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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人唯“亲戚”从不是贪官的特权

时拾史事  · 公众号  · 历史  · 2017-01-23 11:26

正文


在干部任免方面,历朝历代都遵循一条原则:近亲回避。就是说,当亲人或故旧要与自己的职权范围发生关系时,当事人必须申请回避。因为无数不堪的事实已经证明,与其指望个人自觉公正,不如用制度来约束更靠谱。


但唐朝有个宰相却反其道而行之,每当推荐选拔干部时,总是最先想到自己熟悉的人,包括亲人、朋友、下属,不认识的人一概不用。当唐德宗疑惑地质问他的用人之道时,他却理直气壮地说道:选官首先要了解对方才行,我连他是阿猫阿狗都不晓得,咋能知道他是块什么料?


唐德宗不由得点头称是。因为皇帝眼睛里看到的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经这位宰相任免的800多位官员,朝野一致认为处置得当,没什么不妥。



这位特立独行的宰相名叫崔祐甫,他的脾气很冲,才能比脾气更冲,当时朝野上下认为,如何他能多活几年,说不定唐德宗一不留神会再弄出一个贞观或开元盛世。


崔祐甫画像


崔祐甫是世家子弟,特别在意礼法。安史之乱时,洛阳被攻陷,大家都背着细软金银往城外逃,老崔却扔了家当,冒着枪林弹雨往家庙里跑,把他爹他爷的牌位抱在怀里才逃生(祐甫冒矢石入私庙,负木主以逃)。


连死都不怕的崔祐甫做起官来,更是刚直不阿,遇事不回。当时正值战乱时期,中央各部门严重缺编,老崔在中书舍人的位置上同时兼着数个省(相当于现在的大部)的政务工作,因理念不同,跟同样性情刚直的宰相常衮不对眼,几乎事事都要开撕一番,死活尿不到一个壶里。


经常丢面子的常宰相恰恰里子也不怎么结实,他那狭窄的心胸里不但撑不开船,连几句不同意见也容不下。愤怒的常衮失去了理智,只要是老崔提议的人和事,一律驳回不办。宰相小肚鸡肠,老崔也不是省油的灯,双方梁子越结越牢,对抗终于从具体的事件上升到抽象的概念,不管什么事,只要是对方赞成的,一定要想办法抽他的台,出他的洋相。


某营房里出现一则怪事,一只猫竟然哺乳老鼠。常衮认为猫鼠一家是和谐社会的祥瑞,率领群臣向皇帝祝贺。崔祐甫却大声喝道:这事可吊不可贺!


当然,老崔有他的理论武器,他搬出《礼记》说,“迎猫,为其食田鼠”,猫鼠本是天敌,现在天性失常,不去捕鼠反而去养鼠,这是官员们不能认真履职的象征,应当认真反思,并派人查办贪吏,整顿纪律才对。


刚才还跟在老常屁股后面道贺的群臣,居然顷刻间180度转向,对老崔的解释报以热烈的掌声。重点是皇帝也对老崔伸出了大拇指。


代宗死后,常衮与崔祐甫又因群臣守孝多少天这件事吵得不亦乐乎,两人都引经据典,搬书抄句,最后气得常衮大骂道:只守孝三天,你忍心做得出来吗?老崔以更大分贝回骂道:天子的遗诏你都敢改,还有什么事你做不出来!


更让人难堪的一幕随即发生。常衮为了显示出哀痛过度的样子,在皇帝追悼会上安排了一个小吏专门搀扶他,崔祐甫当场喝斥:臣子在君父灵前哭吊,什么时候有“扶礼”了?真TMD矫情!


常宰相简直要疯了,盛怒之下,乱了方寸,顾不上与另两位宰相商量,就以内阁集体的名义向刚上台的德宗皇帝上书,要求将这个不识相的崔祐甫远远贬到潮州(今广东潮汕一带)去,希望岭南的瘴气毒雾能让他学会闭嘴。


但德宗觉得因为几句口舌之争就把人弄那么远,太小题大做了,加上刚当上皇帝心情正好,就让老崔改任河南少尹(州府的副官)。


诏书刚下达,另两位宰相郭子仪、朱泚听说后来见皇帝,认为老崔话粗理直,顶多是个态度问题,批评一顿算了,不该贬官。德宗一脸无辜:不是你们集体研究的决定吗?你俩现在装什么好人!郭朱二人连连耸肩摊手:俺哥俩不知情,这事根本没上常委会研究。


德宗顿时大怒:常衮这是欺君罔上啊,成心欺负我少不更事。该贬官的不是人家老崔,而是你老常才对!


