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事变以后,那市口上的几家茶馆生意,比了以前,益发的好起来了。不单是早晨人头挤挤,就是下午也宾至如归地热闹非凡,像观前的吴苑、品芳、三万昌,以及阊外的长安、彩云楼,汤家巷的梅园等处,可说座无隙地,这生意委实是发达极了。虽则茶价已经涨到了三四元一壶,可是一般茶客却不以为奇,还是拼命地如同潮涌般望那茶馆里去。
——独手:《闲话吴中四馆》
茶馆是苏州的特色之一,沦陷以后苏州的茶馆依然盛行,甚至繁荣更胜战前。当代学者王笛以四川成都为例的茶馆研究,已经说明茶馆是中国城市内“街头文化”的代表之一,也是一个不受阶级限制可以议论时政的场所,同时又是一个提供劳动力的自由市场。
不仅如此,茶馆也是重要的商业交易谈判所、社会纠纷协调所。四川成都在抗战时期位于大后方,当地茶馆的政治文化发展到极高峰,尤其是将抵抗的政治文化带到茶馆之中。各种社会集团和政府官员都以茶馆作为宣传爱国和抗日之地,茶馆俨然成了救国的舞台。
但同时政府对茶馆的管控也愈来愈严,特别是压制对政府不满的言论和其他活动,政府如此大规模的举动可谓史无前例。沦陷下苏州茶馆盛行的情况,和四川成都的情况非常类似,但是苏州处于沦陷区,正好可对比大后方的成都。
本章以沦陷区的苏州为例,想要探讨的问题是:茶馆这种所谓街头文化之代表,到了抗战时期所发生的变化,如茶馆所具有的功能是否仍然存在?茶馆的同业组织又发生了什么样的转变?在物价逐渐高涨的情况之下,茶馆的经营者如何生存?沦陷区的政府如何控制这些茶馆?这些都是本章所要探讨的问题。实则沦陷后苏州的茶馆,反映了当局对公共空间的进一步控制。透过这个例子,可以呈现出沦陷区城市生活的一个缩影。
苏州沦陷之后的茶馆业逐渐复业,相对沦陷初百业萧条的景象,包括茶馆业在内的娱乐休闲业则是畸型存在。1938年的杂志形容当时各类商店已无货可卖之时,茶馆、茶肆、菜馆的生意还能照常营业,如观同兴、吴苑、桂芳阁、品芳、同和等家,依然门庭若市。
不过,某些附属有书场的茶馆,虽然观赏弹词评话的价格已经十足平民化,但是营业仍是清淡不堪。苏州社会秩序稳定后,茶馆的数量并没有减少,尤其到1940年以后,反而有增长的趋势。据1941年的报纸形容,苏州的茶馆仍是“五步一家、十步一肆,鱼贯而立、项背相望”的程度。一说苏州城厢内外,估计有茶馆200余家。
据说当地最著名的茶馆,属太监弄的“吴苑”茶馆。吴苑茶馆在战前就已闻名,沦陷后仍是苏州最好的茶馆,上至乡绅名流,下到贩夫走卒,莫不趋之若鹜。吴苑可以算是苏州茶馆的典型,其内部的陈设有瘦竹点缀的天井、假山布置的园林,以及四面厅、方厅、爱竹居、正厅与书场等等,分布在各部分,若不是老茶客,简直摸不清门路。
又据说内部空间可以容纳一千人。战前吴苑深处的茶馆广告,已可见其标榜内部有园林陈设之外,顾客层又锁定在“士人学子”与“闺阁名秀”,亦即包括妇女在内的上层阶级。吴苑之所以维持不坠不仅是因为该茶馆建筑陈设高人一等,其匠心独运之处乃在于泡茶的水质,因为当地缺乏自来水,而河水或井水也不够清洁,所以该茶馆业者特别聘请人到胥门外的大河挑水进城烹茶,于是颇受好评。
除了吴苑,另一个著名的茶馆是梅园,座落上东中市附近的汤家巷,一切和吴苑相仿,虽然门口设置许多烘饼的大炉,乌烟瘴气中走进这茶客乐园后,眼前见到的是明亮的客厅。观前街与观内一带,还有许多著名的老茶馆,如桂舫阁、三万昌、汪瑞玉、品芳等。玄妙观内的茶馆有春苑茶社,曾经发生茶房锯树不慎,倾毁屋瓦,以致茶客惊逃之事不过,另外两处战前茶馆聚集之地,即阊门外与临顿路的茶馆,到沦陷后似乎没有看到持续或新的发展。
苏州茶馆依顾客的层级而有高低之别。像三万昌是投机者的聚集地,吴苑深处是公务员的憩息地,梅园是商人的集中点。“等而下之”的茶馆也都有他们的老主顾。在江苏其他的县城里也可以看到茶馆顾客的阶级性,如常熟县内茶馆依消费群之不同,空间分布也有别。其消费阶层大致可分为三大类:绅士、商人、劳工阶层。
城西石梅的四大茶馆,位在虞山山麓,用附近的水煮茶,味甘而美,顾客主要是绅士与知识阶层。南门外台上的茶馆则是商人讨论商情的聚集处,该地区其实也是常熟县的商业中心。
至于西门内城隍庙附近也有一批茶馆林立,但房子低矮、设备简陋,当然茶价也最便宜,主要是劳工聚集消费处,尤其以瓦匠与木匠占大多数。
从苏州的广告上也可以看到一些茶馆转让经营权,或是生意清淡的例子;甚至最著名的老牌茶馆—桂舫阁和记茶社的股东也无意经营,而让与老正兴酒楼,这反映了茶馆经营方面的难处。沦陷后苏州茶馆在经营上获利上面临最大的变量,和菜馆一样,就是原料价格的飞涨。苏州在沦陷时茶叶主要由邻近安徽与杭州一带销入,供应量与价格受到税收高低、运输顺畅与否的影响。尤其是1940年之后,安徽一带因为当局要加税,茶商要求减税,以致僵持不下,货产堆积如山却难以运出,因而影响市面价格甚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