为一种超前的时代性,钩沉贯穿将近十年来的社会变迁。“我们关注的核心是时代情绪,一些能够引起广泛共鸣的情感。”王平总结,“比如说底层人的挣扎、亲情、友情、江湖义气、责任感……这些都是在瞬息万变的社会思潮之外一些恒久不变的底层情感逻辑,我觉得这比抓热点更重要。”七年过去,有些改变已经无法逆转。《白夜追凶》里长丰支队的办公场景,实景拍摄于东莞的一栋大楼。第二季开拍前,这栋大楼已经被拆除。为了还原长丰支队原先的布景,剧组将第一季有关的场景截图,根据地砖尺寸反推走廊的长和宽,然后将参数输入到三维建模中,一比一还原。等到演员进场时,几乎每个人都忍不住感慨一声“哇塞”,跑到监视器旁聊起以前的回忆。以前在“长丰支队”,剧组曾经度过了一个多月昼伏夜出的生活。疲倦,但是热闹。“大家一块儿都挺乐呵。”潘粤明形容,“我们经常会把一个很严肃的东西给演跑了,演得特喜剧,导演看得爽,但是不符合剧情,就得往回拽。”情感反哺创作,给角色添上了血肉。《白夜追凶》让观众心有戚戚的兄弟墓地分别,是剧组现场的即兴创作。到了第二季,这种即兴创作仍有不少。在海口38度的天气里,每个演员都穿着厚重的秋冬服装,谁也没有松懈,反而保持着亢奋的状态。“我觉得这是个很尊重劳动、很有职业精神的团队,”一名《白夜破晓》剧组的幕后人员说,“剧组里没有所谓的等级观念,大家吃一样的盒饭,坐一样的车,一样地吃苦耐劳,把七年间积蓄的力量爆发出来,是非常难得的。”在刘英剑看来,主创们像一群大学同窗:平时不用刻意联系,见面也无需客套,但有事的时候打个电话,所有人都会义无反顾地帮忙,乐此不疲。第二季的拍摄比第一季紧凑,但是几次围读会,团队都愿意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聚到一块聊。在一次拍摄间隙,张龙和潘粤明聊天,问他这么多作品中最喜欢哪个,潘粤明回答是《白夜追凶》系列。“我相信他这个话是发自真心的。潘老师在演绎上确实在尽心尽力地实现他所说的感情。”在第一季拍摄时,有一组镜头需要拍摄两个角色轮流称重的场景。两兄弟体重不同,在拍摄上可以通过蒙太奇呈现,但潘粤明一度还考虑过,是否需要在上称前后快速改变现实中的体重。“他是很想用心地去表达所有的细节。”张龙说道,“一个演员对一个剧有这么大的投入和上心程度,我觉得是挺少见的。”除了角色本身,潘粤明还会操心剧组的其他工作。比如,潘粤明亲自为《白夜破晓》题写片名。▲ 由潘粤明题写的《白夜破晓》片名第二季中有一张道具画了两兄弟的画像,潘粤明觉得笔触太专业,于是自己用更简笔一点的方式重新画了一张,手稿后来被导演裱起来挂在了家里。“他在他喜欢的事儿上乐此不疲,我觉得是一种非常自发的热爱。”张龙说。潘粤明觉得理所当然。“大家一起努力,互相成全,已经打下了感情基础。你说啥好听的都没有用,大家就看活儿,行动本身是掷地有声的。”拍摄过半时,优酷副总裁谢颖到现场探班,让刘英剑很受鼓舞。“平台方不是只发个微信、打个电话说辛苦了,而是用实际行动来鼓励我。”他感慨,“我第一次当导演,但平台方选择无条件信任我,这真的让我挺意外的。”对作品和团队的感情,让七年时间没有那么难熬。王平不认为这段经历属于一种“坚持”。“‘坚持’这个词带有痛苦的意味。每个项目都会有瓶颈期,但这就是你热爱的事,为了让更多人能够共享这份热爱,你会愿意为它做一切努力。”刘英剑形容“白夜”系列对他而言像一首老歌。“我们在大学时光中听了一首歌,然后隔了十年没听,突然有一天听到的时候,你会迅速回到那个时代。我看到这个戏的时候,可能会想起当时陪我一起看那个戏的人。”剧组正式重聚,是在拍摄第二季定妆照那天人们以七年前的造型出现的那刻,潘粤明感受到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是“眼睛会放光”。他的大脑里也像被触动了某根弦,有了实感:这回是真的要拍了。而在远处,刘英剑特意远离人群,试图从旁观者的视角审视这一切。时隔七年,许多人的生活有了变化:饰演“周巡”的王龙正带着女儿到剧组,一下戏就陪孩子;饰演“周舒桐”的梁缘当了母亲,开拍时,她刚出月子不久,为了配合拍摄,带着刚出生的宝宝来到了片场(这个宝宝后来饰演了剧中关宏宇的孩子“小饕餮”)。刘英剑还透露,《白夜追凶》里饰演灭门案受害者的“吴征”张建芳,在第二季开拍前已经离开了影视行业将近四五年时间,为此剧组通过层层关系联系到了他。他一口答应,每个周末不需要上班时,他就乘坐飞机到剧组拍戏。生活在变,但是在监视器里,在人们彼此对望的目光里,大家还是七年前年轻、澄澈的模样。“剧组里这些演员都是很单纯的人。”刘英剑总结,“你在他们眼神里边读不到那些特别复杂的信息。”当人和空间一如既往,时间就不再是无法质疑和撼动的绝对存在。七年和一天,哪个才是真实流逝的时间?潘粤明想了想,说:“可能这七年是假的吧?”关宏峰和关宏宇成为了潘粤明生活中的一部分,仿佛一对真实存在的“朋友”。在《白夜破晓》中,两兄弟的家由海口一个养殖基地里的摄影棚搭成。最后一天的兄弟戏份拍完后,剧组转移到其他地点,搭建的内景马不停蹄地被拆掉,以便给下一个剧组使用。路上,潘粤明收到了导演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片废墟,但潘粤明还能分辨出来哪里是卧室,哪里是走廊。“原本感觉跟这哥俩一直生活在一块,结果这种假想突然消失了。”潘粤明缓缓说完,又切换到理性审视的状态,“演戏就是这样,几个月都泡在那个氛围当中,突然择出来,肯定会觉得被抽空了。”潘粤明习惯把人生“拌匀”:工作时开足马力,杀青了就放下挂念,放慢节奏。至于努力之后能获得怎样的结果,他不会有焦虑,交给观众评判。“希望观众延续第一部的开心。”他说道,“好比我看球,自己支持的队伍又开始比赛了,还是会开心,盼着再次在场上见面,盼着见证他们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