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建强 曾大学任教,研究哲学。20世纪90年代留学日本,后在东京大学综合文化研究科担任客员研究员,致力于日本哲学和文化的研究,积极书写、介绍日本及其文化,已出版有《另类日本史》《另类日本天皇史》《另类日本文化史》《大皇宫》《山樱花与岛国魂:日本人情绪省思》等。
在日本生活的时间长了,渐渐对“日式”这个概念发生了兴趣。这是个怎样的概念呢?日本人很喜欢说“日本的”(にほんてき)这三个字。如“日本的なもの”“日本的構造”“日本的経営”“日本的雇用”“日本的考え方”等。去年日本学者柴崎信三出版《日本的なものとは何か》(《何谓日式之物》)。他从十九世纪末的浮世绘开始说起,如数家珍般的将陶瓷器,和食,建筑,动漫,时尚等排列了一下。而前几年大桥良介出版《日本的なもの ヨーロッバ的なもの》(《日式之物 欧式之物》),则将日式与欧式作文化比较,这本书也因此成了比较学的经典著作。这里的“日本的”都可以翻译成“日本式”。
日本著名大学者铃木大拙写有代表作《日本的灵性》。这里也必须翻译成《日本式灵性》才妥帖。英语是“Japanese”,中文是“日式”,日语是“日本的”,诉说的是同一理:美的极致何以是寂与灭?
如,在日本人看来,京都的金阁寺是天底下最美的东西。她是朝霞,她是夕阳,她是月亮,她是星星,她是春雨,她是秋风,她是澄明,她是晨光。总之,她是一切美的集合和化身。但在三岛由纪夫的眼里,最高的美,最顶级的美,是寂灭,是夭折,是毁坏,是绝望,是自戕。于是,金阁寺在一场人为的大火中,化作了灰烬。
人类容易毁灭的形象,反而浮现出永生的幻想;而金阁的永恒之美,却反而露出了毁灭的可能性。“像人类那样,有能力致死的东西是不会根绝的,而像金阁那样不灭的东西,却是可能消灭的。”这就是三岛在《金阁寺》小说中诉说的逻辑之理和寂灭哲学。
一切春心与春花都将成灰。生命也只不过是一种浮华,一种迷醉。就其本质而言是一种“夭折。”这是否就是所谓的“日式美学”呢?
什么叫日式孤独?还真的不好说。
照理说孤独通往的是圆满通透的生命体验,照理说孤独是不似寂寞而发慌的有实质性的重量。或者如尼采所说,孤独是如果你不想平庸的渡过一生,那就从人群中逃离吧。
但是日式孤独,这些元素似乎都难以寻觅。因为我们只知道日本人的深夜食堂是为孤独者准备的栖身地。这里,一个人喝酒不用奇怪,一个人抽烟不用奇怪,一个人瞌睡不用奇怪,一个人喃喃自语不用奇怪,一个人不归也不用奇怪。这里,用最简单最明了最省心的方式,让夜半的食客坦坦荡荡地坐下慢慢吃。因为我们只知道,日本的回转寿司在召唤食客的同时也在召唤孤独者。这里不用担心来自他人的异样目光,不用担心来自他人的如此发问:一个人?因为回转寿司最初就是为孤独者设定的。不用交谈,不用喝酒,甚至不用点菜。也就是说你不用开口说一个字,就可以完成品尝寿司的仪式。
当然你也可以点你喜欢的寿司。如金枪鱼中肥,如三文鱼,如鲭鱼,如海胆等。但这个开口其实也是孤独的食客向围在吧台里面的寿司职人,自白一种不安和焦虑:瞧,我还能开口说话。
当然还有日本的拉面店,基本都是自动投币机事先购买食券的方式。这显然是遮挡交流的文明,更是阻断人际的智能。这种机器当然也只有被日本人发明出来并被日本人所使用。因为这个机型本身,就是独孤者思维的一个结果。当然还有在图书馆蹭空间蹭时间更是蹭空调的男性孤独者,他们非常安静地坐在图书馆的一隅,也妆模作样的用一二本书作掩护,但眼睛是闭上的,嘴角是微张的,有的老人甚至从嘴角边还流下口水。原来他们已经瞌睡上了。
既不工作也不上学,6个月以上闭门不出且不与人交流的对象,最近日本政府给它起了个名叫“隐蔽族”。据调查,仅15岁到39岁之间就有55万隐蔽族。当然还不包括40岁以上,50岁以上,60岁70岁甚至80岁以上的人群。这一庞大的隐蔽族,都是孤独者的后备大军。于是,我们看到AKB48少女组合的走红,也是孤独者们将自己的影子,颇费心机地与这些女孩重叠,每场握手会上心仪的对象,也是孤独者们感情投资和虚拟恋爱的对象。所以这些少女组合也只有在日本可以走红可以持久。
