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出生时,身为江湖出名刀客的父亲请来了个算命先生,铁口直断,说是九月一生只可用刀三次,但每一刀都足以冠绝天下。
算命先生是位神人,之前掐指一算九月会在九月出生,果然呱呱落地,掐指再算是个女娃娃,果然不错。
九月爹还想有点小挣扎,跑去听算命先生的下一卦,看看是否精准。
算命先生掐指一算,十分淡然地道:“明日,我要被人掳走了。”
正常人哪会好端端咒自己?偏生这话太准,隔日,算命先生的铺子就叫人给掀了,据说犯事儿的是个少年,貌比潘安,笑如春花,看着挺五讲四美一小青年,谁知道手这么黑。
既然如此,就没有不信的道理了。
九月爹很是郁卒。
冠绝天下又怎样,不还是只能使三次刀?
身为一个以匡扶天下正气为职责的刀客,他很希望自己的后辈儿孙可以是个名满天下、正气凛然的超级无敌大刀客。
天不遂人愿,有话说得好,天帝给你关上一扇窗的时候,还会顺道把你的门也封死。
九月是个女孩儿,江湖刀客规矩,女孩儿不准用刀。
九月爹哆哆嗦嗦,两眼一抹黑,瞬间什么也不知道了。
九月是个男生女相的好男孩。
街坊邻居都这么认为。
九月爹将孩子当做男孩儿生养,一养就是十几年,甚至忘了告诉九月她是个女孩。
当九月第一次来癸水时,以为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吓得哇哇大哭。
“你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侠,怎么能跟普通人一样。”当九月捧着胸口问九月爹为什么她的胸肌比一般男孩儿要发达时,九月爹这么回答,顺便警告她不要跟男孩儿混在一起,不要在男孩儿眼前脱衣服。
“那会有损你的大侠形象。”九月爹这么说。
九月猛点头,深以为然,在她眼里,爹爹就是光就是电就是唯一的神话,学富五车汗牛充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说什么都对。
九月娘郁卒地叹气,欲言又止。
九月爹满意地牵起九月的手,拉着她去演武场练棍子。
不能用刀,我耍棍总可以吧?
虽说主武器是棍棒,但九月天生对刀剑上手,而且棍棒耍的很是糟糕。
五岁时便用一根树枝充当刀剑、使出了九月爹的招牌——全套雁冰刀法。如此天资,一生却只能拔刀三次,真是可惜了。
然而足足练了十几年,十八路降龙棍法,依旧只能堪堪使到第八路。
九月爹更郁卒了,天天叹气,叹得九月心里发毛。
年满十八,小女出嫁,小侠历练。九月爹放九月入了江湖。
九月一直以爹爹为榜样,试图闯出一些名堂,为爹爹的名声增光添彩。
于是她从家里的演武堂中顺手拿走了一把刀。
九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比武招亲、做了武林盟主的女婿。
她没有报名参加初赛,而是等结果出来后,跳上了演武台,直面冠军,拔出了她的刀。
九月的刀,一生只能出三次,每一次都艳绝天下,此言不虚。
那一刀的绝艳芳华,直到十多年后人们谈起依然赞叹不已、啧啧称奇。
盟主的宝贝千金偷眼一瞧九月,瞬间双眼一亮,并不五大三粗,反而似个娇美女孩,看着便让人眼前一亮、心生欢喜。
于是芳心暗许,欢欢喜喜地嫁了出去。
九月成功登顶,自以为即将迎娶白富美,然后顺利走上人生巅峰。
却没料到洞房花烛夜,九月被拆穿。
“你是个女的!”盟主千金眼泪汪汪地指控,“你骗我!骗我的感情骗我的青春骗我的世界!你个混蛋!”
九月茫然,“我……是个女的?”
苦苦隐藏十八年,一朝被揭穿,种种疑难困惑都迎刃而解。
类似于——
“原来我不是胸肌过分发达,也不是得了不治之症。”九月神情很复杂,装男儿装久了,一时之间豪迈难改,心中大为震动,三观为之破碎,只能借酒浇浇自己的神智。
“小二上酒!”九月拍桌子,留下一锭雪花银。
小二笑得见牙不见眼,端来酒坛子。
九月酩酊大醉,待醒来时,睁眼瞟瞟四周,很是茫然。
一张脸笑如春花,凑到眼前,眉目俊秀得晃眼睛,这么好看的男生的确不多见。
九月小小感叹,只看了他一眼,便将那人认了出来。
“邪教教主?”运气太好了,正愁无法建功立业,这肉就乖乖送到了老虎嘴边。
“本座听说武林盟主的新女婿是个神人,一刀艳绝天下,特来指教一番,谁知是个娇美女儿郞,真是讨了个大便宜。别费力气挣扎了,我给你下了软骨散,没用的。”邪教教主粗犷大汉般叉腰大笑,十分不符那阴柔外貌。
九月定定神,趁邪教教主靠近时,手指攀上了教主腰间宝刀的刀柄。
只要碰到刀,九月就是战神。
她拔刀而出。第二次。
邪教教主的武功不错,软骨散更不错。
九月一刀没能斩了教主,却让他心中大为震动,扑上来紧紧拽住了九月的衣袖,“请收我为徒!”
