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拳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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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昆虫的光荣和梦想

拳王的故事  · 公众号  ·  · 2017-07-07 19:06

正文

我昨天问我的朋友刘婧艾,她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刻是什么?她说是小学的时候。她每个暑假回到南昌乡下老家,就会从双马尾小女生变成一只哥斯拉。她到处欺负小伙伴,把小伙伴们吓得不敢出门,然后就高处不胜寒地去田间虐待昆虫。她用放大镜烧蚂蚁,用针筒给菜青虫注水,追着螳螂满山跑,把它们活活吓出铁线虫。附近的农田基本就没用过农药,只要把她叫去,就不愁庄稼被虫吃。她说她在整个南昌乡下位于食物链顶端,fuck everything that moves

 

她的统治力在五年级时候达到了巅峰。在一节自然课上,老师布置了回家观察动物进食的课外任务,同学们纷纷选择了家里的黄牛、母鸡、中华田园犬等严肃生物。而刘婧艾却回家豢养了一只蚊子。她说蚊子几亿年来都没怎么进化过,比你们这些嬗变的脊椎动物不知高到哪里去了,所以她回家后就坐在书桌前守株待蚊。她把稚嫩的右手五指张开,伸到台灯下,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神坚毅地等待着那只倒霉蚊子的到来。她妈妈说上一回见到如此幼小又恐怖的捕猎者,还是日本连环画里的河童。

 

半小时后终于有一只蚊子上钩了,蚊子循着灯光飞去,停在刘婧艾的手背上,把坚硬的口器深深插了进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刘婧艾一声怪叫,她捏紧了右拳,手背皮肤骤然收缩,把蚊子的口器紧紧夹住,它便再也无法抽出。就这样,这只蚊子被刘婧艾生擒活捉,被她折磨了一晚上后给玩死了。

 

我查了一下蚊子的资料,通常成虫的寿命只有一周,也就是说这只蚊子生命里有大概三十分之一的时间被禁锢在自己的食物上,动弹不得。想象一下,你被绑在一只山丘那么大的芝士蛋糕上,或者掉进了一口囤满红烧肉的深井里,整整三年无法离开,不吃完哪都不许去。----我突然为那只蚊子感到无比的悲哀,我不知道它有没有思维能力,是不是生命唯一的追求就是吃,但是我相信即便刘婧艾的血比毛血旺还好吃,她的手背也不是那只蚊子的乌托邦。

 

今天我就来谈谈昆虫的光荣和梦想。

 

读硕士时我看过一篇paper,研究为什么虫子总是喜欢朝着灯光或火源挺近,哪怕被烫死烧死,也前赴后继,在所不惜。研究表明,这是因为相对于娇小的昆虫来讲,这个世界太空旷了。我们人类平时摩肩擦踵,在地铁里被挤成气胸,想要谈恋爱或者约炮还需要借助微信或者人人网,何况是隔了几十米就互相看不见的小小昆虫。

 

所以,昆虫们需要聚集在一个地方进行集体相亲和交配,类似于上非诚勿扰,但他们又没有自己的江苏卫视,就只有借助人类的光源来拉皮条。温暖暧昧的灯光就像纽约自由女神手中的火炬,引领着这些疲乏、贫困、性饥渴的昆虫们。它们聚集在明亮的新大陆,后入着初次见面的每一只热血同仁,实现着自己的美国梦。

 

我对这个说法将信将疑。我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常有狗胆包天的飞蛾从窗外飞入,围着台灯和我转来转去。这屋子里除了我就没别的生物了,难道它还想后入我不成?

 

直到昨晚,我终于相信了这个理论。当时我在阳台上跳绳,天花板上的顶灯将柔和的白光洒在我身上,这种浪漫的和谐被一只乱入的马蜂给打破了。它嗡嗡地飞到了灯光下,围着我不怀好意地转着圈。我猛然想起了那个灯光性交理论,吓得赶紧加快了跳动和挥舞绳索的频率,绳子在我手里被舞得密不透风,几乎在我的身体周围形成了真空,那只马蜂自然闯不进我的绳圈。

 