当然,我们熟悉的村上春树也喜欢写日式孤独。但他笔下的孤独,是广阔而痛切的混合,与月亮的反面一样,属于无声无息的孤独。或者,就是永不滴落的波尔多葡萄酒酒渍的孤独。在“青春三部曲”的《寻羊冒险记》里有一位和谁都睡觉的女孩。这个女孩,一整天都坐在咖啡店的椅子上,一杯接一杯的咖啡,一枝接一枝的香烟。边翻书边等待着有人来付咖啡和香烟钱,之后同对方睡觉。然后,她死了。她想活到25岁然后死掉的,但人算不如天算,在1978年7月,她死了。26岁。比心里想的多活了一年。
《没有女人的男人》的《木野》篇里,那个中年男人总是坐在吧台前最靠里的位子上。大约三十分钟把啤酒喝完,然后加喝威士忌,兑同样量的水,再加冰块。但没有特别喜好的牌子。然后看书。然后站起来。然后掏出皮夹用现金结帐。村上用“闷葫芦男人”形容他。在《电视人》的《飞机》篇里,村上写女孩拒绝求欢的眼神:“看上去仿佛黎明时分浮在远方天际的银白色的月,随着一声报晓鸟鸣而颤抖的瘪平瘪平的富有暗示意味的月。”村上想用这种眼神表明这位女孩的孤独已经无法救赎。因为连救赎孤独最好的方式——上床,都已经失效了。
而在《海边的卡夫卡》行将结束的最后几段里,村上写卡夫卡虽然践行了父亲对他“杀父辱母”的预言,从四国返回东京,但无法摆脱的孤独依旧存在。车过名古屋的时候,下雨了。这“下在森林中的雨,下在海面上的雨,下在高速公路上的雨,下在图书馆上的雨,下在世界边缘的雨。”用下雨隐喻孤独,用雨无所不下,象征孤独的普遍性和持续性,从而凹出生命即孤独的“村上式独孤”。
有一种微笑叫日式微笑。
这种微笑当然有春天般温暖的功效。否则它不会被人记住而感怀不已。
这种微笑当然有樱花满园开的春色。否则它不会令人感动而印象深刻。
但是,这种微笑更多的是意味深长。否则它不会使人迷恋而情生万般。
在日本人内心深处,微笑不一定伴随着喜悦。她们在任何场合都可以而且必须微笑。她们感激时微笑,温柔时微笑,失意时微笑,恼怒时微笑,烦乱时微笑,羞愧时微笑,被训斥时微笑,被暴言时也微笑。非日本人常常不理解这种笑。以为这是高傲的笑,狡诈的笑,阴谋的笑,嘲弄的笑,神经质的笑。或者是冷笑,奸笑。其实,她们的微笑,既不是挑战,也不是虚伪;既不是懦弱,也不是无奈;既不高扬自己,也不贬低自己。这是在悠久岁月中,对命运的理解而凝缩成精致的礼仪之一。就像稻谷离不开太阳的照耀一样,日本人的心绪和人际调节也离不开这神秘的微笑。
▲无论是喜怒或哀乐,微笑永远挂脸上。面具下的人用来形容日本人再恰当不过。
当然,日本人这种微笑还有一种更为深刻的力量。它是遭遇到人性最悲苦,最脆弱,最黑暗的时期,通常她们以微笑来通过最严酷的试炼。亲人刚去世,或自己面临死亡之际,她们会以红红的眼眶或泪湿的脸颊,笑着迎接你的到来。电视镜头经常看到的是日本女人会将丈夫的遗骨抱在胸前的同时而绽开微笑。在遭遇突然的天灾,日本人也是用微笑相迎一切。神户大地震,一位母亲在自家的废墟里发现了儿子和儿女的遗物,嘴角边拉开的是一丝笑容。
在日本最古老的法隆寺里,救世观音像总洋溢着最古老的微笑。宗教家们解释,这是为表达对死者的依恋之情,呼唤一种生命重归的咒术般的微笑。由此推论,日本人面对死亡时的微笑,实则是对悲伤或愤怒的均衡补偿。实则是受伤的心扭绞出的瞬间的外部神经的表现。因而读不懂这层微笑的人,就把日本人视为对死亡冷淡的麻木,或是人性缺失的不仁。这就像一位诗人的日本母亲,总是想像她的死去的儿子是到外面追捕蜻蜓去了,微笑着写下俳句,来安慰自己破碎悲伤的心:今天不知追了多远/真令我吃惊/我的小猎人去捕捉蜻蜓去了/
有的时候,不需要用言语便能感动人;有的时候,一个微笑动作就会使你牢牢记住永不忘。在超市购物,日本人收银员总是在你将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合掌于胸前,身体微微前倾,脸带微笑,轻轻地道声: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仿佛是与你道别,更仿佛是期盼与你再见面。哪怕你只买了一瓶80日元的伊藤园的绿茶,这个动作这个微笑也不会省略,更不会因敷衍而走形。要说温馨,这就是温馨。要说感动,这就是感动。有人会说,这是她们的机械动作,这是她们的无心之笑。但正是因为是机械动作,正是因为是无心之笑,我们才刻骨铭心,我们才眼睛一亮,哦,原来在至上的服务中还有这个细节可以把玩。