“……”什么神展开。九月深觉最近三观碎裂的速度有点快,让她招架不来。
“师父不知。”邪教教主笑如春花,看着却有点渗人,“我是个武痴,入邪教也是为了修习这里的九品大法,师父刀法如此惊人,让人心折啊。”
九月沉默,艰难地挪动两步,教主紧紧抱着她的衣袖,一副死都不撒手的模样,十分不要脸面。
九月叹气,现在没法拔刀了,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算了认命。
九月十分看得开,“好,收你做小弟,以后叫大哥,别叫师父。渗人。”
九月瞬时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外号九二刀。
人人都道,她一刀将千金做闺蜜,又一刀将敌人化小弟,实在是令人称赞。
九月冷哼一声,心中暗道:他们不知道,她应是九三刀。
她只有一刀了,这一刀,要斩在最合适的地方,为她留下千秋功业。
教主不知内情,跑来跟她学刀,却见九月从不拿刀,有些奇怪,偷偷问了问盟主千金,千金同样表示一无所知,好奇心害死猫,两人一拍即合,联手半夜灌醉了九月。
九月头昏昏沉沉,醉后吐真言,“我这一生,只能用刀三次。”
教主一愣,抱着酒坛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怔怔。
“所以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九月挥挥手,“你若想走,趁早走。”
千金搂着九月的手眼泪汪汪,女儿家涉世未深心又软,听到这样的桥段就要可怜几把,转而怒瞪教主,“你个白眼狼要是敢因为这个嫌弃九月,我就让爹爹追杀你!”
债多不愁。教主耸肩,他身上背着的追杀令不是一道两道了。
“我不会走的。”教主拍了拍九月的头,“等你不能握刀的时候,就是我握住刀刃的时候了。”
该是月华如练的缘故,九月傻傻地盯着披沐着月光的那个人,教主的微笑还是很渗人,但却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犹如幼时在猎场围猎,爹爹将她抱在身前,说,“尽管往前冲,有事儿爹替你挡了。”
千金抽抽鼻子,言情话本看多了,此刻她却觉得有些怪怪的。
刚刚教主的话,有些不对劲。
不久,敌国犯边,军队人手不够,皇帝召来江湖人士保家卫国。
九月领衔。
敌国是御驾亲征,皇帝号称“武神”,据说武功冠绝天下,派去暗杀的江湖人个个有去无回。当杀神也消失了踪迹之后,整个江湖沸腾了。
九月领了一队人,深入敌营。
邪教教主死皮赖脸地拽着衣袖跟了上来,而盟主千金楚楚可怜地一落泪,九月心就软了。
自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教主可以做苦力,而千金则是神医候补,两人都不是拖油瓶。
然而谁也没料到,溃败来的如此之快。
似乎他们之间出了叛徒,将信息泄露给了敌军。
九月等人被逼入了广袤森林,一行人在追击之下走散了。九月的身边,只剩了一个教主。
教主一路上聒噪的很,似乎想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九月嫌弃吵人,教主却只是笑笑,这一次他笑得没那么渗人了,很淡。
九月明白了,教主是叛徒。
“我年少去中原游玩时,掳走了一个很灵的算命先生,他说,中原有个女孩会阻挡我们的大业。”教主道:“但她一生只能使三次刀。”
他不再说下去了,而也不必再说下去了。
森林里落起了雨水,林木萧萧飒飒,九月心里空旷而寂静,教主迎着风的脸眉目沉静,其实非常俊秀好看。
“当我握不住刀的时候,你就会握住刀,杀了我,是吗?”九月静静地说,她感到心里被扎出了一个口子,冰凉的雨水哗哗地往里淌。
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九月迷茫地看着教主俊秀的脸,忽然了悟了,可她也知道,现在已经晚了。
——原来,她之前所认为的“渗人”,并不是“渗人”,而是心里的悸动,那份悸动,与喜欢有关。
没有人教过她这件事。
她无师自通的,只有使刀而已。
而所有人,包括教主,都是为了她的刀而接近她。
九月有些难过。然而眼泪是女孩的,她是大侠。
教主似是不愿亲手杀她,于是引来了伏兵。
谁知,领头的伏兵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引动了教主体内的蛊毒。
“陛下不信你。”那人这么说,率兵逼近。
九月背着教主一路狂奔,树枝刮破了衣衫,刮伤了皮肤,露出血痕。
教主的心口贴在背上,心跳温暖而有力。
他们似乎跑离了世间一切纷扰荣辱,这样跑下去,似乎也不错。
九月和教主最后停在了断崖的前方。
不似小说里的故事,九月知道,现实中跳崖不会重生,而会死去。
她握紧了自己的刀和棍。
“我送你走。”教主低低笑了,“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
“那你呢?”九月问。
他只是微笑。
“你的刀,不该用在这些喽啰的身上,去替我报仇吧。”教主说。
她一生只能拔刀三次,每一次都艳绝天下,每一次都应震惊天下。
“我不要替你报仇。”九月冷冷地道,她拔出了她的刀。
最后一刀。
九月从喽啰身上搜出了解药,扔给了教主。
两人在森林里转了半天,终于和千金带领的大部队会和。
九月将刀解了下来,扔给了千金,自己握住了棍子。
千金顿时明白了一切,她握紧刀,刀把微温。
九月已经不能再使刀了。
“我要更改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教主握紧了九月的手,抽走了千金手里的刀,“当你握不住刀的时候,我就是你的刀。”
“那我就是使刀的手。”千金微笑,“别小看我,打架我不行,做军师出谋划策还是可以的。”
那才是真真正正艳绝天下的一刀。
一把尖刀,直刺敌人心脏,将敌国精锐彻底诛杀。
有知道内情的人说,其实并不是这群人的武功有多么高超。
而是因为这支小队其实是一个人,队员是躯干,九月是灵魂和心脏,千金是握刀的手,而教主是刀。
教主和九月又一起去拜访了算命先生,他一捋须髯,笑叹,“老朽算错了。”
“九月啊,还可以使一辈子的刀。”
图片作者:vmiz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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