我那时觉得宇宙天地间就只剩下马蜂和我两个生物了,我在拼命地挥动着跳绳,它在执着地寻找着破绽。人们常说大妈的广场舞跳得足够快,她的孤独就追不上她。我在那个瞬间理解了大妈的苦衷,因为和她的狂野类似,只要我的绳索挥舞得足够快,那只马蜂就侵犯不了我。马蜂和我,孤独和大妈,就像柏拉图描述的那只衔着自己尾巴的蛇一样。蛇试图吞噬尾巴,孤独试图追上大妈,马蜂试图后入我,但这一切却都永远实现不了。这就是生活。

 

可我失算了,生活击穿了我。我忘了自己的身体周围已经形成了真空,这导致我无法摄入氧气,渐渐失去了气力,瘫倒在地。我生无可恋地对马蜂说:make yourself at home. 马蜂激动得做了一个类似战斗机特技的俯冲动作,停在离我只有2厘米距离的半空,将我端详了一首诗的时间,然后失魂落魄地飞走了。它大概是发现了我和它有生殖隔离,所以还是含泪放弃了我。它奋起余威飞向我的楼上,那里有着另一户灯火辉煌的人家,这让它重燃希望,想去继续碰碰运气。可它不知道,在这植被稀少、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哪有那么多它的同类。它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然后最终以一个处男马蜂的身份郁郁而终。

 

以上是文艺的马蜂,而刚烈的马蜂会选择另一种死法。它会把尾针扎入人的身体,选择和这个错爱的对象同归于尽。你们现在知道为何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类被蜜蜂马蜂蛰了吧,科学家说它们是在保护领地,那都是骗人的。它们只是在殉爱而已。

 

我从小到大被蜜蜂蛰过五次,却顽强地活了下来。究竟是我伤害了蜜蜂,还是蜜蜂伤害了我?得不到爱的究竟是那些短命的蜜蜂,还是老而不死的我?我也不知道。

 

正当我陷入一场哲学困境的时候,我又看到了第二篇paper:昆虫趋光的原因是因为它们需要在黑夜里靠光源导航。比如它们始终和月光保持一个固定的角度,沿着着这个角度飞下去,便不会偏离航向。亿万年来昆虫都是这样做的,直到人类发明了火和电灯。至此,可怜的虫子们便把人造光源当成了月亮,可是人造光源又不像月球那样离地球无限远,虫子们飞着飞着就飞到光源的另一侧去了。于是它们为了保持光线和自己前行线路的角度不变,就只有围着光源做圆周运动,这样一来,光源和自己的相对位置就不会变化了。在虫子们看来,它们是在月光的指引下朝着自己的目标,朝着生命中的远方直线前进。只是它们不知道,它们其实一直在围着一个假冒伪劣的月亮,做着半径不到1米的圆周运动,直到累死,----如果它们坚持不到天亮的话。

 

这就是虫子们始终绕着光源飞,却又不扑上去的原因。若是不信,可以在清晨去看看树丛附近的电灯,看看是不是有数之不尽的蚊虫在其周围尸横遍野。注意观察,它们脸上还挂着幸福的微笑呢,因为它们直到累死前,都认为自己是在朝着理想前行。

 

看完这篇论文后,我很是唏嘘,我觉得往日里被人类肆意轻贱的昆虫其实颇为可敬。我忍不住给刘婧艾发去微信,语重心长地教育她,以后不要再取昆虫狗命了,让他们选择自己的死法吧,要么为了爱气死,要么为了理想累死。

 

刘婧艾说她可以不欺负螳螂、瓢虫一类的益虫,但是看见苍蝇还是忍不住要进行人道毁灭。我说你可否有点工匠精神,别用苍蝇拍这么原始的武器。你在公厕外架起一个光源,让那些理想主义的苍蝇在奔向粪堆的路上涅槃吧。其余的苍蝇没啥抱负,死不足惜,你尽可大开杀戒。

 

第二天刘婧艾来给我汇报她的实验成果。她说她依我之计,在她家小区的公厕门口放置了一盏长明灯,然后埋伏在草丛里进行观察。她发现南昌的苍蝇普遍胸无大志,见到温暖的灯光就把厕所抛到了脑后,凑到灯光前围成圈,咿咿啊啊地开始行苟且之事。她说气死老娘了,南昌好歹也是革命圣地,这里的苍蝇就咋就这么不求上进呢。

我问然后怎样?她说然后她就掏出苍蝇拍把它们全呼死了。她说这叫杀一儆百,要让附近的苍蝇长点记性,要让它们知道,生活不仅仅只有苟且,还有屎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