从生理上说,作出笑脸时至关重要的肌肉是“口周肌”,即用于带动嘴唇或向前奴嘴的肌肉。不过从生理学上说,日本人的口周肌则很不发达(这也是日本人英语发音不好的一个生理原因)。既然很不发达,既然很难哈哈大笑,那就微笑吧。嘴角总是带着一丝微笑,当然也可理解为日本人的“装”。但问题是这个“装”经过漫长岁月的积淀成了一种情不自禁,成了一种知性。因此日本人生出了“smile”要比“laugu”来得优雅来得文明的观念。
而在申奥时创生出的“おもてなし”(款待)概念,其精髓就是微笑而不是哈哈大笑。所以英语创生出固定组合:Japanese Smile,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它至少是一种礼仪和美德吧。这就像陪酒女,总是微笑留给客人,哭泣留给自己。川端康成的《雪国》,其主人公驹子对客人有“举止十足的艺妓摸样。”但酒尽客散之后,她借着酒疯,哭泣地高声呐喊“头疼啊,头疼啊。苦恼,苦恼。”撕碎的灵魂在抽泣。
日式人情是个怎样的人情呢?
其实,日本人总是活在互欠的人情网之中。
日本人从银行里借钱,总是先还利息,从不想着还本金。利息生了再生,没完没了。几年下来,还息的钱倒超过了本金。但日本人还是不急不慢地按月还利息。即使有钱了,也不急于还本金。这是令中国人怎么也看不懂的做法。按中国人的想法,借的钱应连本带息一起逐步的还,才是聪明的做法。
其实,日本人的基本思路是,向银行借款,我蒙受了你的恩,因此我要慢慢地双倍地还你的情才是。而作为蒙恩的银行方面则认为,你向银行借款,使银行钱生钱,为报答你的恩,本金暂可慢慢还。一个慢慢借,一个慢慢还,使受恩和蒙恩(债务人和债权人)永远处于无法了断的人情网之中。
在日本,料理店上菜的时候,或在商店买东西结账的时候,日本人讲得最多的一句话是“すみません”(对不起)。这里的“对不起”绝不是说菜还没有上完,或帐还没有结清的意思。而是说我受了你的恩惠,但我现在暂时无法回报你,很对不起。不管怎么说,这事还没有完,我将设法回报(日语“すみません”的动词就是“すむ”的否定式,意味“没有结束”。)。这样,偿还别人的恩情,不辜负别人的情义,就成了日本人做人最大的尊严。这正如美国学者所说:“恩重如山,它使你放弃了别的任何选择”。为了便于报恩和感恩,日本干脆集中一年二次的全民互动送礼:7月份的“中元”和年底的“御岁暮”。这里,与西方人感恩于“万能之主”不同,日本人则是对往昔和社会上欠着恩情债的人感恩。
但问题是,日式人情还有这样的说法:如A送3000日元的礼品给B。B仅用1500日元来还礼,A就会生出不快。但如果B送上了价值10000日元的礼物,A就会生出被人嘲笑与蔑视的感觉。
也就是说,在日本人看来,礼还少了是种耻,礼还多了也是一种耻。为什么会有耻的感觉的呢?这又与“恩”有关。日本人将人情看作是返恩,报恩的手段与机会,但如果从中生出不均等,日本人就会认为是大事情了。他就会重新思考与这个人的“恩”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出了什么问题。然后寻找补救的措施,或者干脆断绝与这个“忘恩负恩”的人联系。但这个断绝也不能一下子断绝,必须慢慢的,让对方没有太大的感觉中断绝。
由此故,如果碰上了该送礼物的节日,还得要送才是。但是礼物的价值必须缩水,从原本的3000日元的礼品,降至2000日元甚至1000日元。而收受礼物的对方,当收到已经缩水的礼品,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知道“恩”出问题了。如果他想挽救,他就必须返还加倍的礼物,如果他不想挽救,他就对等地寄出礼物。至此,二人的关系就断裂。再碰上送礼的节日,也不会再赠答互酬了。