于是唐朝有史以来最诡异的一次人事变动,在大明宫月华门外一群身穿丧服的大臣惊讶的眼光中上演:前一份诏书刚念完,后一封又到,任免的官职没变,只是人名倒了个儿——常衮去河南做少尹,崔祐甫替他做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


倒霉的常衮后来又被贬到他原来打算将老崔放逐的潮州,多年后才任福建观察使,再也没回朝为官。而失去对手的老崔感到很寂寞,从此消停下来,不再像个精力过剩的泰迪,逮谁怼谁,朝堂之上终于安静了。


自平定安史之乱以来,朝廷纲纪大坏,元载等几任宰相在官员任免上都是看孔方兄说话办事,搞得乌烟瘴气。常衮虽然有志于改革弊病,坚持科举用人,但他的眼光和能力有限,贤愚不分,反而弄出很多冗员。崔祐甫则大胆泼辣,用人不拘一格,只要他认定的,就推荐使用,尤其是身边亲近故旧,更是优先选拔。由于老崔内心公正,行事风格虽然嚣张,但实际效果不错,朝廷减员增效立竿见影,马达轰鸣高效转动起来。


凡张狂之人,大都有其内在的底气。老崔的能耐和人格魅力,在唐朝宰相中只能算做中上等,但他特别擅长处理一些棘手的难题和急务,号称“救急宰相”,这在藩镇割据、宦官当权的唐中后期,无疑是皇帝居家出行必备的一颗速效救心丸。


比如德宗想让掌管神策军的大太监王驾鹤靠边站,又怕万一夺权不成,反倒会让自己驾鹤西去。一筹莫展的德宗皇帝叫来崔祐甫,想凑在一起搞搞阴谋诡计。


柳公权书神策军碑


老崔笑着说:天空飘来五个字,这都不是事儿,看我的。随即,老崔以皇帝的名义召见王驾鹤,嘘寒问暖拉家常,这边厢聊得正嗨,那边厢新的神策军使已经快马加鞭到营中上任去了。等王太监回过味了,黄花菜都凉了,他要不想现在就驾鹤走人,只能默默吞下这个苦果。


刚拆掉身边的定时炸弹,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又给新皇帝出了道难题:他上表请求贡献三十万贯钱,以此试探朝廷的态度。他的如意算盘是,如果皇帝不同意,这就做了个空头人情,赚个好名声;如果皇帝同意,他当然不会给,而且可以借机煽动部下的不满情绪,骂朝廷横征暴敛贪得无厌。


德宗不傻,面对这画饼似的三十万贯钱,又一次陷入苦恼。老崔开导他说:这有何难?李正己这个王八蛋确实没安好心,但我们可以将计就计跟他玩玩,派个使者去淄青劳军,当众宣布把这三十万贯全部赐给缁青众将士。李正己若奉诏,将士们会认为这是皇帝您的恩赐,会感激朝廷;他若不奉诏,嘿嘿,手下将士怨恨他抠门儿,会活活撕了他。


偷鸡不成蚀了一把米,李正己后悔不已,只得自掏腰包,以皇帝的名义赏赐全军,心疼得直打哆嗦。


老崔的才干一度让朝野深感振奋,普遍认为在他的辅佐下,德宗皇帝一定会大展雄才,再度开创贞观、开元那样的盛世伟业(时议者韪其谟谋,谓可复贞观、开元之治)。


古画中的肩舆


可惜天不假年,就在德宗刚继位的第一年,老崔得了重病,不得不坐着肩舆到中书省办公,躺着审批文件。不久,六十岁的崔祐甫灯枯油尽,病死在工作岗位上,谥号“文贞”。眼泪汪汪的德宗皇帝将他追赠为太傅,开创了唐代侍郎追赠三公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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