问题的戏剧性在于:日本人一方面热衷于报恩感恩,一方面又深知恩所带来的麻烦。因此毫无缘由的受到生疏者的恩,对日本人来说是最讨厌的事。由此故,日本人对大街上发生的天灾人祸一般不予理睬。这并不是冷淡麻木所至,而是因为他们认为除了警察之外,任何人随便插手都会使对方背上恩情之债。明治以前日本就有一条著名的法令:“遇有争端,无关者不得干预。”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是有明确的职责而出面相助,会遭人怀疑是不是想从中捞点什么好处。由此故,你对日本人越好,送得东西越多,他反而越不自在越反感,因为这会增加他的人情债,从而触动他敏感的自尊心;反过来,你对日本人越冷漠和越不在乎,他反而越舒服。因此,在日本,态度冷酷甚至粗野的青年被视为“好”青年;在修行中,越是粗暴的老师,就越被认为是最有帮助的。所以这也是日本人也送礼也回礼但就是生不出开后门的中国式的人情债模式的一个原因。
这是为什么?这里的一个看点在于日本人的送礼本质是基于报恩和感恩,是基于我欠你的还给你,然后不再生出新的人情债。这种送礼本质决定了难以生出拉关系走后门的模式。如果送礼是为了走后门,岂不又生出了新一轮的人情债?这是日本人最不希望的结果。
这就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悖论:一边是恩重如山,情义无价;一边是躲避恩惠,逃离情义。但报恩感恩的文化体质,能自主地提升体制内的忠诚度,能润滑人际关系,却是不争的事实。在这方面,日本人显示了他的智慧和狡谐。
今晚有月亮。
冷冷的月光,散向新宿歌舞伎町二丁目的街面上。街面在留下清辉的同时,连带周边的几家情人旅馆的屋尖,都披上了冷硬色。应该给人温馨欢爱之地,在月色下,也只能强欢笑颜。尽管大街是骚动的,热腾的,甚至有些路段还是人满为患的。男人拉着女人,女人勾着男人。齐刷刷,白嫩嫩的大腿,在超短裙的一闪一闪下,向着夜色发起攻击,拨动着男人的视线。皮条客们在拉客,虽然东京警方的严打,公开的拉客已经很难,但还是有些腰圆膀壮的黑哥们,或打扮成小鲜肉的日本男儿们,在瞄准行人,针对性的拉客。
一家挨一家的酒吧,伸向黑暗。有时一不小心,就会被黑暗拉进去。拉进去之后,倒也生出了明亮和鲜活。首先是妈妈桑笑盈盈地出面迎客。然后是袒露的小姐温柔地递上毛巾招呼客人:喝些什么?威士忌加冰块。冰冻啤酒,水果品盆,炸薯条。端了上来。先是啤酒干杯,然后是威士忌加冰块的杯子在手中摇晃。冰块的撞击声。小姐的嬉笑声。当然还有小姐身上的香水味与香烟味混合,刺激着小小的空间。座台的原以为是日本小姐,但日语多说了几句后便露馅。之后干脆就用中文了。
丝质的触感,柔软的酥胸。有时低语靠近的时候,发丝骚着客人的脸鼻,痒痒的,酥酥的。
“今天来生理了。”
坐在一旁的小姐突然嫣然一笑如是说。毫无脸红和腼腆之意。
这是小姐们的“专业”用语。意味着我可以跟你们出去。但是你们由此引起的失望与不快不要怪我。
哦。我们走进了一家可以“出张”的酒吧。也就是说可以带小姐出去的。
“那你今天为什么还坐台?”
“妈妈桑不知道。你们也是中国人。我就直说了。”她一气喝干了杯中存量不多的威士忌。然后自己加冰再满上。
只能再喝酒再聊天再唱卡拉OK了。三得利的“山崎”威士忌喝了二瓶。
我们摇晃着,醉醺醺地结账。倒是没有斩人。确实是明码标价。尽管我们是第一次到这家店。妈妈桑又送至店面口。当然那位同胞小姐送我们下了电梯。
▲歌舞伎町一番街的站街女
紧身的套装,袒露的酥胸。乳沟之间的空隙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一张万元日币塞进去了。
“欢迎下次再来。”
小姐与我们拥抱了一下。送出微笑,酒气与香水味。不能说是假惺惺的,但也绝对属于职业状态。
已经是凌晨2点了。新宿歌舞伎町总算回归空旷与静谧。
“你说这家酒吧是日式的还是中式的?”
“我看都有点吧。”
“对工作的认真是日式的。但是耍小聪明则又是中国式的。”
我的一位从国内来的朋友如是说。
“哦,那就是日式加中式了。”
我在想:这是否就是日本酒吧的生存之道?
因为日本的酒吧已经少不了中国小姐了。
新宿歌舞伎町早已被中国人占领了。
有的日本客人进门就问:有中国小姐吗?
这是否就是日本人所喜欢的“日本趣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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